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神佑成年了,不帶一點土著少女那種“啊,要嫁人了,可是不知道要嫁給誰,萬一嫁得不好,腫麼破”的擔憂。du00.com痛痛快快地加入了魚唇的成年人的行列裡來,一點適應不良都沒有。
到了這個時候,不到十五歲就結婚的人也不少,及笄禮也隻有在十分講究的人家才顯得隆重些。很多女孩子不到十五歲就已經穿上了成人的衣服,發形也不止是雙環髻。對於顏神佑來說,沒過十五,她照顧上馬砍人、下馬治民,並沒有什麼大不同。
如果她的及笄禮能夠起到與昂州土著打成一片的作用,那就更好了。
這個目的顯然達到了。
從來出席的來賓來看,幾乎所有的本地人士都表示滿意。桑亭等三郡的郡守也攜娘子趕到了歸義,看到這等的陣勢,交換了一個眼色,心說:絕了。
最得意的要數丁號,這位海內名士不知道為什麼,似乎對於鼓動顏肅之加速根據地建設,將昂州建成一個獨立王國十分地有興趣。說起來他也是治經史的名家,實在搞不明白他為什麼對朝廷的意見這麼大,大到了要鼓動人家一州刺史搞個實質性的自治。#多大仇#
選官沒選上的古工曹都還沒這等怨念呢,這位禿頂先生兢兢業業,對於昂州的各項基礎設施建設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隻管悶頭將分配給他的工作做好,半點也不去談什麼政治。
若說有不太滿意的,大約就是殷氏了。作為盧湛的妻子、盧慎的母親,她自然是有那麼一份請柬的。原本想以刺史家小娘子的身份,她是不會想到做什麼正賓的。可聽說沒有請來什麼京中的大人物,也沒有去京裡行禮,隻是在本州請了本州的人來,殷氏便覺得受到了侮辱。本州之內,哪家比盧家更有底蘊呢?
殷氏便說:“我既養病,那便病著好了!”
盧湛頭疼不已,道:“那便好好養著!”到時候人家的好日子她偏掛著一張臉,豈不是去結仇去的?又令兒女們侍疾,也不帶著去了。唯盧慎是州府的長史,是不能不上班的,依舊在州府——將殷氏氣了個倒仰。
盧湛心裡,極想請顏肅之給兒子取字加冠的,萬不可令妻子得罪了顏神佑去。除夕夜,顏神佑是在年宴上點兵奔襲的,整個昂州大約都心裡有數,曉得這昂州做主的人其實是有兩個,一個是刺史,一個不是刺史的娘子而是刺史的閨女。就衝她不但能管本州的事兒,連山民也能支使得動,就知道小娘子是萬萬得罪不起的。
一見昂州數得上名號的人都來了,連三郡守都來了,盧湛就知道自己並沒有猜錯。與桑亭郡等拱拱手兒,彼此交換了一個眼色,都知道對方想明白了。桑亭郡是曉得顏肅之根本沒有回歸義的,而這半年多以來,雖有禁口令下,奈何知道的人太多,京師或許不知,昂州上下卻有很多人都猜到了部分真相。
桑亭郡等一麵感歎這使君真是天生好命,投了個好胎不說,還生了個好閨女。一麵又將上司的名單裡添了個隱形的Boss,這不,親自來了,好生伺候著。說要端正婦人來撐場麵,桑亭郡親自在全郡大搜檢,找那等福壽雙全的給送過來。
待儀式結束,顏神佑還往前麵官客這裡道了一回謝。她雖沒官沒職的,桑亭郡等卻不敢怠了她,禮也不肯受的,見她舉杯,便也一滴不剩地滿飲了杯中酒。
顏神佑走完了過場,在侍女的擁簇之下回到了後麵。薑氏已經重上了妝,與鬱氏兩個招待著金老太太等人。顏神佑自與阿婉坐在一處,也笑吟吟地聽金老太太說些礦上的事。又有桑亭那裡選送來的助手,卻是地道的農婦,看著有些個拘謹。顏神佑便與她說話,問些田地裡的事情。著重問了租賦等事,是否有郡、縣等擅自加租之事。
農婦道:“沒有的事哩,哪裡敢!自打使君來了,俺們的日子好過多了哩。又多開了幾畝田,莊稼長得好,這回等回去,秋收好要開始了哩。”
顏神佑又問她耕種吃不吃力,新式的犁好不好用之類的。農婦道:“那個好,俺看現在安置了好些個人來,地會少,那個耕種得精細,用得著哩。”
顏神佑心道,果然專業的就是不一樣,一眼就認出這個曲轅犁適合精耕細作了。又問隱田等事:“有無不妥之處,析出來的隱戶是不是沒著沒落?”
農婦笑道:“才不會哩。俺們投身大戶人家門下,為的就是有個依靠,如今有使君與我們做靠山,哪個還用旁人哩?都納一樣的稅,誰個吃多了撐的不想將田產寫在自己名下?”豪強對部曲收的稅,真個不比朝廷正差少,隻是因朝廷又有各種雜稅,才會逼得小農破產,不得不投身豪強門下求個庇護。
顏神佑聽了便開心了,又問人口,增長了多少,有沒有溺嬰的事情,有沒有溺女嬰的事情。農婦吃驚道:“小娘子問這個話,便是懂行的了。不瞞您說,以前多,如今少了哩。都能養活時,誰會做那等事?”
顏神佑聽到“少”字,便知不能禁絕,不由有些愁悶。
阿婉聽了好一陣兒,插言道:“還有這些個門道?阿壽姐你哪裡知道的?”
顏神佑隨口道:“來往公文裡。”其實並不是,但是隻有來往公文這個答應最安全。阿婉又問起:“奴婢與平民,哪個過得好呢?”這是她一直以來很有疑問的一件事情,山民裡的奴隸自然是過得不好的。然而到了山下,見顏家之奴婢、部曲過得並不比平民為差,她又疑惑了。近來又讀些律法類的書籍,這種疑惑更甚了。
顏神佑躊躇道:“還真個不大好說。國家貴農夫,農夫已貧賤呐!”
農婦一拍大腿,顧不上緊張了:“就是!他們那一等在主人家麵前有頭有臉的奴才,過得比俺們做活的人還好哩!”
顏神佑:“……”親,我奶媽還在這裡呢。
顏神佑道:“也不全是,各有各的辛苦。為奴婢者不得為官,色類當婚1,犯了法,還要重人一等,也苦。”
農婦道:“那是,哪一類人都有過得好的,也有過得差的,過好過歹,隻看各人造化了。”
顏神佑笑道:“隻要用心、肯使勁兒,都會好的。”
農婦道:“不是俺老婆子在小娘子麵前說巧話兒,不一樣的。俺們要不是遇上使君,累死也隻能混個半飽罷哩。趕上朝廷要征兵加稅的,再使勁,也吃不飽的。但凡給俺們鬆一鬆脖子,彆勒死了,俺們就謝天謝地了。”
顏神佑:“……都會好起來的。”
農婦道:“那使君不會走了罷?”
顏神佑搖頭道:“我阿爹自然是舍不得大家的,可是走與不走的,還是得聽朝廷的。”
農婦心道,他是個好官兒,他要走了,隻怕俺們又要過得慘了,回去多燒香,就救他彆走就對了!
阿婉有些緊張地道:“要是你們走了,使君帶來的人,也要帶走麼?這裡怎麼辦?”
顏神佑道:“先不要擔心,哪有出鎮一方這二三年就要回的?今秋還要回京裡一趟,看看情勢呢,我可舍不得這兒。”
阿婉小小地出了一口氣。
這邊說話說得熱鬨,薑氏那裡也住了口,連金老太太都聽住了。待顏神佑說完,金老太太才道:“小娘子是個明白事理的人,樣樣都清楚。也不必擔心下麵的,使君保百姓有田得種,不跟著使者走,難道還要隨著旁人不成?”
顏神佑笑道:“借您吉言。”果然策略是對的,某位偉人說過,兔國的問題百分之八十是農民問題。最根本的解決辦法,就是給他們土地,並且保證他們能保有這些土地。誰能做到了,他們就會跟誰走。沒人沒田的豪強,那還是豪強嗎?
金老太太心說,老娘活了八十多歲了,誰個能成誰個不能成,還是看得出來的。這當官兒也跟過日子似的,誰像個過日子的樣子,誰沒打算長長久久過下去,大家心裡都有數兒呢。你爹看起來是個想把日子過下去的人,要不我乾嘛非得要把家搬這兒來呢?除非老天爺讓你爹嘎嘣死了,那老娘認栽,不然就跟你們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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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笄禮畢,各方都覺滿意。如金老太太這樣的,就留在新城居住了。顏肅之對此表示出了歡迎,又過問了一回城裡的人口數,知道比初遷的時候多了好些人,也是開心的。
顏神佑笑道:“隻要做得好了,百姓是會用腳來選人的。”
顏肅之伸手刮了刮顏神佑的鼻尖兒:“你不過與一個農婦說了幾句話,你老子我可沒少見老農呢。要不是在永安這事兒做得有效,我何敢推行全州?”
顏神佑道:“我就怕睡覺的時候有些甘心的人在串連,想著倒打一耙呢。所以我才對阿爹說,新城不要強遷豪強來,還是征民夫的好。餘下的地方,也不必愁,玄衣那些不算,阿爹不是募兵的麼?許其家屬遷入,四周多空曠?放田與他們開墾可也。”
顏肅之一挑眉:“這樣很好,萬一有個什麼事兒,士卒必會用命的。”那是,老婆孩子都扣手裡了,能不認真打仗麼?
父女倆奸笑了起來,好像兩隻偷吃了肥雞的狐狸。
顏神佑猶豫了一下,才將山璞懷疑的事情與顏肅之說了:“山郎覺得……”
“嗯?”
“阿婉像是有些不對,我想了又想,隻覺得,若不是山郎多心,便是……阿婉是不是看上京裡來的人了?否則何以要學這些奇奇怪怪?要真是,隻怕這人一隻手數得過來。我怕會難辦。”不是她小心眼兒,而是通常情況下,像士人,對於非本階級的女性,總是會帶著歧視的,拋棄起來比換衣服還爽快。阿婉雖然屬於同階級的,但是出身的關係,估計也會受歧視。
顏肅之道:“是與不是,不要亂猜,問不出來也沒關係,將人看緊了是正經。”
顏神佑道:“隻怕看不緊。”
“那就再去問!那也是個有主意的丫頭,可打小不是學禮法長大的,仔細她辦出醜事來!”
顏神佑被他嚇唬住了,跑去問山璞有沒有觀察到其他的情況。山璞皺眉道:“還是那個樣子,十分不對,她開始做鞋!尺碼比我的腳小!”
顏神佑忍不住伸手,輕觸他的眉心,對上山璞驚訝的眼睛,才覺得自己好像手欠了。咳嗽一聲,迅速切入了健忘模式:“拿著證據,你直接問吧。”好像剛才伸手的不是她一樣。
山璞嚴肅地點點頭,小心地伸出手,往顏神佑手上一握,又飛快地收了回來:“我去拿她去!”健忘模式同啟動ing……
顏神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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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璞沒能在第一時間逮著妹妹,他和阿婉走了個正反麵。山璞往東行,阿婉恰從西麵到州裡來尋顏神佑。顏神佑驚訝道:“你沒遇著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