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戎這一路拖家帶口,尤其是薑宗,還帶著個孩子,經過動亂之地,走得頗為辛苦。读零零小说南宮醒的信使到了昂州都打了一個來回了,薑戎等人這才到昂州。驛丞也算是見慣了大人物了,多少士族拖家帶口的過來,數千人的逃亡隊伍他都接待過了。見薑戎這些人,粗粗看一眼,就估計出差不多是兩千人左右,不算少,也不算特彆多。
勞動能夠鍛煉人,至少經驗值是刷到了。驛丞不再像初時那麼手忙腳亂了,遠遠看到人,就已經有了腹稿。主人家/長者住哪裡,隨從住哪裡,通知州府的什麼人,要準備多少吃食……諸如此類。
等一打照麵,隻得又推翻了原本作好的“臉舊淡定從容,展現昂州良好素質”的表情。
他認出了南宮醒,南宮醒也認得他。每次進出都從這兒走,兩人也算是熟人了。南宮醒叫驛丞一聲:“老翁。”然後就給介紹了薑戎。
驛丞腿一軟,趕緊換上了熱情的表情。殷勤地讓薑家人進入打掃好的上房裡,又火速命人送消息到州府去。
結果還是差了那麼點時辰,顏肅之已經開撥了,隻有顏神佑在家。數以萬計的人馬,其中步卒居多,又有糧草輜重車,走得更慢。薑戎這裡看到昂州城的城垣了,州府裡,顏神佑還在那裡核對庫存糧草的數目。直到探馬說薑戎到城外十裡了,這才匆匆換了衣服出門迎接。
薑伍已經帶著薑雲、薑玘出城五十裡迎接了。薑雲與薑玘原都是做縣令的,尤其是薑玘,還在永安。隻是聽到了京城的消息之後,十分擔心父親的安危,一直提心吊膽。等南宮醒來了確切的消息,便連夜趕了回來。
好在此時秋收已畢,最主要的工作已經完成了。按照正常的工作計劃,也是該到州府敘個職什麼的。現在正好來見一見父親,聆聽些訓示,還趕上了見顏肅之一麵,接受一些工作安排。又能在家裡住上幾日,見一見蔣氏等。實是一舉數得,又不耽誤什麼正事。
城外相見,薑戎與薑師猶可,範氏一見著兒子,想忍不住落下淚來。連同尤氏、薑宗等女眷,一齊失聲而哭。女人一哭,連著孩子也哭了起來。薑宗還帶著兒子,薑玘見到薑宗獨個兒帶著孩子,還往她身後看了看,又往薑戎那裡看了一回,沒看到薑宗的丈夫,心裡一突。念在這是久彆重逢,頗有劫後餘生之感,便沒有即時發問。
那邊薑伍已經將昂州的情況跟薑戎說了個大概:“眼下瞅著太平了些,早先也很有一些驚險,幸爾都無恙。隻是神佑如今得看家,昂州人手很不夠用。家去再說罷,我看她也該得著消息,出來迎你了。”
薑戎道:“這裡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回去說罷。聽說這處城池頗為雄壯。”
薑伍帶一點自豪地說:“那丫頭自小就有些能耐的。”
薑戎嘴角一抽:“這真是她督造的?”
薑雲在薑伍的示意下小跑步上前來解說道:“藍圖是她草擬的,監工是古工曹。”
薑戎點點頭,不再多說。因為帶著家眷、細軟、奴婢,這一行走得便不快。因為是自家親戚,他們受到了優待,至少部曲們的武器一類並沒有上繳。薑伍是個細心的人,將昂州的規定給說了一回。
薑戎不以為忤,反對兩個弟弟道:“客隨主便。再者,我又有旁的盤算呢。”
薑伍心道,隻要你有想法便好。眼睛往隊伍裡一看,撥轉馬頭,湊近了薑戎,小聲問道:“怎麼大娘的夫婿沒有跟過來?米家能答應讓她過來?”
薑戎也小聲道:“他們不答應又能如何?如何朝廷裡,敗壞得狠。米家……如今想抽身也難。他們家如今又沒幾個果斷的人,下不得這般狠心。卻也不忍心全家都隨那個昏君傾覆,好歹,留一點血脈罷。”
薑伍吃驚道:“我南下不過一年光景,京城已經敗壞至此了麼?”
薑戎沉痛地道:“人心思變,朝不保夕。”
薑伍也沉默了,眼下全家幾乎都算安穩了,唯一可能受牽連的薑宗也被接了回來,薑家應該覺得幸運的。隻是一想到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就要完蛋了,真是彆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隊伍便默默地走,走了好有半日,才看到昂州的州城。薑戎倒吸一口涼氣,對兩個弟弟說:“得之矣。”看這份氣勢,就像是個要興旺的樣子。
薑伍勉強一笑,道:“咱家在建安坊,地方極是寬敞的。阿娘正在家裡等咱們呢。”
薑戎也扯出一抹笑來。
城門下,顏神佑掐著點兒正趕到了。因有顏啟的事兒,全家這些日子都穿素,連侍女都著褐衣,整整齊齊列在顏神佑的馬後。顏神佑是帶著六郎來了,姐弟各乘一騎,並轡而行。
薑戎的隊伍頗為龐大,遠遠地就看見了,兩人連忙下馬,於道旁相候。
見麵後,姐弟倆先敘禮。薑戎見姐弟倆都長大了,不說顏神佑已經出挑得精神爽利,便是六郎,也長得很高了,欣慰地道:“很好。見到你們,我就放心了。”
顏神佑道:“阿娘聽說阿舅來,已帶了八郎往外婆那裡去了。”
薑師問道:“八郎該會說話了吧?”
顏神佑道:“會說會笑,會跑會掉。就是不肯動彈。好稟告阿舅一聲,他們倆,如今有了大名兒啦。”
薑戎嘲笑道:“你阿爹這是想起來了?”
“李彥李老先生與霍亥霍老先生都在的,李先生為六郎擇一璋字,霍先生為八郎擇一茂字。”
薑戎感慨道:“你阿爹真是好命。這兩個名字,意思都不錯。難得兩位老先生肯過來,不曉得將有多少士人慕名追隨囉。”
顏神佑笑道:“那敢情好,人多,熱鬨。”
薑戎轉頭往身後揚一揚下巴:“我今番帶來的人多,你給安置了罷,一切,都依昂州之例,萬不可因為我而破例。”
顏神佑道:“我給阿舅留的,都是頂好的。至於阿舅這裡的部曲,我還有事要與阿舅商議呢。不急,等阿舅安頓下來再說。”
薑戎道:“也好。”便與六郎說話,問六郎讀書習武之事。
顏神佑又謝過南宮醒一路辛苦,南宮醒也乖乖地答道:“下官份內之事。”
顏神佑對他點點頭:“先生且家去歇息,我這裡,還有事,明日請先生過府一敘。”南宮醒是個機靈人,一拱手:“但憑吩咐。”翻身上馬,回家去了。
姐弟倆又拜見舅母,彼此再哭一場。顏神佑知道薑宗隻身帶了兒子來,見麵便也不問姐夫,隻摸一摸小朋友的小嫩臉,對薑宗道:“他跟八郎生得倒是有些個像呢。這是一路上累著了麼?有些個沒精神。”
這一路的時候,足夠薑宗弄明白一些安排了,強打起精神道:“他沒出過這麼遠的門兒。歇歇就好了。”
顏神佑道:“那便好。”往薑宗臉上一看,又往她身後的侍女那裡看了好幾眼,覺得她們的麵色都不甚好,嘴唇都乾裂了,忙讓大家進京。一路上,顏神佑便與六郎騎在馬上,相伴舅舅們。
範氏將薑宗拉到車裡,母女共乘一車,有些不大自在地道:“你看神佑,這樣子,是不是有些不妥?”
薑宗因兒子這一路身體不大好,自己也有些蔫蔫的,聽範氏這般問,奇道:“如何不妥來?”
範氏微皺著眉道:“一個小娘子,縱然說了親,也不好這麼……率性。”
薑宗道:“先前阿雲不是說過的?昂州風氣便是這樣的。”
範氏一歎:“唉,亂世。可再亂,也不能棄了禮法規矩呀。”
薑宗默默不語,她棄的何止是禮法規矩?連夫家都扔了,也不知道丈夫現在怎麼樣了。這樣的亂世,能保命就不錯了,兒子也帶了來,已經不能奢求更多了。
母女兩人有心事,都不及看街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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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行至建安坊薑府門前停下,門口早有人張望,一見他們來,便跑進去稟告。薑戎一抬手,車隊即住,於是下馬的下馬。在車裡的,卻待步障張起,這才在侍婢的攙扶下下車。
一路上,自有薑伍來介紹。直到蔣氏正房。薑氏果然帶著八郎在那裡了,八郎圓胖可愛,緩了蔣氏之焦急。
見到薑戎與薑伍,蔣氏一顆心才算落了地,一直忍著的眼淚才算落了下來。薑也哭了。
八郎不明所以,嘟一嘟嘴,咬了一下手指頭,想起來這是薑氏所禁止的,又放了下來。搖搖擺擺撲到顏神佑的裙子上:“阿姐。”
顏神佑俯身將他抱起,讓他叫六郎。八郎也乖乖叫一聲:“阿兄。”
顏神佑看這一對兄弟,小的還不懂事兒,大的又太懂事兒,都沒進入這個氣氛,倒是薑宗的兒子跟著哭了起來。無奈之下,抱著八郎退了幾步。
等大家哭過了,薑戎、薑伍一邊一個攙著蔣氏,扶她上座,再合家給她磕頭。蔣氏一個勁兒地說:“好!好!”
將室裡一看,三個兒子兩個女兒,獨缺了長女,又擔心起尚在京中的大薑氏來了。隻是眼前是喜慶的場景,不適合問這個問題。便忍住了,留待晚間再問也來得及。
薑氏道:“接風酒已經備下了,阿兄阿嫂,還是洗漱入席罷。”
一路辛苦,確實該洗個澡,吃頓好的了。
薑伍道:“我來引阿兄去。”
薑氏亦起身:“阿嫂跟我來。神佑、六郎,陪你外婆說說話兒,帶好八郎。”
顏神佑答應了一聲,帶八郎到蔣氏跟著,六郎也湊了過去。不外說些:“人到了就好啦,總比提心吊膽的好。”
蔣氏道:“我也是這般說的。可惜了,你阿爹又出門兒去了,等他回來,才是更熱鬨。”
閒說些家常。便是晚宴,也不提什麼政事。
雖是久彆重逢,眾人也不痛飲,淺酌即止。見月上中天才散。薑戎不放心妹子,跟著到了門外,等薑氏上了車,才說:“都飲了一些酒,神佑也不要騎馬,六郎也聽話坐車。三娘(薑氏)你看好了孩子,彆讓他們逞強。”
眼看著母子四人都上了車,才退後一步,一擺手:“回吧。”
薑氏嗔道:“當我還小呢。”在京裡時,凡回娘家,她哥哥們都要這般送,樣樣都要親自查看。那時候她過得憋屈,要不是有娘家支持著怕是得崩潰。如今一家都到了昂州,薑氏很有幾分懷念回憶之情。
帶著這份情感,又有兩分醉意,薑氏便對兒女們道:“你們舅家對我們不薄,如今初到,你們可要多多照看幾分。”
顏神佑笑道:“舅家上進,到哪裡都壞不了的。”
六郎跟著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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