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氏帶著一雙兒女是由已經入京了的楚源妻子接待的,楚豐元配已死,並不曾續娶,如今京中堂客這邊的交際,都是楚源的妻子在應酬。
薑氏的外甥蔣歆,娶的就是楚源的女兒楚家八娘。兩人見麵,自然是有許多的話要說。顏神佑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在柴家梅園裡算是出了一個大大的風頭了,不但是在同儕圈子裡為人所知,便是這些長輩們心裡,顏神佑的形象也生動具體了起來。
薑氏有些詫異,看了女兒一眼,心說,平時不見她作什麼詩呀。然而女兒被誇,她也不好拆台,代為謙虛了。顏神佑暗道一聲“好險”,看吧,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萬一當時頭腦發熱背幾首詩出來,回家一準兒要被審。於是也跟著謙虛幾句,說自己並不怎麼會做詩。楚源的娘子也隻道她是在謙虛。
前麵說完了話,又設宴。楚豐到了級彆,吃飯的時候還有歌舞。兩家的男人們達成了交易,又聯絡了感情,美滋滋地推杯換盞,楚豐都喝得微醺了,這罷宴。楚源笑道:“可惜是在白天,若是晚上,便好看個‘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台’。”
顏肅之念叨了兩遍,執箸擊案:“好句,好句。”
楚豐嘲笑道:“阿壽作的,自然是好句!你自家閨女自家誇,倒是實在。”
顏肅之帶著三分醉意,歪頭看了閨女一眼:“嗯?哦,我閨女辦什麼事兒都沒什麼好奇怪的。”她就是個小變態。
顏神佑本次喝了兩杯水酒,聽得這一句,酒都化作冷汗從背上流了下來了。
這隻是一個小插曲,彼此都有了酒了,楚源便勸楚豐道:“二郎近來行將分家,怕還有許多事要辦,還是讓他回去準備罷。”
顏肅之道:“哎~說到這個,還有一事要求阿舅哩。那個,上回給我一千部曲,已經很多啦。現在阿娘還在,有大兄供養,我這是僥幸封爵的,自有府邸封地,夠養活妻兒啦。便要分,我也不再要了,隻要那一千部曲足矣。阿舅幫我說說唄。”
楚豐道:“這些不用你管,吃完了酒,回去罷。”
顏肅之跑到他大舅那裡挨了一頓揍,心滿意足地滾出尉府。門口看著老婆孩子上了車,自己扳鞍上馬,心裡挺得意地往家走。
走一路吹了一路微涼的春風,酒也醒了大半。顏肅之回家給楚氏彙報情況,說是見過楚豐了,楚豐看起來一切都好。順勢便提了一下分家的事。楚氏也說:“總不會虧待你的。”
顏肅之趁著三分酒意,放起賴來:“我就不要!”
酒壯慫人膽,可惜楚氏就討厭有人耍酒瘋,一個眼色下去,自有粗壯的仆婦將顏肅之給架了下去。楚氏還說:“灌他兩碗陳醋,給他醒醒酒!”
自此,顏肅之便每日與顏孝之打起口水官司來。做哥哥的想再分些錢帛土地奴婢部曲給他弟,做弟弟的說自己已經有了家產了不肯要請哥哥拿這些錢來贍養母親。兩人從睜眼吵到閉眼,連顏淵之也被迫拉入戰局。
顏淵之的舉薦信顏肅之已經報上去了,並且跟皇帝見了一麵。皇帝對於他“不放心彆人”這五個字,深以為然。皇帝本身就是個腦筋跟正常人不一樣的異類,用米丞相的話說,就是“好弄小巧”。他怕自己的朝廷被安插了壞份子,既覺顏肅之對他忠心,顏肅之推薦的人,便有一二身份不妥之處,他也同意了。顏淵之,也是顏啟的兒子不是嗎?還是鬱陶的女婿。這兩個都是皇帝的死黨。
皇帝願意開這個後門兒。
朝廷中有一二反對之聲,也被唐儀給嘲笑下去了。唐中二地圖炮起來專揀大個兒的啃,雖然不知道顏肅之的用意,不過顏肅之提議的,他必須點讚。一句話就把米丞相給拖下水了:“米丞相做著天下最大的官(這是真的),他兒孫不也在朝廷任職嗎?”不是說親戚做官要稍做避諱嗎?你有種把米家子侄都擼下來呀!
中二一出手,就知有沒有,朝上瞬間啞了。不止是看米丞相的麵子,要認真追究起來,誰家沒有一兩例類似的事情呢?“打虎親兄弟,上仗父子兵”,尤其是個不靠考試靠家世的年代,這種事兒不要太多!
顏肅之如願以償,顏淵之也拿到了委任狀。因為顏家還有分家之類的事情,便給了他幾個月的假,先把家裡的事處理完了再跟顏肅之一道去歸義上任。顏淵之先前也做官,卻不曾做過這樣的主官。休問品階,這回是自己的地盤自己說了算。寧為雞頭不為牛後,可喜可賀。
楚氏與顏孝之便議,索性也給顏淵之分一份家資,免得再費二遍事兒。
顏淵之便也效法二哥,哭著喊著不要分再多的東西。他以前那一千部曲也在練著,雖因個性不如顏肅之剛強,補貼裝備也不如顏肅之有力,也是帶熟了的兵,不大值得撒手了。
顏孝之這裡,怎麼肯落下個苛等兄弟的名聲呢?必要均分了家產。總是互相推讓。
女人們以楚氏為首,見天兒地聚在一處說笑。每天都要開賭局,看今天是哪個吵贏了,明天還吵是不吵。
連楚豐,也暫時沒有插手,隻說:“你們家的事,還是自家要先有個章程,再邀齊親友作個見證。”三兄弟的嶽家是,都笑吟吟地看著。姑爺上門兒來“求助”,也好吃好喝的管待著。
不出兩天,京城就傳出了顏家三兄弟互相推讓家產的美談,並且這種好風聲還飛越了京城的城牆,往全國各地擴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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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兄弟一麵吵架,一麵也沒閒著。
比如顏孝之,他還要管著京城治安等等,還要想著到哪裡給兒子訂個家教好的老婆。還要聯係楚豐等親友,到時候給作個見證。百忙之中,又要拜托大家到時候去給他弟弟暖宅。
比如顏淵之,還在跟妻子商議,到底要不要帶家眷上任。顏淵之是希望將部曲也帶到歸義去的,用他的話說:“我自幼便知資質不如兩個哥哥,另尋出路怕也找不大出,不如見賢思齊。”
鬱氏皺眉道:“你這是……要跟著二房了?”
顏淵之道:“也……不全是。好歹,是條出路。你看,便是世家,也有不得意的旁枝。這世上頂聰明的人少,頂笨的也不多,大家夥都差不多,差的是機會罷了。且二哥一向照顧咱們,既是二哥用得著我,我自然是要回報的。大哥這裡……他也頂得住,我也沒多大用處。”
鬱氏道:“你一點也不實在,你就是喜歡二房。”
顏淵之尷尬地道:“就是,又怎樣?”
鬱氏道:“不怎樣!想去便去!大丈夫如何婆婆媽媽了起來?又不是要你不認長兄了。”
顏淵之就知道老婆的底線了,隻要麵子上過得去了,內心裡跟誰親近,那還是明擺著的麼?
顏淵之道:“就是不知道嶽母那裡舍不舍得你了。”
鬱氏道:“又說傻話了,難道薑家就舍得女兒了?你要心疼我,這幾日多陪我回娘家走走便是了。我也好從阿爹那裡尋幾個武藝好的教習!兩個小東西好武不好文,看來是掰不回來了,那就得叫他們長點兒本事,不能胡亂淘氣了。”
顏淵之道:“對對對!就是這樣!”
鬱氏翻了個白雅,第二天就挎著丈夫回娘家去了。
回到娘家,顏淵之拜見嶽父,鬱氏去跟親媽說悄悄話。鬱氏自然是承二房的人情的,在丈夫麵前也說得好好的。然而到了母親跟前,還是將心底的擔憂說了出來:“這世上哪裡又比得上京城的好呢?我還怕兩個孩子將來……他們書已是讀得不好了,在京中補個蔭職也好哇!”
蔡氏道:“你既然已經答應女婿了,就要說到做到。他往那裡去倒也不壞,不趁著年輕去立業,到老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鬱氏道:“我也沒有後悔,這不就是擔心麼?還有,聽說……家裡的鹽場就在歸義,說是有新的製鹽之法,才……”
蔡氏正色道:“你給我把心思放正了!女人一身擔著兩家,本來就難!你日後受誰家的香火,就得為誰著想,怎地這個也不知道?你說這個是想做什麼呢?那是顏家二房的,往大了說,也是你婆家的,你不要動什麼小心思!為這一點事情,弄得兄弟反目,你不好,難道我們便能好了麼?凡事當三思!不要見利就忘了義,這才是傳家之道。”
說得鬱氏麵紅耳赤,眼淚都掉下來了。蔡氏也沒有緩過臉色,直到鬱氏認了錯,蔡氏才道:“去洗臉。記著我說的話。將眼睛放得長遠些,不要總看眼前。女婿和二郎處得好,十分不容易。顏家之名聲正好,不要因為你的小心思,將顏、鬱兩家都弄得蠅營狗苟!”
這話太重了,鬱氏忙跪了下來。蔡氏道:“不要想太多!老天疼憨人!看你爹,看你死了的阿翁,再看看車騎家,還不明白麼?你年輕,現在不懂事我不怪你,也是我教得不夠。可你也不算小了,兒子都那麼高了,我如今再教了你。往後你要犯了這一條,就不是我生的了!”
鬱氏伏地謝罪,蔡氏才親手將她扶起,命侍女打水來,給鬱氏洗臉。又取了自己的妝盒來,讓鬱氏化妝。
雖然這麼大年紀了還被家長罵哭,鬱氏兩口子也是滿載而歸。顏淵之在嶽父那裡還是受到禮遇的,鬱陶也看出來了,這個女婿要說不好呢,那是睜眼說瞎話,說他出類拔萃呢,也是違心。有二哥照顧著肯拉一把,那就去吧。不管顏淵之是不是長於民政,顏肅之至少是能文能武的一把好手,怎麼著也要照顧親弟弟。
鬱陶也很痛快地答應了女婿關於借幾個教習去教他外孫的請求,還說:“這幾家加起來,小一輩兒的幾十個,也就你大哥像個斯文人了。”真是……遺憾啊!讓你們學點文化怎麼就這麼難呢?
挨了罵,被嘲諷,到底有所收獲,夫妻兩個帶一點小尷尬,回來依舊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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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肅之這裡就更忙了,他先忽悠了皇帝和太子,給他弟弟弄了個縣令。然後就跑去嶽父家裡,見一見嶽母,見一見大舅子們,然後……拐帶人家兒子。
顏肅之三個縣令的名單是他閨女給擬的,不得不說,十分得體。
楚氏歎得對,顏家就是自己人少。到了六郎這一輩兒,或許還多些,顏肅之就弟兄三個了,哪怕顏平之還活之,也還四個。看起來違法計劃生育妥妥的被罰幾百萬的節奏,可是在當時,至少翻上一番,才夠一個將要在亂世興起的家族用的。
顏孝之留守京中,居中調度斡旋是必須的。他不能動,能給顏肅之搭把手的,就隻有顏淵之一個人了。巧的是顏淵之對顏肅之的感激孺慕之情,隻比對顏孝之多,不比對顏孝之少,又是顏肅之的弟弟。到了歸義,他就得聽顏肅之的。這是顏神佑選的第一個人。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顏家再沒有能得用的人了。最大顏希賢今年不過十五,看著能結婚了,官場上也是個毛孩子,還是大房的嗣子,一家的爵主,不能這麼動。顏神佑對這個堂哥,也覺得不如對四叔放心。她是給她爹選下屬的,可不是選未來族長的。
那就隻能往外麵找了。最能信得過的親戚,自然是薑家。且不說薑家從前幫了多少,現在又被拉上了賊船,相互勾結得再深一點也沒關係。單說薑家人的素質,就是顏神佑垂涎的,至少薑雲是她在京期間接觸過的。此子心思縝密,皮相極具迷惑性,肚裡又黑,還是自家親戚,十分適合拿到歸義去發光發熱發壞水兒。年紀是小了一點,不過沒關係,他姓薑。
顏肅之認為女兒選的人非常之好,顏神佑提出到京就給薑家分大大一份乾股的時候,顏肅之眼睛都沒眨就同意了。現在,他來收利息了……
薑家看到顏肅之衣錦還鄉,欣慰之情比自家孩子爭氣更甚。實在是被他中二時期弄得有些後怕了,一直考第一的孩子這回考了第一,大家都覺得正常了,一直不及格的認真學習考第一了,就要大書特書。就是這麼一個道理。
何況顏神佑打先鋒,發了個當量相當大的糖衣炮彈來。
於是薑家是開了中門接了嬌貴來的,蔣氏先壓抑著激動,看女兒女婿行了禮,再看外孫、外孫女兒。顏神佑還罷了,六郎還真是稀罕呢。六郎虎墩墩的,不但楚氏喜歡,蔣氏也喜歡這樣的大胖小子呀。喚過來好一頓摩挲,還說:“哎喲,長大了長大了,跟外婆說說,歸義好不好呀?”
六郎道:“比京城暖和。”
蔣氏故意道:“那夏天就炎熱,你這個小胖子,熱不熱呀?”
六郎道:“從來世事難兩全。”
這樣小大人的話一出口,長輩們都要笑瘋了。臉上被掐了一把,六郎鬱悶地抬起頭,聽蔣氏道:“小孩子家,不要說這種話,傻吃傻玩就好。丁點兒大的年紀,看得太分明了,太累。”
六郎:“……”外婆在說啥?女人真是難懂的生物啊!
一隻小胖子麵癱臉吐槽著他所有的女性長輩,薑氏與顏肅之等,連薑戎都在感歎,蔣氏所言甚是有理。活生生血淋淋的一個長歪了的變態就在眼前,顏神佑可不就是從小不知道傻吃傻玩,然後就不正常了嗎?
薑師決定將話題從這個令人胃疼的領域引開,關心地問顏肅之:“六郎名字起了沒有?到時候上報朝廷,要怎麼報呢?”顏肅之封侯了,過兩天就要舉行個差不多的儀式,然後顏肅之最好要上表,請立六郎做世子之類的。總不好寫個“顏六”罷?好歹得有個正經的名字吧?就算沒大名兒,有個小名……也先湊合了啊。
顏肅之一摸下巴,壞了,這幾天忘了這事兒了。叫什麼好呢?薑師也隻是為了換個話題,見轉了回來,也就順著說起分家封侯的事兒來了。薑戎道:“你還要回歸義麼?”
顏肅之把兒子的名字且扔一邊,見薑戎主動提起來,心說,來得正好。擺出一個也很靦腆的表情來,把薑戎刺激得不輕。薑戎飛快瞥了外甥女兒一眼,心說,你們父女都不是好人!就聽“不是好人顏肅之”開口道:“當然要回去啦,才經營出來的地方呢。”
薑伍就說了一句讓他想自抽的話來,他說:“有什麼用得著的地方,隻管說!不要客氣!都不是外人!”
P話!顏神佑還管你娘叫外婆呢,怎麼不是外人了?
顏肅之就真沒把自己當外人兒,張口就說:“歸義還缺個縣令,我看阿雲就挺好,不是也還沒出仕麼?”
臥槽!你還真敢說啊?裝出來的正人君子呢?客套呢?禮貌呢?還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薑伍:“……”尼瑪薑雲是他親生兒子啊!話也是他放出來的,真恨不得把自己抽成個豬頭。
顏肅之還用一雙特彆純潔的眼睛看著他,見他呆呆的望過來,純潔的大眼睛還眨了一眨。薑伍想掐死妹夫之後再自殺!
屋裡靜得掉跟針都能聽得見。
最後,還是薑戎挺身而出,問顏肅之:“他還小,能成麼?”
顏肅之道:“誰生下來就是大人呢?學著唄。正好,新義人口也不多,地方也不很大,事也少嘛。”
薑戎狠一狠心,道:“且喚他來試一試,如何?”他倒寧願把自己兒子送去抵了侄子。可看顏肅之這個樣子,一點也不像開玩笑,倒像是認準了薑雲似的。
薑雲片刻便至,兩年沒見,他個頭兒也長高了不少,隻是依舊斯文俊秀、靦腆溫柔。顏肅之鼻子抽了抽,仿佛嗅到了同類的氣息。艾瑪!閨女眼光真是好,就是他了。搶也要搶到歸義去。
當下也不問什麼大道理了,就出了幾道題來考薑雲一考。薑雲心裡樂開了花,作為一個比較正常的青少年,在薑家這樣還算上進的家庭環境裡,薑雲並不是一個隻會裝逼的世家子。他也想上進,他也想有出息。可惜有個將他當成眼珠子的娘!全家都寶貝著他,不讓他鍛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