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希仁不由嘖嘖,這些跟來的孩子裡,唐儀是沒口子地誇他朋友好,阿萱等見他受歡迎不覺奇怪。三郎、五郎是從昂州走出去的,也不關心這個。唯有顏希仁,在家時時常聽父親長籲短歎:“不知二郎怎麼樣了。”
顏孝之就是個操心的命,自以做人兄長,如今又是大家長,擔心自己兄弟也是應該的。哪怕顏肅之不中二的時候,也是個靦腆的樣兒,如何能不令做哥哥的擔心?顏孝之就怕有一天,突然來消息,說是顏肅之玩大發了,把自己玩殘了,那他就不知道要怎麼跟楚氏交待、怎麼跟薑親家交待了。
哪怕顏肅之從縣令做到郡守再成了刺史,顏孝之還是一路心驚膽戰的。
留給顏希仁的印象就是:我家二叔不靠譜。據顏孝之天天念叨來看,顏神佑比他爹還會發神經。他是存了一個“艾瑪,我叔和我姐都不靠譜,說不定要我來拯救”的悲情念頭的,他才十三歲呀,要不要這麼慘?顏希仁一路苦著一張還帶一點嬰兒肥的包子臉,特彆憂國憂民!
現在一看,這不挺受愛戴的麼?顏希仁傻了……決定等會兒跟三郎、五郎多多聯絡一下感情。問問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衝擊來得太劇烈,顏包子有點hoLD不住呀!
驛丞那裡卻在飛快地布置完任務之後,又過來請示,是不是要發消息到州府,讓他們準備著。顏肅之道:“可。”
驛丞一個眼色下去,自有驛卒來辦。顏神佑悄悄退後幾步,喚來隨行之封千戶,命人也往玄衣那裡發消息去了。
驛丞卻又問:“使君,卻才看人卸車,箱籠上似有些痕跡……”
顏肅之不在乎地道:“遇到點小毛賊,已經都砍了。我也發文給當地郡守了,沒等他們回信,我就過來了。懶得滯留他們那裡聽他們廢話了。”
驛丞吃了一驚:“這一路上走官道,也不太平了麼?還是咱們昂州好,安全!使君,留下罷。”
顏肅之笑道:“這還沒讓我走呢。”
驛丞拍拍胸口:“那便好。”
回到了自己的地盤上,顏神佑這一覺睡得便特彆沉。醒來之後,見天光已大亮,急忙起身,發現大家也才梳洗——原來這一路上一直憂心的非止自己一人。顏肅之道:“既傳了消息過去,便不急著回去了,再走三天的路,也便到州府了。半路上便能遇到迎咱們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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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肅之所料並不差,走不一日,在下一處驛站那裡,便遇到了山璞親自帶人來迎接了。盧慎與山璞同行,兩人麵上都帶些欣喜焦急之色,直到看見顏肅之本人來了,才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來。
顏肅之嘲笑道:“都是經過事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一驚一乍的?”
盧慎道:“邸報早傳來了,聽聞外麵亂得很,不見使君,我等心不安呐。”又看顏神佑,見她一點也沒瘦下去,臉上還笑意盈盈的,不由讚一聲好器量。換一個人,遇到水太後沒頭沒腦要把她賜給娘家侄兒,氣性大的不得氣死。到了這位變態君手裡,這是要整死彆人的節奏吧?
盧慎對於水太後娘家還沒有死全家,表示出了極大的震驚。不久前,金井欄等人起事的消息傳來,州府震蕩。不是不安,乃是對於顏神佑早早預測出亂相表現出了最大誠意的佩服。她不但預測出天下將亂,還指出亂起不是五王而是百姓。這便令州府上下不得不服氣了。這樣一個霸氣的人,雖然這樣放過水家了?這不科學!
事實上,顏神佑是個守法公民,斷沒有隨便叫人死全家的愛好。水貨們得罪她,她是惡心,卻也知道罪魁禍首是誰。她要搞,要不就搞死水太後,要不就搞死虞喆。現在看來,這倆比較難搞,所以她選擇暫時收手。等等看吧,有機會一定搞死他們,至少水太後,已經上了顏變態的死亡名單了。
識相的,水太後就自己去死,不識相的,估計要拖累兒子一起去死了。
眼看天下已經亂了起來,這等報複的機會,顏神佑自信還能把握得住。最簡單的一點,就是什麼都不做,哪怕虞喆被叛軍圍困,也穩坐釣魚台,看著他們去死。當然,這樣一點也不解恨。
山璞人前寡言,對顏肅之也隻是依禮問好而已,看到顏神佑,更是話都說不出來什麼了,隻是目露關切,問一句:“你在京裡,可氣著了沒有?”沒問出來的話是——想怎麼出氣呀?
顏神佑微微一笑:“我生氣,必要有人倒黴的,還是擔心旁人比較實在。”
顏肅之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不要淘氣。有的是機會。”完蛋了,一想到閨女受到的羞辱,他的心又堅定了起來。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覺得太便宜水貨們了。可是當時沒抗議,現在再找後賬,又有些說不過去。他對於沒有對水貨們下狠手的虞喆,怨氣也漸漸大了起來。
有時候,有些事情的影響力,不是當時就會爆發的,反而是在壓抑的日子裡慢慢地積累發酵,最後膨脹爆炸。
顏肅之道:“有話回城裡再說——城中如何?”
盧慎道:“一切照舊,使君治下,衣食保暖,誰個無事生非,想要過回朝不保夕的日子呢?”再說了,您家玄衣還在呢,哪個不長眼的這麼想死?你女婿也不是吃素的呀。
顏肅之順口道:“如此便好,李先生如何?”
盧慎笑道:“有丁先生在,李先生自然是很好的。”
顏肅之沉吟了一下,還是沒說出話來,他想請李先生將唐茵一塊兒教了,隻是不知道李先生肯與不肯了。哪怕得罪了這位大賢,他還是想試上一試。顏肅之與唐儀的情份,還真是不一般。
那一邊,山璞與顏神佑答了兩句話,就自然跑去給薑氏問安。薑氏這樣的嶽母,偏愛老實孩子。見山璞略帶一點拘謹的樣子,反而覺得他誠實可靠,與他交談,連旅途的疲憊都忘了。又問阿婉:“也不知長高了多少,我從京裡來,可帶了好些個東西要給她呢。”
山璞飛快地進入了“長兄如父”的狀態,答道:“這幾個月,我都帶著她學些禮儀的。”
薑氏道:“不必太緊張,左右我回來了,明天正好見見她。”
山璞忙道:“好。”
薑氏這一個月來倒也想明白了,薑家何以通過了這門親事,真要歎一回阿婉好運氣。想起臨行前蔣氏的囑咐,薑氏也不由耳根一熱。
蔣氏是親媽,捅刀子刀刀正中紅心。話不多,每一句都戳得薑氏一個趔趄。
蔣氏說:“我原以為你運道不好,跟了一個不務正義的郎君。眼下看來,我這些兒女裡,屬你的命最好了。不特女婿護著你,你還生得一雙好兒女,夫君寵你,女兒也寵你,寵得你忘了自己了。女婿官越做越大,越走越遠,你可跟上他的步子了?”
薑氏愕然。
蔣氏道:“我看女婿當不止於此,翌日更有前程,你當如何自處?”
被寵著的人容易長不大,這是真理。薑氏先時不覺,經蔣氏之敲打,才發現,自己似乎一直沒怎麼變,然而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不止是顏肅之,連顏神佑也在飛快地進化著。
隻有親媽才會說這種話來。也隻有親媽,幾年不見,才能敏銳地發現女兒幸福笑容的背後,有這樣違和的地方。
薑氏反省了一路,也思索了一路,又將近來的事情串了一回。果然發現如果是在顏肅之不著調的時候,遇上了這麼個事情,她早就應該能想明白此時對於薑家來說,讓薑雲娶阿婉,是一件十分劃算的事情。有識之士早在數年之前便覺出天下將亂,此時有昂州這樣好的空間,為何不結好山民以圖立足?
薑家是世家不假,祖上也頗有名望,近三十年又養兵,卻是不如楚豐家那樣,幾乎是劃定了一州作自己的地盤!虞喆財政緊張,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像楚豐這樣的人家,雖然不逃稅,卻也不肯多納稅的。
雖然現在是相信顏肅之的為人,薑氏受到的教育卻讓她明白,跟不上丈夫的思路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反醒之後,薑氏的行為便有了很大的改觀。
為人妻者,除了管家和社交,還有許多事情需要去做呢。地位之鞏固,除開兒女之外,自己也須用心經營人脈。
薑氏對於阿婉就更上了幾分心。
山璞不知道薑氏的心路曆程,卻發現了薑氏態度更親切了,還道這是準嶽母給他的福利,越發對薑氏恭敬了起來,表示明天一早就帶阿婉過來報到!
薑氏笑道:“正好,我這裡又帶了幾位小娘子來,她們父親與郎君是至交好友,兩家乃是通家之好。你們要好好相處呀。”
顏神佑便扯過山璞,在他耳邊說了幾人之身份,又悄悄指阿榮,道是六郎的小媳婦兒。山璞被她口裡呼出的熱氣掃到耳朵上,覺得佳人吐氣如蘭,自己半邊身子又酥又麻,很想反手將人抱住了。又想起是在薑氏麵前,狠狠掐一把大腿,強自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