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並沒有被擊退,繼續問道:“既然小娘子知道前線正在忙亂,當全力以赴,管好後勤,為何在此時提及此事?”
顏神佑道:“兩位想必也發覺了,昂州缺士。何況荊州之地附逆者眾,不歸附者如程先生,業已出奔。待攻下荊州,又當如何治理?我需要提前為家父積聚士人。如此方能不至於後繼無力。打仗,拚的是後方,相持,拚的是人力。糧草輜重之事,熟吏能為之。家父命我留守,我就不能隻做小吏的事情,還當為父分憂才是。否則要我何用?”
李彥&霍亥&薑戎:……
顏神佑摸摸六郎的腦袋,繼道:“再者,天下之亂,征戰未知何時休,戰後二十年恢複不過來元氣。到那時候,誰還顧得上經史文章?不知要積蓄幾十上百年,方能文明開化,一場戰亂,就能毀去大半。
趁著還沒全毀了,能招來多少士人便是多少,免得日後無經史可讀,反倒叫些三腳貓誤解經典,誤人子弟。錯誤的想法一旦形成,想糾正,也就難了,也許會一直錯下去也說不定。豈不令人痛心?我想為天下士人經營一個避難保全之所,使天下文章不至於斷了傳承。”
李彥問道:“小娘子是想將所有文字都勘刻了?”
顏神佑果斷地道:“並不是,沒那麼多的財力,先收集,能存下來已是萬幸了。揀那大道理先刻了出來。無論如何,先將人和書拐了來是正經。”
李彥被她最後坦白的話給逗笑了,點頭道:“天下大亂之時,人皆倉皇逃命無暇他顧,小娘子便已經營出一個天下文宗來。待天下大定之後,想要讀書、理解正義,便非聽昂州的不可了。”他也說得很直白。簡直挑破了顏神佑的用心。
顏神佑微笑道:“隻要能保全這點火種,不要被無知之人或者是心存歹念之心故意曲解,難道不好麼?”
霍亥自以為腦筋已經夠靈活了,這兩個人說的話他也完全能夠跟得上節奏,卻沒想到這兩位居然這麼合拍。他原以為,眼前的形勢,到昂州來建功立業比較要緊,比如能在州府幕僚團裡占一個有利的位置。所以他對於到現在自己還沒有被禮聘一個職位,還拿他侄孫當武夫用,是有些不開心的。沒想到的是,人家早就想好了他的位置,而且目前看來,這個安排是很合他的心意的。
李彥比自己看得遠些,這倒是正常,跌碎眼鏡的是這個主意是個小丫頭想出來的。霍亥受到了震蕩打擊,有點服氣顏神佑,又看看六郎,開始擔心了起來。這種情況,要是兄弟倆,那就沒有關係了。兄長強勢一點,弟弟穩重一點,這個家族就撐起來了。這個姐姐太強勢,畢竟要嫁外姓人,到時候為夫家爭權,自己權力欲再旺盛一點,那是分裂的節奏呀!
霍亥擔心了起來。
那邊李彥已經在問:“小娘子打算怎麼做?”
顏神佑反問道:“二位先生不做嗎?”
李彥歎道:“萬石海鹽之利,不少了,隻是要定一經,怕還有些不足。”
霍亥跟著點頭,也說:“紙貴便不說了,想來府上這裡也不缺這個。小娘子也說了,昂州缺人手,這樣緊張的時刻,糧草運轉、流民安置需要的人都快要不夠了,招募人來,也得先儘著這兩處用。縱使人手足了,還要管待他們的衣食住行,這個……”
顏神佑道:“一步一步來,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要把這件事情做完的,徐徐圖之,總是可以的。先將架子搭了起來,聞名而來的文士便會多起來。”她的心裡,到文士不夠用的時候,就可以塞進一些識字的女子進來,哪怕隻是抄書,也是好的。她如今也學乖了,並不直接在這兩位麵前把計劃全盤說出來,等到工程朝廷到一半的時候,不想停工,就得接受她的“從權之議”了。
李彥道:“這倒是可以了。不知道要從哪部經開始?”
顏神佑露出一個笑來:“我的念想裡,一麵治經,一麵還請做另一件事情。”
霍亥忙問何事。
顏神佑道:“將一些個道理,用最簡潔、不易誤解的話總結出來,不是給士人看的,是給百姓看的。兩位先生可知,自戰亂以來,昂州流民越來越多,多是目不識丁之輩。人逼急了,什麼奇怪的事兒都做得出來。與他們講律法,那麼厚一本,便是文士裡,也沒有幾個敢說通透的。不如以禮約束之,以法威懾之。家父曾與父老約法三章,便是因其簡潔……”
霍亥這回搶話道:“這個可比刻經還要難!”
顏神佑道:“正是,否則也不會來勞動兩位了。凡事,說得太複雜了,人是不耐煩聽的。且你說得平和了,人覺得沒味道,懶得去看。譬如這世間,一樣的米養百樣的人,天下俊彥,既非皆出自名門,也非皆出自寒族,我要這般將兩個都說出來,腦子簡單的,他們懶待去動腦想。若隻說龍生龍鳳生鳳,老子英雄兒好漢,好些個人反倒容易記下了。若說自古英雄出寒門,從來紈絝少偉男,也有人樂意傳這個話。”
李彥拍板道:“做了!”
顏神佑見他拍桌子,心道,你拍吧拍吧,到最後決定的還是我。我還不會夾私貨麼?忽悠這事兒,我也是熟練工呐!
薑戎:……薑戎已裝死。媽蛋!你讓老舅來是做什麼的啊?
就是讓你來戳著的呀!
任務完成,李彥又恢複了矜持——主要是知道這事兒現在也定不下來,顏神佑還得跟顏肅之請示——便說他需要準備一下,寫幾封信給一些認識的人。說這個話的時候,老李已經有一種“老子認栽了”的覺悟了。有一個靠譜的老板,那是真的不容易啊!想得這麼遠,李彥不得不堅定下來要跟著顏家混了。
隻是,他又看了一眼六郎,對顏神佑道:“六郎功課……”
顏神佑果斷地道:“我亦修書與阿爹,我想著,還請先生也不要推辭。不過,可能多請兩個先生,他不但要修文,也當習武才是。”
李彥道:“說不得,你家的臘肉我還是得吃了。”
顏神佑開心地一推六郎:“還不拜師?”等六郎行了禮,李彥坦然受了,顏神佑又試探地道,“先生可否再添一個學生?”說著,把阿茵給舉了起來擋住了臉。
李彥看著這位女壯士坐那兒憑著腰力,輕而易舉把幾十斤重的一個男孩子給舉了起來……抽著嘴角也答應了。
顏神佑又給這兩個人定下了霍亥這個老師,霍亥也矜持了答應了,又問:“不知道還有幾位師傅?”
顏神佑笑道:“他們的武藝,另尋人罷,不知二位,可還有人推薦。”
霍亥心說,那就是我跟老李一人推薦一個了,你這是要湊足三師三保啊?口上卻也答應了。
薑戎道:“既如此,你快些準備好束脩罷。”他算明白自己的用途了,他不在這兒,顏神佑出麵這麼跟老學究交涉弟弟的老師的問題,確實不夠有立場。
事情定下,各歸各位。李彥和霍亥都加入了傳銷大軍,回去給認識的人,各自的學生們等寫信,向他們賣起了安利。
顏神佑請薑戎跟她一起去見薑氏。
薑戎:……人家坑爹你坑舅,你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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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氏聽說顏神佑給六郎弄了這兩位當師傅,還是人家答應了正式拜師的,喜出望外。笑道:“這事便交給我了。”
顏神佑趁勢辭出,去與楚氏說話。薑氏自與薑戎敘些彆情,兄妹倆許久不見,自有許多話要說。
楚氏那裡,正在看六娘寫字。見顏神佑來了,留六娘在書房,自引顏神佑出去說話。顏神佑問顏靜媛姐妹如何,楚氏道:“正在一處做針線呢。”又問顏神佑有何事。
顏神佑將今日之事說了,楚氏聽完,微笑道:“這個甚有意思。我看昂州授田,頗得民心。然而這世間的事,光有民心也是不夠的。民心可用,不會用的隻會弄出一盤散沙來。譬如流水,不引出來,就澆不了地。今日之舉,乃是收士人之望,是架了架水車,引水灌溉了。”
顏神佑笑道:“正是。還有一事,想請阿婆定奪。”
楚氏道:“何事?”
顏神佑道:“伯父現在離京了,離湓郡不過二、三百裡……”
從昂州直接到京城比較難,但是從湓郡到顏家塢堡路就近得多了,再從塢堡到京城,也比較直接到京城省力。顏神佑正在努力架構這條交通線,這條交通線打通了,昂州對於京城的情況就不再是反應遲鈍了。還可以通過顏孝之,反製京城。顏孝之雖然缺乏一點決斷力,人也略刻板,然而執行力卻是沒有問題的。他在京城也經營了這麼長時間,辦些事情也是極為方便的。
隻是,需要顏孝之留在塢堡,暫時在外麵。外麵自然是沒有昂州安全的。這事兒顏神佑現在做不了主,也隻能建議。必須得是楚氏,才能對顏孝之下達這樣的命令。
楚氏道:“他並沒有直接過來,便是有些想法的,大約是想,那裡畢竟是祖業,不想丟。也不想想,他們顏家這才有幾年?到你們這裡,也不過第三代,哪裡來的祖業呢?不過也正好,正合用。縱有些事情,固守上幾個月還是成的。湓郡那裡,馳援也是容易的。”
顏神佑道:“伯父但有事,旁的不顧,也是要馳援的。玄衣馬隊,三百裡也不過一晝夜。”
楚氏頷首道:“你想要他做什麼?”
顏神佑冷冷地道道:“勤政殿的那張禦座,該換個人了坐了。”
作者有話要說:愛說笑,她怎麼可能什麼都不做?抽出少賴一會兒床的那五分鐘功夫,也能把皇帝搞死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