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氏在喝藥,歸義這地方呢,哪怕是冬天,也沒得幾場雪,自然也沒多少冰。可夏天兩季偏偏很熱,秋老虎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甘令又窮,縣衙裡一塊冰也沒有!蔣氏為女兒一家什麼都想到了,連拉車的牛都後續要送來了,偏偏這冰,是沒有辦法了的。
難道要顏肅之四處往冰?
薑氏就有點不舒服,反觀顏神佑與六郎,兩個小東西身體卻棒棒的。顏神佑就不用說了,上天入地,摔打得好筋骨,屋子裡放幾盆井水就好了。六郎年幼,十分健康,也是幾盆井水,放冰太多,還怕他冷著呢。
見顏肅之進來,薑氏放下碗,擦了擦嘴角:“郎君怎麼這個時候到後宅來了?”大白天的,有正經事的男人,誰往後院裡跑呢?
顏肅之笑道:“是有正事。”
薑氏因問何事。
顏肅之將那金帛放在薑氏麵前的矮案上,阿圓忙將藥碗給收了。顏肅之抱來的也不是全部,至少綢緞不是全部。卻是色彩鮮豔的提花綢,又有一盤子金銀。顏肅之一麵放,一麵說:“朝廷旌表,又賜金帛。”且說匾已造好了,等著往門上裝呢。
薑氏便知,這便是旌表門閭之意了。翻看一回,笑道:“這下可好啦,他們姐弟兩個,都在長個兒的時候,我還愁先時的料子不時興了呢。”
顏肅之看看薑氏的麵色不錯,伸手試一試她的額頭:“今日像是好些了。”
薑氏笑道:“好多了,這些日子都不敢見神佑和六郎。”薑氏怕自己還有彆的病症,六郎又小,顏神佑雖然一向健康,也不是沒有大病過一場,便阻止兩個孩子接近。每日一早一晚,顏神佑就帶著弟弟,在門外給薑氏問安。順手,也接管了六郎的功課。
她唯恐自己教得不好,便專門請教了薑氏進度,而爾自己做了個教學大綱,回來一點一點給六郎來講。她的耐心固不如薑氏,卻勝在有趣,姐弟兩個一個教、一個學,倒也其樂融融。不但教學,顏神佑還要應付六郎的問題,比如:“阿娘什麼時候能好?”
每當此時,顏神佑就要哄騙小朋友:“六郎將功課學好了,阿娘就好了。”
顏肅之夫婦聽了阿圓與阿方學語,又是欣慰又是好笑。薑氏也盼著自己的病趕緊好。這幾日,早晚已有些涼爽了,薑氏感覺好了很多,再忍不住了,開始念叨兒女,連朝廷的旌表都看淡了很多。
顏肅之道:“他們兩個,好著呢。再服兩劑藥,明天叫他們來見你,包管都要樂壞了。”
薑氏道:“這些日子,你看神佑還行?”
薑氏病了,顏肅之便想接手一些家務。簡單的事務阿方、阿圓這樣的心腹侍婢就能應付得了,但是有些事情還須主人作主。偏顏肅之近來事務頗劇,蓋因秋收將至,不特縣中之租賦要收繳,還要安排一下縣裡徭役之征發,好修一修水渠。又有秋收過後,分給他的一千部曲都要遷到歸義來,他更要上心作好規劃安排。
入秋後,荒地不好再開墾種植了,但是先犁一遍,上些肥料來肥一下田,等明春再種也是十分劃算的。
這樣內外一把抓,顏肅之也有些吃不消。顏神佑便主動接過了任務,不但每天抽空給六郎上課,然後安排他練點書法。自己就趁著六郎寫作業的功夫,來處理家務事。這些事務在她眼裡並不困難,一是學過,二也是因為人、事都不複雜,倒也安排得井井有條。
聽聞薑氏生病,登門拜訪探病的不是沒有,顏神佑也隻親自接待了盧、牛、馬、羊四家的主母,且說:“家母不適,恐過了病氣,不敢請諸位相見。待痊愈後,再與諸外歡宴。”爾後便出了個通告,說薑氏要養病,沒事少來煩她老人家。等到秋收結束,大家一起吃酒。
歸義的秋天,有一個類似豐收節的節日,大約是先民的習俗與山民的節日相融合的產物。每到此時,全縣上下總要熱鬨上小半月。作為一縣之令長,顏肅之也要攜全家,與大家一起慶祝的。
等顏肅之從塢堡那裡回來,發現女兒已經處理妥當了,心裡便十分慶幸。早年他中二,幸虧沒有把孩子給帶壞,真是要謝天謝地。這心裡,對老天爺的感激又漲了幾分。
反是顏神佑,很有點鬱悶。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就覺得六郎似乎有點老成的樣子。明明開始還是個很正常的逗人正太,怎麼越來越悶了呢?集中表現在,這貨平常一句廢話也不會說。問問題的時候,簡明扼要,回答問題的時候,也隻揀要點來說。顏神佑的想法裡,這個年紀的小朋友閒得沒事兒,跟小貓小狗小螞蟻都能講兩個鐘頭的故事,怎麼到了六郎這裡,就一副:魚唇的凡人。這樣的嘴臉了呢?!
小朋友,你這樣不好的,Boss即視感你造嗎?
第三天上,姐弟倆得到允許可以見薑氏的時候。顏神佑注意觀察,六郎開始是邁著歡快的小短腿兒,撲到薑氏懷裡沒錯啦。然後賣完萌,叫完娘,他就……坐得跟個雕像似的。
顏神佑不由報怨:“跟個小老頭兒似的。”
豈料顏肅之與薑氏異口同聲道:“他就是要沉穩些。”薑氏還要再添一句:“你就是個猴兒,我可不要再養另一隻了。”
顏神佑:“……嗬嗬,我是大濕兄,他就是二濕兄了嘛,嗬嗬,未必好哦。”
薑氏沒聽懂,嗔道:“你又說什麼呢?”
顏神佑翻了個白眼:“我胡說八道的。”
這樣理直氣壯的耍無賴,把顏肅之都噎著了,薑氏跟這個小變態的鬥爭經驗比顏肅之要豐富一點,她回神很快,手裡的扇子直指顏神佑:“你再胡說試試!”
顏神佑縮脖,卻忽地聽到一聲極細的“嗤”,一扭臉兒。她發誓看到那個剛才她說的“小老頭兒一樣的小胖子”正在捂著嘴巴偷笑。
收回前言,這個小東西還是斯文一點的好!有一個顏神佑去鬨騰彆人就好了,她一點也不想再來個小胖子鬨騰自己!要不是怕給小朋友留下心理陰影,她打算給六郎起個小名叫胖胖或者球球什麼的。
薑氏與顏肅之相視一笑,道:“不要淘氣了,六郎也坐好!不許嘲笑你阿姊。”
擦!小東西你還真嘲笑我啊?!顏神佑斜了六郎一眼,六郎……正襟危坐,跟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看到阿娘好了,我開心才笑的。”
小王八蛋!顏神佑氣鼓鼓的。
薑氏道:“好啦,京裡來了些新紋樣的料子,你們來看看,喜歡什麼顏色的,好做新衣。豐年節上好穿。”
顏神佑奇道:“豐年節?”原諒這個土包子並不怎麼知道本地風俗吧,她自從到了這裡來,是夠忙的,沒注意這個。
顏肅之解釋了一回,且說:“本地風俗,於男女大妨頗有些鬆馳,你們年紀又小,偶爾玩耍一下也是不錯的。”
薑氏皺眉道:“這個……”
顏肅之笑道:“並不妨的。”要在這裡紮根,總得染上一點這裡的風俗。若如盧家那般,守得太死,才是對自家不利呢。
顏神佑道:“可是與山民有關?”這也算是常識了,一般這種豐收節之類的,形態越原始的地方,保留得越多呢。
顏肅之笑道:“正是,你是怎麼知道的?”
顏神佑一擺頭:“猜的。”
顏肅之道:“我不管你了,你與你阿娘商量做衣裳的事罷。記得做身兒窗袖的,說不得,你們也要隨我四鄉裡走一遭了。免得日後說起,你在歸義住了這許久,還不知道歸義是什麼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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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神佑喜歡大紅、鵝黃兩色,頗為亮眼,還怕薑氏說俗氣。薑氏卻說:“小小年紀,就該穿鮮亮一點兒好,咱們又不是穿不得。”
顏神佑嘴角一抽,還真是的。這個她讀過書的,有種種禁色,譬如奴婢,隻好穿些灰黑藏藍之類的。平民呢,顏色也就是那麼灰褐幾樣,當然,如果你家有點錢什麼的,不怕衣服臟,可穿白。白衣秀士聽著很美,其實是因為……沒資格穿彩的。插一句,這會兒女士衣服上,鳳凰可以隨便繡,不能隨便繡的是翟鳥紋。
裁縫做著衣服,顏神佑繼續操練她的兵馬。客女們都很開心,蓋因父母親人行將趕赴歸義,到時候便是一家團聚了。雖然還要在小娘子身邊聽命,可偶爾得個假,也能去看看父母家人。是以訓練起來也很有積極性。
顏神佑這裡,可能真的是顏啟的基因不錯,哪怕訓練的時間不如客女們多,她的體育課居然沒比客女們差。此情此景,連她自己都得承認,有時候,還真得看先天條件的。
不止是客女,就是城外的部曲,乾起活兒來也很賣力。不但房子建好了,連收割穀物也相當地快。新打的穀子晾曬著,乾得差不多了,再開始脫粒。然後將一些稻草堆起來作冬日的部分燃料,又在山民勢力範圍的邊緣彼此默許的地方打了足夠的柴來備用。再犁一遍地,以草木灰肥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