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母子三人坐在車內,聽到外麵響動,初時還不以為意,及聽到唐儀的聲音,薑氏與顏神佑都有些無奈。六郎對唐儀的聲音還有那麼一點點的印象,隻是覺得有點熟,又想不起來這是誰。
唐儀那句“你兒子”,六郎聽得真真兒的,忍不住挺直了小腰杆兒。顏神佑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心說,就你這樣兒,得被你嶽父那個中二病給搞崩潰了吧?你可悠著點兒啊,中二病不是那麼容易應付的。
薑氏對顏神佑道:“唐大說到便能做到的,我看你阿爹也不是十分想推拒,今天怕是要在他們那裡過了。命人回去取衣裳罷,你還有什麼要用的,叫他們一並拿了來。”
話音才落,外麵就聽到顏肅之一點也沒的拒絕的意思在跟唐儀磨嘴皮子了。
駿馬嘶鳴,被唐儀抽了一鞭子跑了幾步之後,又被顏肅之給控住了。顏肅之在車邊停下了,對裡麵道:“今日且不回家了,都去唐大那裡,吃窮他!”
唐儀在後麵揚聲道:“你現在可吃不窮我了!吃窮了我將閨女往你家一送,她依舊有人養著!”顏神佑看向六郎的眼神就更同情了。
薑氏道:“知道了。告訴他,他既半路劫了我們,我們可就空手去了。”
顏肅之笑道:“好!”撥轉了馬頭,對唐儀道,“聽到了沒?空手去的!”
唐儀罵道:“你那點兒出息!”
車上,薑氏又將女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將顏神佑頭上落下來的兩綹頭發攏了上去。顏神佑也有樣學樣,將薑氏也看了一看,薑氏卻是無一處不妥貼的。母女二人又將六郎好一番摸,看他衣服、看他襪子、看他頭發,連脖子掛的鎖片都擺正了。
六郎小聲道:“乾嘛?”
顏神佑笑吟吟地:“看你小媳婦兒去呀。”
六郎也知道什麼叫“小媳婦”,胖胖的小臉上一紅,小嘴抿得更緊了,表情也更嚴肅了。顏神佑以袖掩口,笑得肩膀一聳一聳的。薑氏道:“到了唐家可不許這樣了。”
顏神佑用手攏了攏表情,正經地道:“是,”低頭嚴肅地對六郎道,“聽到了沒?到了唐家可不許這樣了!你臉紅的什麼呀!”
又被薑氏給瞪了。
雖則說是空手去的,到唐家的時候也是空著手兒。薑氏在派人回家取衣裳和日用品的時候,也沒忘了讓他們將準備好的禮物給帶過來。用唐儀的話說,這是女婿拜見丈母娘,怎麼能沒有禮物呢?
大頭顏神佑已經代家裡送過了,卻也不能自此有恃無恐、想要一勞永逸不是?
這邊因為帶著車,所以走得慢,那廂卻是飛奔往邰陽公府裡報信取物,速度頗快。家中楚氏與顏孝之聽了彙報,並沒有反對,隻讓傳話給顏肅之:“明日怕朝中還有事,今晚不要喝太多。”
唐府門前,顏肅之一家人才進門,後麵顏府裡取東西的就到了,緊跟著也回稟了進來。
門內,蔡氏雖然時常會埋怨唐儀荒唐,今天這件事上她也抱怨了兩句——架不住想看看六郎——居然也盼著唐儀能將顏家人“劫”了來。
待到見麵時,見六郎長勢喜人,蔡氏就大方地原諒了唐儀當街搶人的魯莽舉動。笑道:“可算將你們盼來了。”見顏肅之麵上有點紅暈,這種紅暈蔡氏常在唐儀臉上看到——那是酒精在臉上踩出來的腳印——心內有些納罕:他不是戒酒了的麼?
顏肅之自然是號稱戒酒了的,然而這幾天頗有幾場酒是要喝的。比如到舅舅家耍賴,比如到大舅子那裡搶人家的兒子,這種時候就不要裝了,還是酒桌上拉點關係吧。隻要自己控製,不喝得太多,不耽誤了事兒,倒也無傷大雅。反而可以借酒裝瘋,將耍賴進行到底。
唐儀也發現了,拉著顏肅之的手一麵往屋裡走,一麵道:“你開始喝酒了?”
顏肅之擺擺手:“好二年了,就回來這一回,又是正月裡,就喝這一回。”
蔡氏道:“那先醒醒酒罷,我這裡有好茶,且用些茶果,許久不見,也好說說話兒。”
通家之好,全家都叫了出來。招娣笑吟吟地推推她妹妹,將小妹妹弄得臉也紅了,往姐姐身後一躲。與後來那些講究到根本不算講究、簡直就是變態的規矩不一樣,一般家裡不要說是因為互相欣賞而結親的了,便是有些利益糾葛的,也無不希望小夫妻能過得好的。婚前見麵,也稱不上什麼天理不容。甚而至於,雙方親友會有意縱容一二,睜一眼閉一眼讓兩方稍微培養一點好感,這樣婚後生活才會更和諧。
六郎也不好意思了,故意目不斜視,跟唐儀、蔡氏行禮,又紅著臉問了唐家姐弟好。唐家大郎比他還小呢,說話比他還奶聲奶氣,也乖乖叫一聲:“阿兄。”男孩子嘛,受父親的洗腦比較嚴重,唐儀的立場,那還用說麼?
招娣與顏神佑年紀差得不大,兩人頭碰頭,在那兒看這兩個小貨一處玩耍。唐儀的兒子如今也沒有名字,因為他看到六郎也還沒有大名兒,據說這樣孩子能養得大。如今一看,果然是能養大的。
上了茶來,如今京中才流行喝團茶,就是茶餅,喝的時候掰碎了,煮茶。顏神佑就喝不慣這個,再好的茶,這麼一弄,都成渣渣了,還有什麼意思?但是大家喜歡!還有放裡麵放個作料什麼的,加糖加鹽都是小兒科,還有加薑的。顏神佑算是熟悉了一回原始風味,才啜了一口,臉就皺了起來。
招娣道:“才喝的時候是有些不太服口呢,習慣了就好。”
顏神佑道:“加太多料,就嘗不出原本的味道來了呢。乾嘛要習慣旁人呢?你愛喝什麼,就喝什麼。”
此言大合唐儀的脾性,撫掌著:“正是,正是!重煮了茶來,不要加這些亂七八糟的!”
蔡氏道:“隻怕味苦。”
顏神佑道:“凡食苦味,必有回甘。正好給阿爹醒酒,晚來好與伯父再喝下一場。”
唐儀大笑。
蔡氏也笑道:“正好。”
於是重煮了茶來,這一回雖然還有茶渣,味道倒與顏神佑以前喝過的很像了。她慢慢品著,招娣也有樣學樣,喝了兩口,招娣先住下了——確實略苦。停得片刻,招娣道:“咦?果然是有些甜的。”
女孩子們就飲食聊了起來,期間,顏神佑抽空看了六郎一眼,隻見他正跟唐儀的兒子在一處說話呢。六郎努力板著臉,裝成個小大人兒,認真地解答小舅子的各種小苦惱。比如“總是被女人摸臉,腫麼破”,顏神佑憋笑憋得腸子都要打結了,一看招娣,也是忍得特彆痛快的樣子,兩位好摸人臉的怪女人抱在一起笑個不住。
薑氏與蔡氏便說些育兒經,蔡氏原本對於顏家並非世家的遺憾,如今已經淡得看不見了。倒不是顏家大手筆的乾股紅利起了作用,而是顏肅之上升的勢頭,讓蔡氏看到了顏家興旺的前景。
唐儀和顏肅之在一起,就是取笑人,某某紈絝是白癡,某某中二把誰誰家的人給揍了之類的。唐儀還拍胸脯保證:“你遷府那一天,我一準兒帶人給你熱鬨熱鬨!”
並無一人提及什麼鹽場之事,仿佛這事兒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飯罷,顏肅之一家果然留下來住了。蔡氏原本收拾了客房出來的,結果唐儀硬拉著顏肅之往書房裡睡去了,招娣與顏神佑又投契——其實是一起吐槽弟弟,兩人都是長姊,比弟弟大好多歲,正有共同語言。唐儀的兒子對六郎好像也很喜歡。
乾脆各人尋各人了(……),做客做到這個份兒上,根本就是“合同為一家”了。兩家人卻都覺得這樣也不壞。
顏肅之也沒從唐家搞一個人來給他當縣令——沒有合適的——顏神佑認為,最後一個縣令的名額,應該給顏肅之以前的師友,最好是無牽無掛的。這樣才能將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割地為王的事業中來!哪怕撈不到一個縣令,也好給六郎撈個好點的老師。
這個人選,就不是顏神佑能夠決定的了。畢竟,這些人顏肅之比較熟。國子監裡紈絝不少,用功讀書的人也不是沒有。國子監裡沒有,太學裡還能沒有嗎?總有一款合適的,就在於有沒有發現的眼睛了。顏神佑一個小女孩子,目下是無法與這兩處俊彥接觸的,這件事情,隻能由顏肅之來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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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唐家出來,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了——蔡氏又留了一頓早飯。
雖然是正月,好多衙門都處於半放假狀態,唐儀是負責禁宮安全的,卻不能總是脫崗。顏肅之吃完早飯,陪唐儀去上班,直到送出長寧坊,才轉回來接了老婆孩子回家。
到了邰陽公府,顏孝之已經去上班了。一家四口見了楚氏,回稟了見聞。顏肅之也沒遮掩,直說了將薑雲也搶了去做縣令的事情。楚氏道:“外麵的事情,你們自己拿定主意便好——往親家下個帖子,約個日子,將家分一分罷。推讓了這些日子了,也該有個決斷了。”
顏肅之答應一聲,聽楚氏又說:“便在後日罷。那個時候,你們的袍服也該齊備了。新府業已建成,分過了家,正好搬過去。總不過好人已經搬了,這裡還在拖拖拉拉。”
顏神佑心裡一算,也是,已經推讓了這麼多天了,兄友弟恭的好名聲已經傳出去了,再推辭,大家都有審美疲勞了。再者,歸義還等著她爹回去呢,總在京裡耗著,像什麼呀?顏神佑倒是相信,楚氏一定會從大局出發,至少是麵子上做得十分光滑,無可挑剔。
這是不用說的。
顏肅之寫了帖子,顏孝之與顏淵之也寫了帖子請了楚豐並各自嶽家來做一見證。開會的時候又彼此推讓了一番,最終,楚豐做個主持人,除開已經分與兩個小外甥的一千部曲之外,每人又各得一千,餘下的四千戶全是長子顏孝之所有。顏家那個塢堡,也歸顏孝之主持。
其餘顏肅之表示不需要了,他已經有了封地、有了府邸,什麼田宅就統統不要了。顏淵之也推讓,道是也做官了,並不在意這些。
最終,兩兄弟各分得一處京郊小莊,顏淵之另得一處京中宅子,兄弟倆又各有京中兩處鋪麵。楚氏命開了家中的倉庫,與他二人每家十萬貫錢、千匹絹,千斛米,各人房中之細軟都歸各人。三家約定,每年祭祀的時候還是要到長房這裡來。
三兄弟也都不在乎這些了,沒一個爭的,最終都畫了押。顏氏也被喚回來旁觀,自家兄弟團結,她在夫婿麵前也十分有麵子。
接著,便是要給父祖上香、掃祭,告訴他們,兒孫有出息了,開枝散葉,分家了。
這些事情搞定,二房便開始著手搬家的事情。楚氏且不令四房搬出:“分家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因開府賜宅,不得不為之。你們又將要往歸義去,何必再搬來搬去?且住下。”
顏淵之一想,也對,將才拿起來的包袱皮又放下了,請示過楚氏,他去給二哥幫忙去了。
顏肅之與薑氏的袍服下來了。撫著袍服上的翟鳥紋,薑氏眼中難掩激動,十多年了,再不曾過會有今天。院子裡有些嘈雜,是打包行李的聲音。往歸義去的時候,幾乎是將家搬了過去,也隻是幾乎。留在府裡的東西也不少,都在庫裡沒有動。顏肅之升做郡守時、封爵旨意傳出時,又有親友送來的賀禮,也都堆在庫房裡,這些都是要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