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並不是在刷一個單機遊戲,顏家這一路走來算是順風順水,卻也不能杜絕沒有人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暗搓搓玩點陰的。說來顏家在昂州做的不少事情,也是暗搓搓地瞞著朝廷,一定程度上說,大家的做法倒有相似之處。
所不同的是,謀劃之時的心理而已。
卻說,河間越家也是一方著姓,族人做官的也不在少數,譬如那位太常,又譬如河間王那位原本的親家。
這位仁兄原本是在青州做郡守的,管著一個大郡,平日為官倒也不錯了,本事也有些,還扛住了最初的義軍。吃虧在世道不好,這天下就像曬透了的乾草,點火就著。他那點本事,在農民起義的熊熊烈火之下,就是杯水車薪。
傳承了許多年的世家,積累是有的,本事也是有的,卻往往帶一點保守色彩。這讓這位越兄台麵對如火如荼的形勢,缺了些果決。於是不得不卷起包袱、帶著自己在青州如今來的人馬,一溜煙兒往河間跑。半道上遇上了五王起兵,他乾脆就跟著河間王混了。
當然這種事情是絕對不可以明著說的,說出來了,就要做好承受“從逆”罪名的準備。越家在河間也是大姓,河間王為拖人下水,許下了重諾,為世子定下了越峰的女兒。越家也不敢高調宣布,蓋因這是河間王起事之後定的親,是實打實的“我就是瞧朝廷不順眼,想讓皇帝下台”的態度。
河間王妃也是世家出身,河間王嶽父還在京裡呢。可他隻要表示畫清界限,那就沒太大問題。雖然是夷三族的大罪過,到底還有那麼個回旋的餘地。五王的嶽家,可都是全國數得上字號的人家,也就這麼稀裡糊塗地混過去了——真要認真來個“夷三族”,朝廷該空了,這仗也就不用打了。所以朝廷不得不將此事一筆帶過,來了一個“概往不咎”。
政治這玩藝兒,有時候就是這麼扯淡。
雖然是心領神會秘而不宣的事情,靈醒點兒的人是都明白的,不過是瞞著朝廷而已。
有了這門親事,越峰自己是要為河間王張目。他雖然對付這樣的大亂獨木難支,然而若做個附庸,倒是有些眼光的。南下荊州,也是他一力主張支持的,到了荊州之後,果然得到了一州之地,越峰在河間王係的聲望大漲。
本以為一切都會繼續順利下去,比如,五王裡,穎川王已死,東海王被方會圍了起來,阮梅這個腦抽,他居然奔冀州去,對東海王袖手旁觀,東海王眼瞅就死定了。能跟河間王競爭的也就隻剩下汝南、濟陽二王了,這二王的地盤也沒河間王大,勢力也沒河間王強。朝廷裡也是人心浮動,快要撐不下去了。
河間王將是最大的贏家,連帶的越家也要跟著雞犬升天,或可躋身一流世家之列。
誰知道演員沒一個聽越編劇安排的,他們一個比一個大牌,不但不照著劇本演,還擅自發揮改劇本!
先是,鬱陶命部將拖著濟陽、汝南二王,自己死咬著河間王不放。一聽說河間王入荊州,立即調頭追了過來。
再是,河間王也扛不住了,同意了荊州士人的建議——聯合昂州。代價就是,越峰他閨女已經到手的大老婆名額飛了,變成小老婆了!
【那我TM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啊?!】越峰出離憤怒了。
可大家都知道,玩政治就是在耍流氓。越峰已經上了賊船下不來了,他的家族已經在河間王這裡投資得太多了。就像銀行,已經給一個企業放了太多的貸款了,看著企業也不像是撐不下去的樣子,那必須繼續貸給它,讓它盤活了資產好盈利。這樣才能把利息收回來。在此期間,再生氣也不能翻臉啊!
翻了就血本無歸了。
越峰對河間王,隻能忍了。不但要忍,還要忍得漂亮,還得作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還得裝得特彆為河間王考慮,他得贏得河間王的愧疚,讓顏肅之哪怕出了牛馬力,最後河間王還得覺得對他越家不起。
然而忍也不能就這麼平白地忍了,那豈不是太窩囊了?越峰覺得,自己受了窩囊氣,那必須不能讓顏肅之好過了。是以在河間王的使者出發之前,越峰就開始琢磨,要怎麼給顏肅之添堵。
這個添堵,還不能是明著的叫板,那樣之前的委屈功就白做了,還是得暗暗的來、從河間王的角度上來做。
越峰平亂治民水平不夠,琢磨這些事情的技能樹居然點亮了。還真讓他琢磨出了一個相當陰毒的法子來——將顏肅之投了河間王的消息傳到京城,顏肅之父、母、妻三族俱在京中,這下子樂子可就大了。
有些人便是如此,自己抱著堆破爛兒覺得稀罕了,便覺得人人都要跟他搶垃圾。越峰就是鑽進這個死胡同裡出不來了,雖是心裡不想顏肅之占這個位置,卻潛意識裡覺得欲成大事,需要昂州這個沒有亂起來的根據地,以及——顏肅之肯定會屁顛屁顛地答應。
前提條件就假設錯了,越峰的腦洞就越開越大,思緒如同脫韁的野狗一樣越跑越偏。在此基礎上,他便尋了一個河間同鄉,將他的意思傳給河間王——必須不能是自己出麵。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雖是句電影台詞,卻是句不作偽的大實話。昂州這裡,盧慎、丁號等“從龍派”在缺人才的時候尚且要排斥文化水平比較高的南下士人。河間王麵前,也是派係林立,從京城就跟隨的藩邸派、河間派、荊州派,至少三派,此外還有河間王收容的前穎川王那裡逃出來的一小撮腿長的。眼瞅著又要來個昂州派。
相互之前的爭鬥那是相當厲害的。這樣大的矛盾之下,各派係內部的爭鬥就顯得無足輕重了。河間老鄉們願意幫越峰這個忙。
於是,使者在昂州拚了老命地遊說顏肅之,河間派在河間王麵前也是拚了命地遊說河間王。一個中心思想——逼顏肅之就範。
“顏氏與水氏本有夙願,消息傳中,再有推手,若今上夷顏氏三族,則顏肅之必與朝廷成死仇!屆時不須殿下如何許諾,他也是要反的。如今穎川已薨,東海避走一隅,濟陽、汝南如喪家之犬,舍殿下,他還能投誰?”
“顏二之父是國之元勳,世忠朝廷,非如此,不能令其下定決心呐!”
“顏二少年時桀驁不馴,如今遊說,是顏二居上風,日後恐難轄製。朝廷夷他三族,他無路可走,來投殿下,方可滅滅他的威風。他有求於殿下了,才肯俯首帖耳。”
凡此種種,輪番轟炸。河間王原是有些猶豫的,不想過了大半個月,還沒有收到使者的回信。
河間派又說:“恐事有不諧,顏二必在推三阻四。益州難下,殿下需要昂州之地,凡事先禮後兵,事到如今,必得令他歸順才好。”
河間王這才拿定了主意,決定讓京城的暗樁配合著散播流言。
荊州、昂州的使者都在路上,拚誰先到京。
————————————————————————————————
顏肅之這裡,根本就不知道河間王已經將賤招付諸實施了。
他打霍亥那裡得到了一些消息,與自己的猜測相印證,便以自己的使者已經上路,不必擔心河間王耍賤招了。專心召集了以顏神佑為首的一乾人等來研究程妙源帶過來的資料,程妙源帶來的資源很多、也比較翔實,然而消化吸收還是需要時間的。留給昂州的時間並不多,至少秋收之後半個月內,他們就得集結部隊,開始動手了。
在這一群人裡,有豐富的戰爭經驗的人,數目為零。顏肅之父女雖然也帶過兵,也打了幾場絕對優勢的勝仗,但那都不是戰爭,頂多算是圍剿。無論是海賊還是山匪,再強,也不過是烏合之眾。河間王則不同,再弱,他的勢力也是有組織有紀律的一個有機整體。剿匪隻能算是練兵,進軍荊州,才是真的對陣。有組織有紀律,有後勤有戰略。為政治目標服務,而不隻是搶點東西就算完。
又有,打下地盤之後,如何安撫民眾,站穩腳跟。如何與當地著姓相處,既能用他們治民之長,又不令他們坐大,形成尾大不掉之勢。
這些都要事先商議好了。
顏肅之心裡明白,這樣的軍事行動,昂州方麵必得他親自帶隊——昂州方麵,還沒有什麼能讓人有安全感的、能獨當一麵搞這麼大軍事行動的將領,比人才凋零的朝廷,可用的人還少。唯顏肅之能夠節製諸軍,顏神佑也能——但是顏中二不舍得閨女去拚命。除了他倆,就再沒一個人在軍隊係統有這麼個威望了。
還是他去拚命,閨女看家得了。可這家,也不是好看的,顏肅之出兵,不能自己一個主帥,底下全是兵,還得有各級的將領、還得有些文書。留下來給顏神佑用的人,那就少之又少了。
這個時候就顯出昂州的根基確實淺來了,底子薄是體現在方方麵麵的。將領就那麼幾個,能臨民的官兒也就那麼一點兒。與這些相比,糧餉反而不那麼愁人了。
顏神佑被分了留守的任務,她又動起了點歪心思。顏肅之能想明白的事情,這一屋子的人都想明白了,顏神佑也不例外——事實擺在那裡呢,不用腦子,光用眼睛都能看得出來。
誰都知道,顏肅之要親領大軍去收拾算計他閨女的王八蛋,必然帶很多人去。打仗其實打的是後勤,以前小打小鬨的還行,現在大軍出動,後方比前線還要忙。必然缺人。
而信不過的人,現在州府上下一致的意見就是:不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