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神佑如今在京中小娘子裡,是一個另類的存在。不是因為她是暴發戶家的孩子,所以沒人跟她一起玩。暴發戶家的孩子也不少呀,遠的不說,光自己家堂姐妹就好幾個呢。而是,她跟暴發戶家的孩子,也有不同。
問題就出在她那個夢上了。
事實證明,夢,是不能隨便做的,如果是很靈的夢,那就更不能隨便做了。夢靈了不要緊,問題是它應驗在鹽上了。這個問題就大了,是以連楚氏,都不知道要拿這個孫女兒怎麼辦了。隻是做夢,沒關係,誰不做倆奇怪的夢呢?如果是開了掛,發明了新的製鹽方法,也沒有大問題,頂多成個香餑餑,很多人來搶。
兩樣加一塊兒,就平添了一抹神話色彩,讓不少有心提親的人,又躊躇了。
顏神佑將這包袱一甩,她自己無憂無慮地玩耍去了,楚氏隻覺得這事兒比弄死顏啟還要難。顏啟再二,楚氏也製定出攻略來了,時間長一點沒關係,照著做就能成功。對上顏神佑這樣自動進化功能的變態,楚氏也傻眼了。人是可以用,留下來當奇兵使。可她是個女孩子,跟男孩子的處理方式不一樣呀!好歹是親祖母,也不能讓親孫女兒一直不嫁人吧?顏神佑不說親,下麵的三個堂妹咋辦?越了次序,那顏神佑就真的難嫁了。
如果說顏希真對於顏家的價值最大還是體現在聯姻上的話,顏神佑自身的價值已經超出聯姻了,所以她的婚姻反而比比較直白的聯姻要難——因為,沒辦法估價。顏肅之放閨女進京,就是因為他自己先前的規劃也完全被打亂了,沒想到閨女能進化到這個地步。
不止楚氏,滿京中的人都愁上了。聚寶盆誰不愛要呢?可眼前這個盆,不但聚寶,還裝著熱炭,燙手!
然而要放過了,卻又實在可惜。便有不少人家借著兒女名義,又或者尋些幾彎八拐的親戚關係,邀她上門,觀察一下,她到底正不正常。
蔣家便是一例。
蔣廷尉是薑氏的親舅舅,顏神佑與母係親友的關係一向不錯,蔣家小七娘子邀她,她便也去了。
蔣廷尉的心裡,隻後悔沒早一點下手將顏神佑給訂下來。現在再想下手,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了。顏肅之還沒被貶到歸義的時候,隻要蔣廷尉開口,大概除了一個不怎麼正常的顏肅之,所有人都會點頭答應。現在麼,大概誰都不會那麼痛快點頭了。
蔣廷尉很是悵惘,越發覺得投資是門大學問。想要獲得高回報,就不能架子端得太高,一端二端的,等你從梯子上爬下來想下手的時候,人家早被識貨的人帶著走了。
不過,不是還沒定下來嗎?一切都還是有機會的。隻可惜蔣五因為年紀已經不小了,已經定下了柴家的女兒,否則蔣五是相當有競爭力的。縱使是蔣廷尉,也得承認,現在顏家握著主動權呢。而世家,也還真沒有那麼“高尚”。
顏神佑答應七娘的邀請答應得很爽快,她爹娘還在路上晃著,保守估計是不會在年前回來了,這些社交就得由她來做。顏家的社交是顏家的,二房的社交是二房的,有重疊的地方自然也有各自獨立之處。
再見七娘,便覺她與招娣越來越像了。兩人都會略收一點下巴,口角也微帶一絲笑影,又都不重。轉頭也是緩緩的,穩眼睛也是緩緩的,仿佛拉了個慢鏡頭兒。說話的時候,句子都不長,卻吐字清晰。要讓顏神佑來說,那就是帶著點兒培養出來的王妃範兒了。
也許是跟招娣更熟悉的關係,顏神佑與招娣在一處的時候,招娣過不多時就不這樣了,表現得更符合她的年齡。蔣七娘即使熟了些,也還是斯斯文文的,這大約與她沒有一個中二爹有關。
蔣家人口頗多,七娘的兄弟姐妹也不少,有些個是顏神佑小時候見過的。然而數年不見,彼此又不是一個圈子裡的人,共同話題也沒幾個。巧的是顏神佑在梅園裡與大家評詩,據蔣五回來讚歎,說是“信手拈來皆是佳句”,蔣七娘等人便以此為突破口,與顏神佑論起詩來。
顏神佑想死的心都有了,終於明白“謊言就像滾雪球,撒一個謊要用一百個謊來圓”是個什麼意思了。她的臉都要笑僵了,無奈之下隻得裝個羞澀什麼的,死活不肯“作詩”了。心道:隻是評詩現在都要被你們逼死了,我要再“作詩”下一回就真得死了。
蔣七娘歎道:“阿顏真是太謙虛了。”
顏神佑:“嗬嗬。是七娘太客氣啦,這世上哪裡沒有人才呢?府上家學淵源,我是隻是怕得意忘形出醜罷了。”
便又互相吹捧著,蔣家的孩子大半以蔣五之馬首是瞻,既是蔣五稱讚過的,自然也會跟著對顏神佑高看幾眼。蔣廷尉又對顏神佑評價不錯,是以顏神佑並沒受什麼歧視。顏神佑到了蔣家來,是走關係又不是結仇的,說的自然也是好話。
末了,還吃了個便飯。蔣七娘還說:“上次往阿唐她家裡去,她家鹽焗雞做得味道好。阿唐說還是你教的,不知府上的又是何等風味了。”
顏神佑笑道:“你來嘗嘗,便知道了。”因新年將至,便約年後顏肅之夫婦來時,到新府宴請諸位。
這一餐倒也歡快。
顏神佑走後,蔣廷尉便問蔣五:“如何?”
蔣五想了想,這回他大概知道祖父的意思了,搖頭道:“難。”滑不溜手,還會裝死,整一個無賴脾性。蔣家這小一輩兒,就沒一個能降得住她的。這樣的媳婦兒娶回家裡來,是要請個祖宗來嗎?
蔣廷尉瞅瞅孫子,鬱悶地歎了口氣。他知道蔣五說的都對,想要能乾的妻子是一回事,沒人願望娶一回一個不好掌握的妻子。
想了一想,蔣廷尉道:“罷罷罷。”
蔣五:“?”
蔣廷尉道:“既沒這個本事,就彆招惹這樣的人。我看她與七娘倒好能說得上話……”說到這裡,又頓住了。坑爹啊,顏神佑她是個女孩子呀!如果是個男孩子,能乾一點,可以招來當女婿。當不了女婿,也可以和自家兒孫當朋友。可是個女孩子,不能娶來當媳婦兒,讓自家姑娘和她交好,姑娘也會出嫁,這是幫親家打關係嗎?
想要讓女眷跟人家結交呢,顏神佑還沒出嫁,一般情況下,未婚的有未婚的圈子,已婚的有已婚的圈子。
蔣廷尉快要愁死了!隻盼外甥女兒薑氏早點入京來,好通過這一條線來打通關係。
同樣的事情還發生在好幾個人家裡,包括鬱陶家,蔡夫人都怨鬱陶出手不夠及時:“早早說了,多好!非要等。”
鬱陶道:“都是命呐。”
生存形態的關係,使得鬱家對於“聽老婆話”並不抵觸,但是左看右看,這麼大一件好事兒,想來不會輕易落到他們家裡了。估摸著顏家是想把顏神佑往世家裡嫁的,隻要有可能,誰不想跟世家聯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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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神佑滿京城轉了一圈兒,以未滿十五的年齡,就成了個婚姻困難戶,她自己還挺開心的。雖然是臨近年關了,顏家的事務不用她操心,二房的事情還是需要她張羅一些的,這都沒能影響得到她的心情,她幾乎要哼起小曲兒來了。
楚氏與顏孝之是拿她沒辦法了,隻得決定等顏肅之夫婦進京了,再來商議顏神佑的婚事。卻又將顏希賢的親事給提上了議程。
顏希賢作為兄長,自然不會在妹妹後麵說親。楚氏與顏孝之自然是希望能夠娶到世家女的,以顏希賢作為邰陽公世子的身份,又有後台背景,想娶個世家女,也難也不難。難在顏家姓氏,不難在他的身份地位,誠意求娶,還是能求到的。不幸的是楚氏與顏孝之為他千挑選來的未婚妻居然病死了,兩家都已經定下來了,現在未婚妻死了,這不坑爹呢麼?還得從頭再挑選。
楚氏與柴氏都趁著年節時四下交際的功夫,又將目光放到了各家妙齡小娘子的身上了。這一回,卻碰上了軟釘子。挑選這件事兒,是雙方都在挑,你挑我、我挑你,挑得合適了,才能湊作一對兒。然而已經“克死”一個了,想再求,難!
弄得楚氏和柴氏都頗為憂愁,琢磨著是真的再放□段以加倍的誠意改求另一家呢,還是放低要求,娶一個不是世家卻又家教良好的呢?
顏神佑隱約聽到一點風聲,在這事兒上,她爹尚且沒有多少發言權,何況於她?聽完了她也就拋到腦後了,卻抽空與四房的堂弟們一處玩耍。四房的兒子們正處一個狗都嫌的年紀,雖然有父母管束,但是兩邊的基因都帶著一個跳脫,十分好武。
顏神佑就每天約好了時間揍他倆,一次揍倆,揍得他們從開始的鬥誌旺盛到後來的心服口服。兩個(自認為的)男子漢,被一個女孩子打得嗷嗷叫,不服也不行了。顏神佑的棍棒外交取得了成果之後,也給人家幾顆甜棗吃,比如貢獻一些限製性的零食之類。順便就套個話,問他們府裡先生怎麼樣,京裡還有沒有什麼好先生之類。
六郎也到了開蒙的年紀了,歸義逮到一個盧慎就已經是意外之喜了。按照概率,想在歸義這片土地上再逮著另一個這麼樣的人給六郎當老師,不定得挖掘到猴年馬月去了。量變引起質變,京城人口多,又是精英雲集之地,有合適的人的機會應該更大一點。
現在隻怕人家來京城謀發展的,不肯到歸義這等小地方。
沒想到這兩位老弟是真對學習不感興趣,屬於每次考試都隻有及格水平,上課從來不記老師的臉,因為課本已經讓他們暈頭轉向了。
顏神佑:……算了,還是等爹娘回來再說吧。
在顏神佑抽空揍堂弟的時候,新年的腳步也悄悄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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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新年大部分還是與往年一樣的,一樣的四處拜年,到一定品級的人,無論男女,都得入宮去朝賀領宴。
要說有什麼不同,對於顏神佑來說,那就是她比前幾年都大了,所以能聽到、見到的事情也就更多了。譬如到得薑家,坐在蔣氏身邊兒,被她攬在懷裡,聽著女人們八卦,道是諸王入京,一個個都老實得緊。據說穎川王、濟陽王都將世子帶了來,不帶也不行了,兩位的嫡出長子年紀都不小了,卻還沒有得到朝廷認可的世子封號。皇帝扣著人家兒子的繼承權不肯撒手,且又抬出了先帝來,道是今年要大祭一下先帝,因為先帝死了整有三十年了,周年大祭。
沒辦法,藩王們不得不回來。
縱使回來了,也都住在自己在京的府邸裡,大兒子帶來了,小兒子也沒帶來。擺明了不相信這個拿爹做文章,拐他們入京來的親哥。
皇帝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卻也拿這些弟弟們沒辦法。難道真的要把他們一勺燴了嗎?這豈不是坐實了他殘害骨肉?更重要的是,就算將這些人一勺燴了,他們根本是把底牌都留在了封地,以種種理由,譬如“”
皇帝不能跟彆人說,隻好帶著兒子們一起罵娘,虞喆聽的尤其多。皇帝每天都有新詞。今日罵他的弟弟們:“忘恩負義,先帝去得早,他們都是我養活大的,延師娶妻,哪樣不是我張羅的?現在長大了,反將兄長當賊來防。我要弄死他們,何必等到現在?”
明日便說:“不孝的畜牲!先帝臨終前還不放心他們,必要後來之君善待他們,他們倒好,不是我提起,他們連兒子都不肯帶來祭一祭先帝!”
後天又改了新詞:“裝成一副可憐相是要做給誰看?這是要憑空陷朕於不義嗎?有這樣做弟弟的嗎?有這樣做臣子的嗎?”
每天變著花兒地罵,可當著大臣的麵,他還得做出一副很寬容大度的樣子。特意問了問弟弟們:“王子們學業如何?是否要留京在東宮裡一並向學?太子的老師們學問都是極好的,正好他們兄弟也可以親近親近嘛。所謂上陣親兄弟……”
難為皇帝一臉慈愛地這麼說,弟弟們一臉感動地這麼聽了,這話連皇帝他親兒子都不肯信的!因為虞喆小朋友,現在就有點不太相信他的弟弟們了。至於堂弟,要是沒有皇帝天天念叨,或許會比親弟弟還親近一點也說不定呢。
諸王怎麼肯將精心教養長大的嫡長子留在京中當質子?嫡子,尤其是元配所出之嫡長,那就是招牌,是禮法的象征。天然是被重視、被奉為優先的,哪怕生來就是頭豬,也得先剁了尾巴往王位上放一放再說他不合適的話。
諸王入京前已經做了好幾套預案了,各種情況幾乎都想到了應對之策。譬如皇帝要強留怎麼辦?這個也好辦,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先斬後奏。穎川王便出列回道:“謝聖上厚愛,隻是離開穎川太久了,臣弟有些擔心,便命他先回去主持事務了。”
事已至此,皇帝也隻能乾瞪眼了。不是他不想將這些人一勺燴了,而是據可靠情報,這些弟弟們臨行之前,心腹死黨皆率軍相送,屯兵在封地邊界。五路大軍,分開來看比朝廷差得遠了,合起來也不比朝廷力量大,可真要鬨起來,必然又是一場大亂。皇帝不得不承認,自己現在老了,有些下不去手,不是不想,而是顧慮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