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肅之回來了!
顏神佑放下心下大石,卸下了肩上的擔子,開開心心去逗六郎了。這一路走得很慢,薑氏母子倆也不是不累的。慢悠悠的抻著,和急速趕路的區彆,不是累與不累,而是累的方式不同而已。
遠遠看到京城的城門時,薑氏的心情就好了起來,覺得身上也輕鬆了。悄悄撥開車上門幕的一角,看到騎馬在前的顏肅之,薑氏整個都像被一團漫暖的霧氣包圍著了。懶洋洋的,有些暖。
低下頭來喚六郎:“還記得路上教你的麼?”她這一路上旁的沒教,就教兒子一些家庭親戚關係了。讀書識字之類的,都是顏肅之在教了。
六郎緊繃著小臉兒,點頭道:“阿娘,我都記得的。”
薑氏又跟他對了一回親屬關係表,六郎雖不像顏神佑小時候那麼反常,也是個聰明的小朋友,教了一路,將親近的人物關係都記下來了。連薑氏口述的各人相貌,也記了個大概。薑氏欣慰地又叮囑:“回了家,見到你三姐姐她們,客客氣氣打聲招呼就是了。你已經是個大孩子了,不可總與小娘子們混在一處。”
六郎認真地點點頭,輕聲問薑氏:“阿娘是不是不喜歡三姐姐?”
薑氏:“……”這日子沒法兒過了!薑氏一口老血好險沒噴出來,耐心地道:“她以前對不起過你阿姊,你不要理會她了,交給你阿姊對付罷。你休要與她一處就是了。”說到這裡,直覺得顏神佑小時候多災多難,對這數月未見的女兒,也更親切了起來。
六郎想了想,道:“阿娘,我知道了。”
薑氏又跟他再說了一回當守的禮儀,唯恐他在京城出什麼紕漏。六郎倒是好耐性,又聽了一回,還發現他娘這一回跟上一回說的內容,一字不易。
到了邰陽公府門前,顏肅之下馬,囑咐一聲,自己先去麵聖了。門房見是他來,也不敢怠慢,答應一聲,一麵迎薑氏母子入府,一麵飛奔往後去稟報。薑氏帶著六郎進去見楚氏,顏肅之已經走得沒影兒了。
顏神佑掐著日子,這兩天都呆在家裡。聽說薑氏回來了,急忙到楚氏這裡,等著見母、弟。母子二人雖然帶著“終於到家了”的喜悅,卻還是有些旅途的疲憊。然而說起話來都是開心的,薑氏還不知道閨女劃拉幾筆,就先斬後奏地把歸義變成了個郡。隻知道顏肅之做了郡守又正式封侯,夫妻二人回來便是領製服上崗搬新家的。
先拜楚氏,楚氏且不問六郎,先說薑氏:“你們都很好,你辛苦啦。”
薑氏道:“份內之事,不敢居功。”
楚氏命她坐了,這才喚六郎上前。六郎胖墩墩的,虎頭虎腳的嚴肅樣兒十分討中老年婦女喜歡。楚氏問話,他也口齒清楚地回答了。楚氏問的,並非你叫什麼、幾歲了這樣逗小朋友的話。而是問他:“路上累不累?走了多久?在路上過年了,覺不覺得人少?”
細聽六郎回答,辨他雅言標準,並沒有帶上奇怪的口音,楚氏已經滿意了一半了。再聽六郎條理清楚的回答走了快一個月了,有父母在,都不累。路上過年,人也很多,與父母在一處,很是開心。隻是不能與大家團聚,又有一點想念。
楚氏已經給六郎打了個優秀,笑對薑氏道:“誰的兒子誰知道,二郎先前總不令人省心,如今事務又忙,你將兩個孩子教得很好。看到六郎很好,我便放心了。”
接下來才是認親。
顏孝之管著京城,事務比較重要,今日已抽空往衙門裡去看一看有沒有急報了,顏希賢也去與同學聯絡感情了。如今家裡幾乎都是女眷與未成年,薑氏看到顏靜姝,還頗為和氣地道:“長高了呢,她們姐妹三個都是同齡,都到了長個兒的時候啦。”
六郎小耳朵一動,用一種“我在悄悄看過去,大家一定沒發現”的轉頭姿勢看了薑氏一眼,又飛快地轉過頭來。顏六郎深深地覺得,女人真是他不能理解的生物!
顏神佑拜見過母親,見薑氏與楚氏說話正開心,悄悄招招手,將六郎叫了過來。或許是已經定了親的關係,顏希真不自覺地往“賢妻良母”模式上轉化,她自己幼弟天天被她抱著玩耍。六郎比顏希真母弟又大一些,顏希真看著六郎也喜歡,叫一聲:“六郎。”便笑吟吟地捏一捏六郎的胖腮。
六郎被堂姐捏臉,心下並不快活。雖然顏希真的手指修長白皙,下手也不重,皮膚還嬌嫩嫩的,有點滑滑的。可六郎自認已經是個大孩子了,作為小家庭唯二的男丁之一,他有點不開心。顏神佑拉拉他的耳朵,問道:“路上辛苦不辛苦?”
六郎道:“挺好的。”無人捏臉,好開心!
顏希真見他小大人的樣兒,越看越開心,也不知道為什麼,見了他就想笑上一笑。直把六郎笑得小臉兒上浮起兩朵紅雲,然後就被顏神佑拉到懷裡。六郎想都沒想,直接埋胸(……)。顏希真笑得更大聲了。
顏神佑笑夠了,讓六郎跟顏靜媛姐妹打聲招呼。顏希真仔細看著,見六郎動作有點僵硬,而顏靜媛姐妹卻沒有異色。就聽六郎道:“阿姊,我去與阿兄阿弟討較功課去。”
顏神佑取笑道:“又裝大人了。”
六郎道:“才不用裝,阿娘說我已經是大……嗯,不好總與小娘子們在一起。男人的事情,女人不要管啦。”
這一回,姐妹們都笑了起來,連顏靜姝也被逗笑了,原本她看著旁人都有兄弟,獨三房沒有,正自鬱鬱。顏神佑果斷掐六郎的肥臉:“女人怎麼啦?誰說女人不能管事的啦?欠揍說一聲,我滿足你!”
六郎連滾帶爬從她懷裡拔出臉來,哭喪著臉跑掉了。
顏希真忍俊不禁,也掐了顏神佑的臉:“可憐的六郎,怕沒少被你欺負。”
顏神佑到底不放心六郎,伸頭瞅了一眼,見六郎跟四房的希禮、希義哥兒仁處得還好,大房如今在家的希仁、希信也似模似樣,才縮了回頭來。
正在開心的時候,顏肅之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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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肅之這回回來,與以往就不一樣了。這邰陽公府,原是他親手收拾的。彼時顏孝之守孝還沒回來,顏肅之也想不到自己就能這麼快封侯分府,雖有“將來某一日此處未必是我家”之意,卻也不能免俗地認為將在這處住很久,收拾得十分用心。
今日一看,又生出彆樣感慨來。哎呀呀,就要分家搬出去了,想想還有點舍不得呢。
到了正堂,見到楚氏便拜了下去。楚氏看著顏肅之的背,也有些怔愣,顏肅之沒想到能這麼快分家,楚氏也沒想到。頓了一頓,楚氏才道:“起來坐罷。”
顏肅之坐好,臉上還帶一點悵然,楚氏將他仔細看了一看:“有些乏了?倒不見憔悴,很好。”
顏肅之:“……”母慈子孝什麼的,發生在兩人中間才會覺得奇怪。他就默默地“唔”了一聲,又說楚氏在京也辛苦,問顏神佑回來有沒有給大家添麻煩之類的。
顏神佑帶來的麻煩大了去了,楚氏想想就頭疼,卻又有一絲欣慰。索性不談這個,隻說:“你自己的女兒,自己還不知道?還來問我。”
顏肅之又低下頭來了。
顏神佑道:“我自然是極好極好的。”
薑氏嗔道:“單是自誇,就不大好。”
顏神佑道:“長輩們謙遜,我才要自誇哩,不然旁人道我真是不好,那可怎麼辦呢?”
楚氏道:“你的光彩,掩不住的。”
有她這插科打諢的,眾人才覺得屋裡沒那麼壓抑了。小輩們才來與顏肅之見禮,顏肅之見了侄子、侄女們說“不錯。”
楚氏打發他們一家三口去梳洗,等會兒開家宴,宴後有事要與顏肅之說。
顏神佑起身道:“阿婆,我已安排下了,這就去引阿爹阿娘梳洗。”
楚氏點頭默許了。
到了自己家的地盤上,一家四口都舒一口氣。顏神佑道:“阿爹阿娘先梳洗,行李我來歸置罷。京裡比歸義冷呢,有新裘衣,有鶴氅……”
顏肅之道:“不急,我們一路走得慢,不怕。帶來的都是些土儀,扔那裡也沒什麼。京裡情形如何?”
顏神佑道:“年前年後,諸王入京熱鬨了一回,旁的就再沒什麼了。那兩樣禮我送了,太尉那裡,還是得阿爹去談。家裡在備著分府的事兒,這也須得阿爹來談。”顏肅之深吸一口氣:“知道了。”
顏肅之等人梳洗完畢,再來拜見楚氏的時候,顏孝之也從衙門裡回來了。於是開宴。正月裡,即便初八日,年味依舊很濃。柴氏見六郎胖乎乎的爪子抱著塊膠牙餳在咬,忍不住就想起當年顏神佑拿此神物糊了趙氏滿嘴的事兒來,唇角微翹。看一眼顏靜姝姐妹,又是一愁。
比起顏神佑,顏靜姝才是難搞。顏神佑再難嫁,爹媽還在,舅家又比較給力。顏靜姝姐妹三個,父母雙亡,外祖家是有名的亂窩子。縱使是顏家女,也不排除精細人家因趙家而挑剔三姐妹。可三房兩個作孽的已經去了,顏孝之是家主,這三個就是顏孝之的責任了。
小的兩個不用太擔心,打小養的,能養熟,大的這個有些古怪脾氣,雖然掩飾得很好,柴氏還是覺得偶爾會露出來。好人家怕不肯要,說回趙家,又怕她如魚得水地混鬨,壞了顏家女孩子的名聲。
顏孝之卻高興,作為一家之主,弟弟有出息了,是值得慶賀的一件事情。三盞酒下肚,顏孝之招呼大家一起來跳舞。
楚氏也不禁著子孫,哪怕顏肅之在她心裡不如長子重要,也是她的兒子。縱使母子不甚親近,一個有出息的兒子也比一個沒出息的令母親欣慰。現在,就隻剩幼子了。
心思轉了十八個轉兒,楚氏發現她這個小兒子還是略有些平庸,一時半會兒地找不到適合顏淵之出頭的捷徑,隻得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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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後,楚氏道:“忙了一天,也都累了。二郎既已陛見過了,明日起便當拜會親友,二娘今晚且與他收拾一下。你們三個,隨我過來,我有話要囑咐。”
當下各自散去,顏神佑心底癢癢的,雖然知道等一下能磨顏肅之來問,還是有一絲不甘心的。在歸義的時候,她參與事情慣了,驟然變成個“等通知”,此中落差,不可謂不小。顏肅之沒回來的時候,她可以算作顏肅之的代表,顏肅之歸來,就沒她什麼事兒了。
鬱悶地拉著六郎的手回家去。
六郎想縮回手來,想說他不是小寶寶了,不用牽著手走路。忽然頸後寒毛一豎,覺得他姐身上隱約泄出黑氣來。手便不動了,往上抬著,乖乖被顏神佑牽著走。烏黑的眼睛快要瞪出眼眶了,直看著薑氏:阿娘,救命,阿姐的樣子好可怕!
薑氏雖然是親媽,卻沒有讀心術,母子間的心電感應大約是因為有顏神佑這個乾擾磁場在,也沒有接通。她就想著丈夫終於封侯,也是熬出頭來了,一雙兒女也……這個,眼下看來顏神佑牽著弟弟的手領他回房的樣子還是很正常的——反正是和諧友愛啦。想顏神佑從小跟著自己也吃了不少苦頭,六郎是她兄弟,以後出嫁,也是要娘家人撐腰的,便不插手,由著姐弟倆聯絡感情。薑氏初嫁時過得辛苦,頗得嫁家兄弟支應,便立意由著顏神佑關心六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