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神佑在楚氏那裡灌了兩耳朵的道理。細細一想,也都對,但她總是有那麼一點不太甘心。原諒她穿前就是個草根,彆說傭人長工了,就是鐘點工也雇不起來,長大後親媽幫她洗衣服她心裡都惴惴不安。
雖然穿越之後瞬間腐敗了,特權階級了,從不安到能夠接受現狀了。可打心眼兒裡,她對以奶娘阿圓為首的眾侍婢,是純把人家看成從事一份職業,拿著她家薪水乾活的人,銀貨兩訖的那種。因為相處得久了,還生出一份難言的親近之感。
現在要找親兵,當然是想推心置腹的。是把安全交到人家手上——雖然估計不大用得著,但是有備無患——必須有深厚的感情呐!
顏神佑一直認為,電視裡隨便就拿個心腹頂缸求脫身這種事,簡直蠢得不能再蠢,所有拿心腹頂缸的,最後都難逃失敗。很大程度上,主人與心腹,其實是一體的。
人沒了心腹還能活嗎?
不過她也不跟楚氏頂嘴,隻是暗自思忖,怎麼找一個平衡點:她還得讀書學習呢,跟堂姐都學不到一塊兒去,跟沒基礎的新夥伴怎麼可能學到一起去嘛。
#想太多#
楚氏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並不完全接受。心道,到底年紀小。等看到顏希真卻是認真記下了這話的時候,又覺得,顏神佑這是想太多。小朋友智商高一點不是壞事,但是這事上最怕的不是聰明,而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好在還年幼,有大把的時間用來吃一吃苦頭,等她發現做法有問題的時候,就該明白什麼是正確的了。
楚氏且將此節放下,看顏希真記得認真,便說:“方才你在讀什麼?”
顏希真將不明白的地方指給了楚氏看,楚氏道:“這裡麵卻是有典故的,除非君臣之大妨,否則便不是官定人位,而是人在做官。是時事所需。譬如丞相、太尉、禦史大夫,原是平等,久而久之,禦史大夫便不如二者。雖說是地位相當,其權弗如。”
顏神佑這時倒認真聽了起來。
楚氏講完,便問顏希真:“聽明白了嗎?”
顏希真帶一點猶豫地道:“明白了。”
楚氏又問:“嗯?你明白什麼了?”
顏希真便不敢回答,沒問到自己,顏神佑也不敢接話。
隻聽楚氏語重心長地道:“不明白便要問,不問,怎麼能明白?我與你們說了,你們也不定能懂,不說,你們就更不懂了。”
這話說得跟繞口令似的,顏希真聽得有些迷糊。她不知怎的,近來頗有些畏懼楚氏,依舊不是很敢接口,忍不住去看了一眼堂妹。
顏神佑正在那兒琢磨呢,就聽楚氏說:“你不須去看二娘,人生在世,誰也替不得誰!她懂的,是她的,不是你的。她比你多的,都是你們未必用得到的。真要用得到的,除非你們是塊朽木,否則硬刻,我也給你們刻上去!你隻說你懂了不曾。”
顏神佑嘴巴微張:(⊙o⊙)!怎麼又說到我身上來啦?
楚氏也是借機在敲打顏神佑,生恐她自恃聰明,最後長歪了。畢竟,顏神佑有一個有前科的爹,楚氏也怕顏神佑突然抽個風什麼的。身為一個女人,楚氏明白,聰明女人的殺傷力,一點也不比男人小。
顏神佑躺槍。
顏希真畢竟還小,一時接不上話,顏神佑乍著膽子問楚氏:“阿婆,那什麼是必得要會的呢?什麼又是可有可無的?”
楚氏道:“世是從沒有無用的學問,隻是人之精力有限,不能全知全能,不得不有所放棄而已。你若學有餘力,自然可以多學多練,我可曾阻止?然而凡事亦須有個主次,禮法規矩、人情世故是必要懂的,這些是柱石,餘者不過添色而已。”
簡單地說,最重要的就是世界觀和方法論嘛,其他的屬於具體的自然科學,揀些平常用得到的先學。對於她們而言,就是讀書識字彆做文盲,通一些雅致的活動比如琴棋書畫,女紅粗通即可,其餘的,就真是可有可無。完全是錦上添花了。
顏神佑聽懂了這個,點頭道:“我明白了。”
楚氏對顏希真道:“一時不明白不要緊,咱們有的是時間去學。”她現在反而有點擔心顏神佑,總覺得這丫頭得吃點虧,才能學乖,才能真正符合她的期望。楚氏對顏神佑的期望還是不小的,以前覺得她懂道理,沉穩而有主意,現在倒覺得,主意太大,也不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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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氏的擔心並不多餘,薑氏也正擔心著女兒的教育問題。她已經埋怨了顏肅之好一陣兒了:“你怎麼也由著她胡來呢?”
顏肅之好聲好氣地賠著笑:“我既答應了叫她自己挑,便不好食言。且她想的也不算很錯……再者,當著許多部曲的麵,我若駁了她,她豈不是要臉上不好看?”
薑氏歎道:“你太慣著她啦,回來我要好好說她,你不許再護著了。你也去書房讀書去!”
顏肅之一步三回頭被趕到前麵讀書去了,他確實需要做一點文字工作。比如他混了幾天太仆,太仆負責天下的畜牧工作,何處有馬場,何處又是畜養牛羊之所,都記了下來,他得整理一下。
既然猜到天下會有大變動,戰馬是不可缺少的。騎兵的機動能力是步兵不能比的,特彆適合搶占先機、長途奔襲。又有牛羊,可是美食。必須趁著還記得比較清楚,先準備一份地圖,把這些給標記一下,尤其是京城附近與顏家莊園周圍的馴養集中地。
於是,顏神佑帶著阿琴、阿竹、阿梅回來的時候,能保駕護航當狗腿的人還在那兒哼哧哼哧畫地圖。她就被薑氏勒令站好聽訓。
薑氏覺得,其他方麵也就罷了,這大是大非的問題,必須再次訓誡!
先問了楚氏講了什麼,便對楚氏說的“相處便是情份”、“禮法規矩、人情世故是必要懂的”給予了肯定。然後開始了她自己的訓話:“你自己好生想想,什麼是‘禮法規矩、人情世故’!不要拿你那點小聰明來琢磨世事!你又懂得什麼是世情了?”
顏神佑心說,我沒有覺得我有多聰明啊,我這是被逼出來的好嗎?還有,我知道世情有對奴婢部曲恩威並施什麼的,我這也沒吆喝著大家平等不是嗎?就是多親近一點而已……
薑氏恨得直捶憑幾,阿圓連忙搶上來抱住她的手:“娘子息怒,好生與小娘子說,她聽得明白的。彆氣壞了身子,你這還有一個呢。”
薑氏大口喘著氣道:“世道多艱,你的身邊是永遠也不會缺小人的!仔細防備地還有疏失,躲且來不及的事情,你還將這些人品有失的都拉到身邊兒來,你是嫌日子過得太舒坦麼?從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你能明辨得了身邊所有的小人嗎?有漏網的一、二,就夠你受的了!躬自反省、慎自修養還不來及!人生在世,骨肉至親尚且有要陷手足於不義的,何況外人?”
說到最後,已是語帶哽咽了。
阿圓心說,壞了,這是想起娘家那個差點坑死全家的貨了。急急給薑氏試淚:“娘子,嗐,娘子,彆哭,這時候哭對身子不好。小娘子,還不來給你娘說,你都聽明白了,以後聽你娘的話?”
阿圓能猜到的,顏神佑自然也是猜到了。何況薑氏說得也是有理,顏神佑好就好在還有點反醒的習慣,能聽得進去道理。當時就明白了過來,薑氏這說得有道理啊,自己又不是全知全能的,現在屬於“沒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吃多了撐的才乾那“沒困難創造困難”的蠢事啊!
飛奔到薑氏跟前,開始賣萌:“阿娘,是我想岔了嘛,現在不是明白過來了嗎?我都沒哭,你哭什麼呀?讀書彆人替不得,吃飯睡覺和哭……也不用替啊。”
薑氏被她逗得破涕為笑,一指戳到她的大腦門兒上:“你又淘氣了!”
顏神佑故意虛抹一把並不存在汗,拿一雙大大的桃花眼,將薑氏上下一打量:“雖說美人就算哭也是梨花帶雨的,怪好看的,不過還是少哭吧,看見了心疼呢。嗷!”
臉被掐!
阿圓理著袖口掩口而笑,笑過了,又喚人來打水給薑氏洗臉。洗完了,也不見塗粉。卻是因顏啟之喪,全家上下戴孝,不但要素服,還不能上什麼脂粉。阿圓給薑氏擦完了臉,便說:“還好,不太乾,夏季還好,有些雨水,到了冬天哪怕有雪,也要乾燥,怕臉上要皴了呢。這可怎麼是好?”
薑氏道:“另合了麵脂罷,有甚好大驚小怪的?換一種香料,不要太香。”
卻是特有的麵脂配方,基礎料都差不離,隻是配料各種方子各有不同。然則冬天用的香料,卻普遍比夏天的要濃些。孝期用便不大合適。這樣的事情有些年載的人家在配方上早有準備,換過就是。
阿圓歎道:“也隻好如此了,就怕用不慣。”
薑氏道:“該做的禮數,總是要做足的。”
顏神佑一邊聽了直點頭,薑氏笑道:“你點什麼頭呀,又聽懂了?”
顏神佑道:“那是。”教育,就是從這麼一點一滴的事情上積累的,許多常識並不是特彆拿出來講的,卻是一天一天的浸潤出來的。乍拎了一個土鱉進這個圈子裡來,沒個人指點,真是被笑話了還不知道人家為什麼笑。
薑氏道:“過來,張口,我看看你的牙。”
顏神佑在換牙,門牙已經換了,長得還挺整齊。薑氏看了,叮囑道:“不許拿手碰,不許舔!不然就長得一嘴的歪牙了。”
顏神佑抽抽嘴角:“知道了。”她必須不會伸手碰,隻是這舔麼……她努力克製。
薑氏又說了晚飯給顏神佑吃肉靡,菜也要蒸得爛爛的,鮮果不許她上牙啃,讓榨了汗來給她喝。樣樣想得周到。
阿圓笑道:“每天都要說這麼一回,都記下啦,廚下豈敢疏忽了?”
薑氏自嘲道:“也不知怎麼的,近來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