“杜衡走後,官方基地同民間的矛盾日漸突出。”
“2022年9月,國安基地負責人——孟建忠堅守基地,親自上陣,被一名擁有「冰錐」的異能者刺穿頭顱,成為第一個死於官民內戰的犧牲者。”
“國安基地就此淪陷。”
“與此同時,永安基地因地勢良好、物資充足、軍事力量強悍等因素成功抵擋下周邊混勢力的合圍,成為全國第一個以官方基地為基礎轉變的私人基地,並於宣布獨立當天更名為「狄索基地」——源自西方神話狄俄倪索斯,具有雙重性格的酒神,傳說他能使人歡樂,同時殘忍易怒。”
“基地領袖依然是薑苗。有人說,她在通過這個名字表達憤怒和失望,非常隱晦地批判著,那些曾在最艱難的時候受到官方幫助,末了卻選擇恩將仇報的民間組織們。”
“今年3月,在呂長虹、薑苗的推動下,絕大多數官方基地本著‘流最少的血’的原則,順利轉為聯合基地。”
“5月,以呂長虹答應交出剩餘兵力、童佳同意退出聯盟、孫晴薑苗承諾向周邊基地提供物資優惠政策、前雄獅異能軍團團長——華國雄上繳第三次至第四次倒計時期間累收的晶石報酬為代價,異能者聯盟頒布《四項不同人種基本生存法》,一定程度緩解異能者與非異能者的矛盾,也為雙方日後懸殊的生活條件、階級地位埋下伏筆。”
“基地之間的較量無處不在,6月,各個基地紛紛出台《異能組織活動規定》,規定一支異能團隊同時期隻能登記在一個基地名下(不包括聯合基地),凡登記團隊在基地無條件享受優待,反之,未登記團隊不得接受任一基地任務,不得獲得基地獎酬。”
“不清楚你和祁越什麼時候能歸隊,我、妮妮、娜娜、樂樂、夏叔為了能找取更多物資保障生活,對外招收異能者成立「野火」雇傭團,目前暫時登記孫晴的穀舟基地下。無論你有什麼需要,不要顧及,記得讓妮妮轉達,我們會儘量實現。”
“滋……滋滋……”
老舊的錄音機發生故障,發出的雜聲一度蓋過葉麗娜後麵的話。
不過斷斷續續地,林秋葵還是聽清了。
“我們儘可能地打聽消息……滋……去年,紀堯青在一次混戰中失去蹤跡……上個月,據說有人在西北地帶看到……滋滋……他,左眼蒙著紗布,作戰能力大不如前……滋啦……樂樂的奶奶以及妮妮提起過的姓劉的保安都……滋滋……很遺憾,隻有樂樂的媽媽與妹妹——席曉娟母女得以幸存……”
“或許你還記得從前在永安基地見過的那對雙胞胎男孩……滋……「銀矛」和「銀盾」……他們進階失敗,再次遭異種寄生,變成我國第一對墮落者……滋滋。”
“大芳……孫晴、金巧巧、陳蘿音她們都沒事……滋……聽說你的事後都很擔心……滋啦……燕負責人和劉助理也好好活著,不過兩個月前我們執行任務時去過寧安……滋滋……基地轉為聯合,他們受到新決策層的排擠,大約……滋啦啦……有些不得誌……”
“還有你的家人……滋滋滋……我們護送她們也來到穀舟,成為穀舟的登記住民。伯母的「幸運」異能非常好用,伯父精神狀態也不錯……滋啦呲啦……你大哥情況有些複雜,二哥……滋滋……放心,無論我們抑或孫晴都在儘力照看她們,但不知為何她們似乎……滋滋滋嗞……並不記得你。”
“有兩條……滋滋……不好的消息,黃毛滋啦啦……不見了。去年,第三代疫苗麵世後,滋滋……市麵上流傳‘感染異卵後注射疫苗,有更高概率覺醒異能’的說法……滋滋滋……那天夜裡,黃毛留下一張紙條,從我們的抽屜裡……滋……拿走兩塊c級晶石,然後……沒再回來。”
“我們猜……滋滋滋啦,他應該是覺醒異能……滋滋失敗了。紅毛因此染上酒癮,不再與我們同行……滋滋啦啦……前陣子經常在集市裡走動,頻頻因偷盜物資、倒賣商品……滋滋被捕。近來很少見到,聽說他……滋滋滋去往其他基地,常在地下拳市現身,以赤手空拳的形式對打d級異種,獲勝的話……滋滋滋啦……一次能贏上百顆d級晶石……滋……他一顆都沒有留下,全部……滋滋……用來給貧民區的住民改善生活。”
“小黑……滋滋滋嗞……也在去年十二月的時候死去了。它……滋滋啦啦太機靈,也太好動,被送到邵京你父母的居住地後……滋滋……門窗都管不住它,經常走街竄巷地玩耍……”
“去年的冬天滋滋實在太冷,我們發現它的時候,巷子裡隻剩幾塊磚頭、幾根火柴還有……滋滋滋幾根焦黑的骨頭。樂樂……滋啦啦啦大哭了一場,我們本想找到害死小黑的凶手,好……滋滋滋嗞給你個交代。但是秋葵……那是幾個孩子。”
“幾個不到十歲的孩子……滋滋滋滋,提起小黑,他們哭得比樂樂還要傷心。”
“那一年……滋滋滋活活餓死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沒有食物,沒有水,連基地外可以吃的樹皮都……滋滋被一搶而空。那段時間發現小黑時常陪他們玩,大人們就……滋滋啦啦設下陷阱,孩子們也是吃完那一頓缺乏調料的水煮肉才知道……原諒我,秋葵,但凡他們的出發點是戲耍、或虐待解壓,我們一定不會……滋滋滋滋滋……讓小黑白白死去。可他們是因為饑餓……滋。”
“我們想過隱瞞真相,無奈樂樂發現了……滋滋……他偷偷帶著小黃出門,找到那群孩子,想給他們一個教訓。但是……滋滋滋滋,他也像我們一樣無功而返。我想……滋啦滋啦……在那種時代背景下,街邊堆滿腐爛的屍體……滋滋,人們餓到極限,大人剜肉喂給孩子,老人自殺劃為盛宴……窗外微弱的哭泣聲自天亮持續到天黑,自天黑又迎來天亮。而城外還有更多、更多連一滴眼淚都來不及落下,就被凍成冰塊的人……滋滋滋滋滋處於這種惡劣的環境下,沒有人……能質問那些餓成皮包骨的小孩為什麼要殺貓……沒有人……原諒我。”
“滋滋……滋滋滋……滋滋……”
一大段亂竄的電流後,收音機短暫地恢複正常,葉麗娜道:“……抱歉,秋葵,數不清第多少個抱歉。你好不容易恢複知覺,不清楚總體狀況是否良好,我本不想這麼快對你進行信息轟炸。奈何我們力量有限,一旦你醒來的消息傳播出去,必定有多方勢力找上門。屆時單憑我們,加上孫晴、祁越,恐怕都無法阻攔他們對力量和權力超乎尋常的追求。到時,無論你做出什麼選擇都將成為眾矢之的。”
“因此,與其蒙在鼓裡猝不及防,我認為把所有情報及時告知你更為妥當。”
“現階段我們會竭儘一切隱瞞住消息,確保沒人能打擾你們。你……姑且把握住這段時間,好好休息,再冷靜地決定去留吧。從今天起妮妮會每天送食物和一些基礎物資過去,聽說你病得很重,要是祁越準許的話,我們想讓夏叔進山看看你的情況。”
“另外,秋葵,無論你做什麼決定,請相信我們都會支持到底。”
“既然這個世界已經被異種和人類本身攪得麵目全非,滿目瘡痍,也許。隻是我個人認為,也許我們並不缺少英雄,而你們也可以選擇自由。”
最後一句話她說得好輕,像雲一樣輕。
“保重,秋葵。”
“你和祁越都要保重。”
再往後,滋啦啦得噪音越來越大,如一根尖針反複捅戳耳膜,聲浪大得要將浩大的天地都蓋沒。
磁帶呼呼地轉。
五分鐘後,林秋葵通過略微凹陷的形狀找到倒帶鍵,回到初始點,重新聽了一遍。
……
顧海洋死了,衛春元死了,孟建忠死了。
全國第一個建起的官方基地被第一個推倒。
紀堯青瞎眼,雙胞胎墮落,黃毛失蹤,紅毛頹廢。曾經主動跳進她懷裡取暖的小黑貓從冬天來,也從冬天走。
一心為民的燕定坤和劉信民鬱鬱不得誌,愛聊天的保安大爺終究沒能挨過與她相識的那一年。
而錄音機中,葉麗娜用言語暗示,或許她和祁越應該就此掙脫人世間種種醜惡的爭鬥,徑自跑往天涯海角,相對自由、輕鬆地度過餘生。
聽完這些話,林秋葵的臉上許久沒有表情,不清楚該有什麼表情。
她覺得,她好像一直一直在做夢,做了太長太長的夢,有的人在夢裡死去了,有的人複活了。
白牆鐘表時而順時時而逆時地轉動,隻有她一個人被留在兩重時間的夾角縫隙中不斷地奔跑,奔跑,一個不慎被石頭絆倒。接著再睜開眼睛,恍惚間如大夢初醒,一切已物是人非。
“……祁越。”
覺察祁越的能量波動在靠近,唐妮妮仰起腦袋,第一次以超出樹袋熊反射弧的形式,生動形象地演繹出一隻被揍過好多次、一旦不小心被逮住立馬還得迎頭挨一頓暴揍的樹袋熊,應有的警覺。
祁越回來,他就得走。
唐妮妮拎起錄音機,林秋葵拉衣角交代一聲:“告訴麗娜,讓那隻武裝隊裡權限最高的指揮官,五天後過來見我。”
武裝隊,五天,過來看生病的企鵝。
他點點頭,一秒瞬移跑路。
一片異常灰暗卻平靜的湖泊,天空染成紫黑色,如一張巨網,詭譎綺麗地撒下來。
在寂遼的山間,叢林深處,一個很小的林秋葵抱膝坐在木屋前。背景是沉沉的木色,散亂的發邊飛旋一隻秋天山裡特有的金色鳳尾蝶。
她白得好似在夜裡發光,卻又在絢爛蝶翼邊黯然,讓人不禁想起一隻快要燃儘的螢火蟲。
那樣微弱的光輝。
根本照不亮漫山遍野的黑暗。
祁越歸來時,便是看到這樣的畫麵。
屋前殘留唐九淵來過的氣息,地上零散放著些打包好的鍋碗瓢盆、被墊毛毯、洗漱用品,連同一袋滿滿當當的吃食。
旁人求之不得的物資,他不過瞥了一眼,就拉起林秋葵,拽得她有點兒踉蹌地回到屋裡。
把不安分的獵物關回籠中,他原路折返,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把門摔得震天響。
餘光卻趕在門扉緊閉的前一秒,捕捉到敞開的保溫袋裡一個三層樣式的盒子,裡麵有一層是粥。
——生病的人應該喝粥。
這種級彆的常識祁越還是有的。
不過外麵條件越來越差,彆說粥,大多數基地集市上連一粒不發黴的米都少有。
外出任務的異能者、異能者居住區倒擁有數不清的米麵,乃至新鮮采摘的瓜果蔬菜。
可惜那些人總是成群結隊地行動,那些地方更戒備森嚴。他們久聞山鬼的名號,一半人對祁越深惡痛絕,另一半人妄想得到他的異能,越過他掌控林秋葵,從而獲取整整二十萬兵力的操縱權。
他們不敢靠近祁越崎嶇巍峨的山,但隻要祁越再次踏足他們的城,一場惡戰在所難免。
祁越沒打算跟他們打,懶得跟廢物浪費時間,所以沒往基地深處走,選擇自己捕殺獵物。
至於唐妮妮偷偷摸摸送來的食物,他一般不屑要,免得再和那群人扯上關係。
唯獨這次不一樣。
生病的人有理由破例。
祁越收回思緒,推開門,俯身勾起袋子,關門,動作一氣嗬成。
哢擦,他用打火機點燃老壁爐裡堆放的木條,順便往裡添了點紙張、樹葉助燃。
火光照亮屋簷,帶來溫暖,林秋葵隨手撿起一根木頭做盲拐,走過來坐下。
“你都帶回來什麼?”
她聽到塑料袋嘩啦啦翻折的聲音,伸手去摸,結果出乎意料地摸到兩堆截然不同的東西。
一堆包裝整齊。長圓柱形,摸得出起伏,這個尺寸應該是……餅乾?
幾包……麵條,大米,幾捆玉米、包菜,以及一個帶扣的塑料飯盒,很燙。手指剛碰到殼就被祁越抓住。
第二堆相對難辨識,圓圓的東西,軟,有股樹葉混著一點雨水的味道,——果子。
好多顆形狀不同、種類大概也不同的果子。
往左,又摸到一個毛毛的、冷冰冰的東西,有皮肉,皮肉下隱約的骨頭,長耳朵,短尾巴。
是兔子嗎?
爐火前,兩條兔屍並排放置,除此之外一隻額頭剛長角的幼鹿,還有一隻皮糙肉厚的不知名動物。
兩種風格迥異的食物擺放眼前,結合祁越身上濃鬱的血腥味,不難猜測它們各自來源。
由此林秋葵也猜到他再次不悅的原因。
“藥……”
話還沒說話,她因為摸兔子而沾血的手指被一根根強硬地掰開,用水衝洗,用布擦乾。
變乾淨的手心裡多了一顆藥,一小碗溫熱的水。
就著溫水吃完藥,林秋葵放下碗,拉了拉祁越衣服:“我想吃兔肉。”
祁越沒動。
至少在她視野裡,房屋灰蒙蒙,半片牆壁紅彤彤,那個代表祁越的灰黑色圖塊沒有變化。
“我要吃兔肉。”她重複要求,並問:“你會弄嗎?”
幾秒後,他動了,
圖塊影影綽綽,頓時延伸出許多根絲線,像一幅動起來的皮影畫。
去毛、剝皮、削肉、剔骨。祁越坐在秋天的爐火旁,十分老練地處理兔子,不聲也不響。
聽不到聲音,拋出去的問題得不到回複。
視覺又是錯亂的,因此想要弄清楚他在做什麼,林秋葵必須自己想辦法。
她試著觸摸他,一抬手就被按回去。
她試著貼近他,才挪動幾厘米便被無情地推開。
很顯然,祁越的氣還未消。
他不想與她說話,不要她假惺惺的親熱,把她完全隔絕在他的世界之外。
他是警惕性很高、有仇必報的小狗,她知道的。
可是還要多久呢?
祁越。
“……你到底還要跟我生氣多久呢?”她輕聲呢喃著,從背後抱住祁越,額頭抵上脊骨。
這一次他沒有再抗拒,沒有冷漠地推她。
屋外,一道閃電撕裂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