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神佑更敬畏她了。
然而楚氏又什麼都不提,隻管告訴她一些最近京中的動態,誰誰家又聯姻了,誰誰家有孩子了……之類的。順帶說一說朝廷上的人事變動——並不大,動作主要在京外。顏神佑一一記下了,楚氏才命她去休息,顏神佑還要去拜訪她那生了兒子的表姐,她得去米家。難得米家肯開門讓她這一身泥土芬芳的草根上門。
定好的日子,頭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天放晴了,外麵一片銀妝素裹。顏神佑裹著大氅,還是覺得冷,抱著手爐子爬上了車,往米家去。
彼時米丞相還在為皇帝鞠躬儘瘁,顏神佑拜見過米家老夫人,又見過表姐的婆婆。毫無意外的,米家女眷全是世家出身。顏神佑恐行有失,連累了表姐跟著被嘲笑,一舉一動,比在本家還要小心。
米家人對於顏神佑的感觀十分的微妙,對於楚家的親戚,米家是很親近的,可顏神佑她又是米家人很討厭的顏啟的後代。顏肅之夫婦父女,在京中風評近來十分不錯,顏神佑之表現也可圈可點,可是那離奇的夢又讓人不大敢相信。
總之,很是糾結。
在這種心情的作用之下,薑宗的小姑子便問顏神佑:“阿顏回來,可曾收到柴家的帖子?”
顏神佑十分淡定:“才回來這幾日,不及將親朋長輩悉數拜訪過,尚未有空知曉此事呢。”借口都是現成的呢,且她又不知這小姑娘打的什麼算盤,乾脆一推二五六。要不想社交呢,總有拜訪不完的長輩,顏肅之的老師同學還沒見完呢好嗎?這數量可就驚人了。
米小娘子一噎,一時找不到下麵的台詞了,實則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這麼一句。
還是薑宗打了個圓場:“偏你忙,上一回也是,這一回也是,一個人就過來了。姑母倒是放心你。”
顏神佑笑道:“上回有舅家,這回阿婆家中坐鎮,有甚不放心的喲。”生又將話題給轉了回來。
米家是個大家族,聚族而居。丞相府又大,人口相當豐富。顏神佑雖然不覺應付不了,卻也有些嫌煩。說了一陣兒話,便起身告辭了。
回到家裡,她就接到了通知,柴家的梅園又開。一旦下雪,他家就會張羅著搞這麼些個活動,這一回也不例外。顏希真理所當然地被邀請了,哪怕訂了親,柴家還是想給她造個勢的。柴尚書令從來都不傻,自然看得明白楚氏這步棋十分之高明。要不是怕被人再說,柴老先生都想嫁個孫女兒給李今了。
顏神佑能來,一是托賴了堂姐的福,二也是她們父女倆鬨得動靜很大。鹽是一個方麵,另一方麵是顏肅之先前揍海賊的狠勁兒。柴尚書令因管著許多事務,隱約知道禦史已去難了戰功之真偽,皇帝這麼壓著功勞,必有後著。是以將顏神佑也一並請了來。
十分之巧的,這一回又是一群年齡差不多的人湊一塊兒了。乾嘛呢?賞雪、飲酒、聽音樂,然後又要作詩了!
顏神佑有些恍惚,忽然覺得這場景很熟!這不就是……上回因為她爹乾翻了水貨一家而被打斷的詩會的繼續嗎?突然就有了一種不太妙和趕腳!
這個,顏神佑的預感,還是挺靈的。到了梅園,又有人起哄人要作詩了。大家圍觀的中心,還是兩個男子。一個是蔣家五公子蔣巒,一個就是柴家二公子柴燁。柴公子大冬天的捧著把羽毛扇子遮了半張臉,顏神佑看得眼角一抽,想起來他的牙折得好慘。
收回目光,就輪到大家作詩了。顏神佑很是鬱悶,便推說不會。不料大家以為她謙虛,這些年齡正負三、四歲的人,都被這位小神童當成過對照組的。見到這個“彆人家的孩子”,越發不肯放過她。當你遇到一個小時候刷智力值,長大了刷聲望值的家夥,你也想讓她表現得平易近人一點——通俗地說,想讓她賣個蠢什麼的。
哪怕顏神佑的顏是真的不錯,有些小男生不大好意思擠兌得太狠,也架不住還有些心智尚處在幼兒園階段,以挑釁為手段妄圖引起女生注意的小男生。
顏神佑簡直想死!最後不得不說:“總覺得這是要有些天賦,若是沒這根筋寫得再多也是貽笑大方,索性便不作了。我平素隻管看人作詩的。”歪樓歪樓歪樓,論壇掐架的精要在於:對於你不擅長的,一定要把它扯到你擅長的方向上去。
比如你不會做詩,就要扯到評詩上麵去。
顏神佑作詩的水平不怎麼地,但是評論還是會的。正如這世上好廚子少,吃貨卻多。她敏銳地感覺到了周遭的人有些不懷好意,便也不具體點評誰做得好、誰做得不好,隻說:“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不過是有的人揀得多,有的人揀得少,有的腰都彎得駝了,也拾不到一個字罷了。”反正她是不肯做的,硬要她做詩,那她隨便胡扯兩句,也隻能說是她運氣不好,沒揀著好句。
蔣五聽了一怔,取筆將“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記下,陸放翁這兩句詩,對仗工整,可堪賞玩,蔣五寫下來之後認真看了好一陣兒。
蔣五的堂弟道:“卻也未必,文有高下,人有高下,豈能說偶得?必有好壞之彆的。”
顏希賢做為人家堂兄,責無旁貸地代為接話道:“從來文無第一。”
蔣小郎君道:“好與不好,一聽便知,又怎會分辯不出?便如人,生得是美是醜,一望便知,怎能不知美醜?再者做詩,總是工整者為佳,猶如美人,嚴妝者為妙。”
顏神佑正色道:“這卻未必,真是美人,嚴妝佳,淡妝亦佳,粗服亂頭,不掩國色。”這是王國維先生人間詞話裡的觀點,用來品詩,卻也是“一法通、萬法通”。
蔣五忽道:“請試舉之。”
顏神佑:“……”你添什麼亂呢?
蔣五不是故意添亂的,乃是覺得她說的這頗有些道理,想進一步討論呢。
顏神佑趕鴨子上架,好歹是不用作詩了,隻得將上輩子學過的點評的知識照本宣科了出來:“齊整的固然是好,然好詩未必要堆砌,平淡之句組在一起,未必不能有佳作。是有句秀、骨秀、神秀之彆。”
蔣五道:“句秀。”
顏神佑想了想,道:“重簾不卷久留香,古硯微凹聚墨多。”這是陸遊的句子了。這些都是前人分析的,她說出來,心頗不自安。不過好在傳播一點理論,總比直接背一首古人詩句來應付讓她覺得好過一點。
蔣五記下,卻又問:“骨秀?”
顏神佑隻好硬著頭皮,應道:“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1
蔣五再問:“神秀又如何?”
顏神佑這回答得十分痛快:“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台。”2
蔣五放下筆,眼風兒將堂弟一掃,歎道:“小娘子這還是不會做詩嗎?”
顏神佑:“……”臥槽!好像還是引用句子了啊!好蠢好蠢好蠢!哪有評論的時候不舉例的啊?!!!
要發瘋的時候,柴家仆人又來了,十分鎮定地傳了訊息,顏家請顏神佑她們兄妹三人,趕緊回家。有!急!事!
顏神佑:“……”怎麼不早來十分鐘啊?!
作者有話要說:小變態基本上是不會搞剽竊這種傻事的,她的注意力不在這上麵。而且剽竊容易露餡有木有?還不如正大光明呢。雖然說話的時候難免會露出一點跟土著不一樣的地方來,不過她不會去主動做這些的。
1是韋莊的詞裡的句子。這一位是王國維《人間詞話》裡評論的正主兒。“溫飛卿之詞,句秀也。韋端己之詞,骨秀也。李重光之詞,神秀也。”
2這是白居易的詩。初讀是因為魯迅提到,越讀越覺有味道。也有人說這一句,“富貴至極”的。
唐朝人早就知道,窮措大作富貴詩,多用些“金”、“玉”、“綿”、“綺”字麵,自以為豪華,而不知適見其寒蠢。真會寫富貴景象的,有道:“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台。”全不用那些字。——魯迅《而己集·革命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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