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老娘走得無聲無息,也沒有留下什麼臨終遺言。
顏老娘之前因扭到了腰,腳也拐了,倒是靜養居多。更因死了兒子,心情一直不好,又年高,還帶著病,被顏啟伯父這麼一鬨,她便一直“臥床養病”。天氣又熱,長期臥床的人——尤其是老人——極易生褥瘡,楚氏便安排了人,白天每個時辰給她翻一次身,夜裡每兩個時辰翻一回身。
半夜裡,服侍她的人來給她翻身,這才發現她死了。
當時剛過寅時,眾人尚在熟睡,猛聽了這一聲,都嚇得不輕。最先受到驚嚇的是顏靜姝姐妹三個,顏靜姝性格有些扭曲了,吃了顏老娘不少苦頭,猛聽得顏老娘死了,她還笑了一下。然後才發現不妙——顏老娘死了,她們三姐妹怎麼辦呢?
現在沒人管她們仨了,都火急火燎地往楚氏那裡報信兒。楚氏又吩咐:“速報與二郎他們!叫他們先往我這裡來!”
顏神佑被拍醒的時候,人是十分暴躁的。白天又要學習又要訓練的,累得像條狗,沾枕就睡,這會兒正在深度睡眠,再累得厲害一點,是失火了都不想爬起來的。其實吧,凡人隻要在熟睡的時候被吵到,都會帶起床氣。顏神佑恨恨地一捶身下的席子:“又怎麼啦?!”
阿竹白著臉道:“小娘子,太夫人老去了。”
“啥?”顏神佑還在半夢半醒,聽了跟沒聽一個樣兒。
阿竹還以為她嚇著了,急忙對阿梅道:“再點兩枝燭來。”預備著顏神佑要是再迷糊下去,是不是讓廚房燒碗寧神湯來給她灌下去。
顏神佑慢慢地抬起雙手,捂住臉,一通揉。放下手含糊地對阿竹道:“方才你說什麼?”
阿竹小心地道:“太夫人,老去了。”
顏神佑:……這死得……也太巧了吧?
阿梅又點了兩枝燭,一手一個燭台,都放到顏神佑臥榻前的矮幾上了。顏神佑慢吞吞地扯開薄被:“拿衣服來穿吧,反正都是素服。”她於顏老娘是曾孫女兒,要服的喪儀比給顏啟服的為輕。正好掩了。隻是不知道這兩個孝期,要不要疊加?
她疊加是無所謂啦,加起來還不夠三年呢。楚氏也沒關係,就怕顏孝之,他是承重孫,這一加,要加成六年了。1加的話,再加三年,不加,就是被顏啟的喪期給覆蓋了。
這麼想著,她已經被穿好了衣服。又對阿竹道:“打盆冷水來,我擦臉,好清醒些。”
阿竹道:“不可,夜裡寒氣本就重,萬一風邪入體,可要不好。小娘子要是覺得悃了,我們攙著小娘子就是了。”取了溫水給顏神佑來洗臉,倒也清醒了些。深一腳、淺一腳往薑氏臥房那裡去。
薑氏有身子的人,本就睡得淺,醒得比顏肅之還快。顏肅之十分擔心:“你這樣子怎麼好夜裡過去?”
薑氏道:“又渾說了,豈能不去呢?”
顏肅之恨聲道:“天明便叫他們收拾出一副肩輿來。”
薑氏道:“你有這功夫,去將我妝匣底下那個梨子樣兒的小盒子取了來。”
顏肅之聽話去取,一麵問:“是什麼?”
薑氏道:“打開來看看。”
作弊器!
一看這裡麵的東西,顏肅之就覺得鼻子發酸,這就是上回顏啟死後,楚氏叫他上去聞的那種東西。離著尺遠,顏肅之都能聞到那股刺鼻的味道!聞了一下,眼睛就紅了,對薑氏道:“你有身子,聞不得這個,到了你就哭兩聲,說傷心得昏過去了,我送你回來。”
顏神佑踩進門檻就聽到這句話,囧住了。囧立的功夫,顏肅之已經過來揪她去聞香囊了。
薑氏卻不用聞這個,隻覺得顏老娘這一生,真是可歎,倒灑下幾滴同情的眼淚來了。
到了楚氏房裡,除開還在京城打官司的顏孝之,其他人都回來了。顏肅之不得不開口問:“阿娘,驟聞噩耗,我等實在不敢相信,這……可是屬實?”
楚氏便命報信的侍女又重複了一回。侍女說得也有技巧:“白天被三小娘子氣著了,說心口疼,晚飯隻用了半碗粥。寅初婢子為太夫人翻身時,隻覺得她老人家不對,說話她也不答應,再細看時,已是老去了。”
顏神佑心裡咯噔一下,心道,這氣死曾祖母的罪名要是安到了顏靜姝的頭上,那顏靜姝這輩子就抬不起頭來了。
薑氏妯娌三個想的卻是,真是混賬!要是傳出去,顏家女孩子可能都要受影響。
楚氏已喝道:“休要胡言!定是那一日老家來的幾個畜牲鬨事,竟害死了阿家!”
愚蠢的凡人aLL給跪!
顏神佑讀一點律法,雖然還沒通讀完,但也是知道一點的。所謂毆傷人命,不是說當時不死就算完的,還要有個觀察期,如果在觀察期裡死了,那也算殺人。如果超過了,那就不算,隻能算打人。
顏老娘這個,都過了好有一個月了,明顯不在觀察期裡了。但是楚氏要這麼算,誰也不能反對。楚氏對顏肅之道:“你速去外麵喚人,連夜赴京去尋大郎!我要問那群畜牲一個毆傷叔母致死的罪過!再上表,給朝廷報喪。”
顏肅之領命而去。
楚氏這才著人去哭顏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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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老娘那裡倒不很亂,楚氏到了之後,就更有秩序了。楚氏道:“還好阿家上了年紀,一應物事都是早早就備下了的。如今還依例辦起來罷。”
顏老娘是太夫人,辦喪事國家會有喪葬費和一些其他的幫助。隻是離京比較遠,得自家先辦起來。楚氏便命人與顏老娘裝裹起來,先停靈,放足七日,再等顏孝之回來,便運到京中安葬。墓地就定在顏啟旁邊。
家中原就在穿孝,倒是省了許多事情了。
楚氏一麵拿著手絹兒試淚,一麵下命令:“還要與四處親朋、故舊報喪,眼下秋收,不要打攪他們,不要抽調部曲了,隻要家中奴婢忙起來罷。”
又有來報顏老娘私房如何處置的。楚氏道:“慣用的都與阿家帶走。金銀錢帛點出數目來,都造冊封存。”
四下都行動了起來。
楚氏又道:“夜深了,小孩子們都一處歇了罷。二娘有身子,與她抬個肩輿,送回去歇著。”
薑氏十分不好意思,無奈楚氏之意不可違逆,隻得回去了。天亮時卻又來了,楚氏又命她依著顏啟喪事之便,每日哭靈時來即可,不須守在靈前。
薑氏道:“既如此,他們兄弟姐妹,便交我來看顧罷。”
薑氏做事,大家都是放心的,都答應了下來。隻是薑氏的孕期反應還沒消停,管不了大家許多。好在男孩子們有功課要溫習,女孩子也一處自己玩耍,又有乳母仆役相隨,不須她多勞神。
眼看薑氏眯著眼睛,歪在個隱囊上。顏希真悄悄戳了顏神佑一下,又努努嘴:“看那裡,四娘、五娘怪可憐的。三娘也真是的!”
顏神佑心說,以後四娘、五娘大概不會很可憐,三娘就說不定嘍。挑挑眉毛:“以後有阿婆照看,會好的。”
顏希真對顏靜姝的感覺十分不好,卻與顏神佑比較親近,恰此時顏靜姝又防備地瞪過來一眼。顏希真連忙趴在顏神佑耳朵邊上說:“咱們以後,還是離她遠著些罷。等阿婆將她教好了,再與她一處玩。”
她自認不曾對顏靜姝這個堂妹不儘心,卻好心當成驢肝肺,小孩子記起仇來,也是相當深刻的。又因顏神佑代她受過,是以分外照顧顏神佑。
顏神佑道:“咱們要讀書,還要學許多事情,她功課耽誤了許多,與我們並不一處的。”
顏希真道:“隻要四娘、五娘不像她就好。”
顏神佑道:“不會的。”
顏希真小大人一樣地歎氣,道:“要像你說的就好了。”
顏神佑覺得,顏靜姝這個年紀,隻要不是天生反社會,就能掰好,隻是她自己是沒這水平了。怕隻怕,顏靜姝已經被放棄了。隻是不知道她是跟著一起死呢,還是要養大了……報複社會?
顏神佑覺得,可能是前者,楚氏,應該不至於閒著沒事兒養個有敵意的人到大,顏平之那是不得已。再者,楚氏現在要做的事情很多,也沒那個閒心去掰顏靜姝啊。有那功夫,教好顏希真多實在啊。
想到這裡,顏神佑看顏靜姝的目光,就帶上了同情,還有那麼一點點的……愧疚。顏平之是她推了最後一把,把人全家推坑裡的,不然顏靜姝也不是現在這個可憐的處境,依舊可是跋扈……停!這個打住!
顏神佑矛盾了起來。
顏希真看她皺著臉,以為她在擔心顏靜姝要犯壞,很有擔當地道:“往後一處時,咱倆在一起!”
顏神佑心說,隻怕你不用這麼防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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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料,顏神佑還是猜錯了。
顏靜姝在顏老娘頭七之後就被打包到了楚氏的地盤上。顏靜姝十分害怕,縮在牆角抱著個包袱死活不肯出來,然後就被揪出來發貨了。顏靜姝還要尖叫:“她是壞人,是妖婆,要害我,我才不去。”嘴巴又被堵上了。
顏靜嫻十分不理,問顏靜媛:“阿婆很好,為甚阿姊要這樣?”
這兩個倒是受親生父母的影響小很多,又見過楚氏慈祥的樣子。尤其後者,對父母基本沒印象,隻知道祖母很好。
顏靜媛小聲道:“阿姊……阿姊……反正你彆信阿姊的,好好聽阿婆的話就好。”
顏靜姝正急得滿頭汗,沒功夫聽倆妹妹說話,她要聽到了,非得背過氣去不可。
總之,三姐妹這就算是過上了正常的生活,每天不用被顏老娘指桑罵槐,也不用聽什麼她們父母都不是好人,她們都是孽種的話了。楚氏為人很和氣,衣食住行都過問。三姐妹放在一個兩進的院子裡,顏靜姝獨個兒往在後一進,兩個妹妹合住前一進。
正合兩個小的之意,她們實在不願意見這個親姐姐。相反,兩個堂姐倒是挺好的。與顏靜姝的落差心理不同,這兩個人卻是一直在父母關愛下長大的,眉宇間沒有那一股戾氣,本身長得也好看。又拿出些玩具與她們,顏神佑還特意說:“因為你們年紀小,才沒有的。三妹或許有,不過她的東西,我們一向不好過問的。先玩著唄,阿婆會給你們添的。”
顏希真又問她們讀書識字了沒有,得知連顏靜媛都沒開始識字,不由驚愕道:“怎麼會?你小時候三叔三嬸不教的嗎?”算了算顏靜媛比她們這一撥姐姐小兩歲,今年五歲了,怎麼著也該認字了呀。像大房,顏希真她親弟剛會說話,父母有空,還逗趣兒似的教認個姓名之類的呢。
顏神佑聽到“小時候”不由黑線,心說,你現在就是“小時候”!她也挺好奇的,就問:“我聽說三叔專程請了個女先生呢。”
顏靜媛小聲道:“女先生隻教阿姊一個……”她們親媽又不識字,親爹當時還要工作,可不就耽誤了嗎?
顏希真就生氣了:“一樣的女兒,怎麼兩樣對待呢?”她這不是挑撥,而是真就這樣想的。正常人家,彆說同母所出,就算是異母所出,嫡子庶子的,除開承嗣的,其他的都該一樣對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