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男女之間的小情趣,就在一個“不知道”上。因為“不知道”,所以才有“驚喜”。相知互信難能可貴,可有的時候,也確實是少了一些小波折,讓相處變得未免有些乏味了。
沒有醋海生波,沒有誤會波折,這樣的生活固然省心,可細品起來,總覺得少了那麼一點味道。
打個比方,結婚紀念日,你買了條項鏈準備送給老婆。打開盒子的那一刹那,不管是她故意責怪“買這麼貴做什麼?”還是開心得眼睛晶晶亮說“老公你真好!”都挺讓人期待且滿足。
如果你前腳進了珠寶店,發票還沒開完,已經有人把你買項鏈的事兒告訴你老婆了,不但告訴了她,連價位、金多少克、寶石多少克拉、哪裡出品的,捎帶還附上一張項鏈的照片統統已經彙報給你老婆了。那她當時反應的激烈程度就會大大降低。再遇上一個性格穩定的老婆,說不定接了盒子就說一聲“謝謝”。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你說憋屈不憋屈?
同理,老婆對老公也是這樣的。
這不是矯情,事實上,男女相處,也就是這麼一點一滴的小感動彙聚起來的。據說,再相愛的夫妻,一輩子也至少有五十次在吵架的時候想掐死對方。時常有點小驚喜、小感動的,吵架慪氣的時候,恨不得摳死對方的時候,還能翻出來跟自己說:看,這人還行,彆弄死他了。
平常沒什麼起伏的,尼瑪吵架的時候一回想:好像也沒什麼甜蜜回憶啊!
這還不得打死了賬啊?
山璞,就是這麼個倒黴的幸運兒。他看上老婆了,老婆也覺得他挺不錯,最初那點心靈悸動之後,倆人的事兒就成了。一點誤會也沒有,老婆也不給他出什麼難題煩他、更不會問“我和你媽同時掉到水裡”這種突破智商下限的問題,連嶽父也隻是意思意思地為難他一下。
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什麼“讓人身心俱疲”的“考驗”了。這讓他得以全身心地投入到為族人謀福利的偉大事業中來。更因為山璞牢記要“守禮”,並對禮法有了一定的誤解,而顏神佑本人也比較忙,兩人沒有什麼天天的情書往來,也沒有半夜翻牆頭被老嶽父提刀追出八條追。婚後也一樣,各自打拚著事業。
他老婆能乾有理智,雖然本來娶老婆就是喜歡上她能乾能擔事兒,可是這麼累死累活跑過來想給老婆個驚喜。“連嶽父都串通好了,還是被老婆提前知道了”這種事情,真是一點也不夠浪漫。
誰叫他老婆現在可以說是天下最大的特務頭子呢?放心把他放到荊州,是因為他的一舉一動,都在輿部的眼皮子底下擺著呢。
早就知道她要回來,再聽說他要到了。開心是真的,並不驚喜,也是真的。
讓顏神佑裝成驚喜的樣兒呢,她也不屑去做。擱外頭裝,弄家裡還是裝,累不累啊?合則聚,不合則散,對於顏神佑來說,完全不是一件難事兒。
這事兒,就一點也不夠有趣了。
兩人提前進入了老夫老妻的模式。
這一點,顏神佑以前一直也沒有發現。直到玄衣(其實是輿部)來報,阿婉那不加掩飾的喜意擺在她的麵前,姑嫂倆你看我、我看你……
都覺得對方:你這樣子,好像跟我不太一樣啊,這不太對吧?
顏神佑看看阿婉,這小姑娘已經開心得跳了起來了。心道:你哥這就回來了,你這也太激動了吧?
阿婉看看顏神佑,見她隻是口角含笑,心說:你老公回來了,你不開心嗎?這樣淡定是鬨哪樣啊?
都有點淡淡的坑爹感呢。兩人心裡都有些觸動,倒是沒有什麼交流了,還是顏神佑先開口:“他離城還有五十裡,總要明天才到了。來了還會先去州府那裡,也不是先回家裡來。咱們先歇了罷,明天好等他回來。”
阿婉道:“也好,那我也去歇著了。”
一時無話,各自回房。
阿婉開始揣摩顏神佑的表現,琢磨著是不是山下的當家主母們,都會表現得這麼淡定。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名門風範?她結婚以後是不是也是要這樣的?阿婉心裡默默地又添上了一條:原來,喜怒不形於色是這個樣子的。
顏神佑這裡,卻是將玄衣打發走了之後,則開始思考著讓她覺得違和的事情。山璞要回來了,她也不是不開心,但是跟阿婉一比,她是不是表現得太理智了一點?不是說理智不好,隻是覺得倒是做菜少放了一點調料,不是那麼刺激誘人了。
因為想得太入神,她連自己是怎麼洗漱躺平的都沒注意,腦子裡就在想剛才的問題。自打薑氏跟她說,把山璞弄回來讓她生孩子開始,她就有那麼一點彆彆扭扭的感覺。照說已經結婚了,要個孩子也是應有之意,可為什麼這麼彆扭呢?現在想來大約還是覺得像是任務一樣的生孩子,讓她覺得不自在吧。
兩人沒結婚的時候,還偶爾會有那麼一點小互動,現在竟是要平淡如水,相敬如賓了。縱是書信往來,也多是淡淡幾句問候,肉麻的話,彼此都說不大出來。這等事,沒一個人開個頭兒,另一個人也就不好意思掉下限,互相也就裝成有禮的樣子。
這是不對的。
洞房都入了,還這樣……顏神佑有了淡淡的坑爹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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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想事兒,就不容易睡著。姑嫂二人皆有觸動,各自想了大半夜,第二天一早,便都起晚了。
阿婉起得略早一點,洗漱完遇上山璞已經進門兒了。兄妹二人見麵,自有一番歡喜。阿婉撲到哥哥懷裡,山璞也高興,抱著她轉了好幾個圈兒。問道:“你阿嫂呢?”
阿婉笑道:“你想媳婦了!”取笑完才說,“阿嫂也是才回來,看起來是累壞掉,現在好像還沒起身,要不……你去看看?”她雖近習禮儀,終帶了一絲促狹之氣。山璞放下妹子,拍拍她的腦袋:“你又淘氣了。”
說完,叮囑道:“你彆亂跑,過一時我有話與你說。”然後自去正房見妻子去了。
顏神佑才起身,她後半夜才眯了一會兒,天夜才睡穩。因薑氏囑咐過,這幾天就讓她好好歇歇,不令她早起,阿琴等人便也不喚醒她,由著她睡。若放在平常,以阿琴之仔細忠心,縱顏神佑睡得晚,她也會早早將人叫起——總不好丈夫回來了,妻子還在睡懶覺。然則近來顏神佑身價大漲,不因自己封侯之故,乃因顏肅之為相,天下人眼裡,顏肅之的女兒,比之公主,也就差這麼一個名份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委屈了她呢?反正,阿琴是這麼想的。先前勸慰顏神佑守禮,乃因其隻是尋常婦人。此一時彼一時,也是該讓她彆那麼累了。
顏神佑一覺睡到快中午,才睡醒,覺得身上有些熱。她知道這算是自然現象,剛起床的時候,體溫都是比較高的,也不驚慌,隻是推開了衣裳:“洗完臉再穿吧。”看看外麵的天色,就知道不早了。心裡有數,大約是阿琴等人不舍得叫醒她。想山璞開城門後才能入城,再跟大家交流一下荊州的情況一類,沒兩個時辰且說不完,便也不大在意。
才洗了臉,還不及穿衣,阿梅便快步走了進來:“娘子,山侯回來了!”
顏神佑:“=囗=!”不時間不太對啊!山璞估計得午飯後才能回來。薑氏再怎麼想把小兩口湊一堆兒,也不會急在此時,更不至於打擾正常公務。通常情況下,官員中午……都是不回家吃飯的,午飯都擱單位食堂裡吃的呀!
顏神佑腦子有點亂:這不科學!
她想起昨天想了半夜的事兒,腦袋到現在還有點懵,完全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毛巾一放下,就跑到門外去了。阿琴心下正自懊悔,一時不察,讓顏神佑跑了出去。她原是不想顏神佑起得那麼早去州府或是旁處迎接,卻不是想顏神佑被山璞撞到晚起的。
顏神佑跑到門前廊下的時候,阿竹與阿琴急忙提著裙擺追了上來,阿琴手裡還撈著顏神佑的外套。
外麵太陽正好,顏神佑眯起了眼睛,適應了一下光線才把山璞看得清楚。山璞並沒有著鎧甲,隻著一身錦衣,腰間並沒有佩劍,想是在過來之前便解下了。
直到對上山璞帶點驚訝的目光,顏神佑才驚覺自己這個樣子有些不妥,她還沒穿衣服沒梳頭呢!
顏神佑:“=囗=!”
山璞:“(*⊙o⊙*)”
單是顏神佑自己,骨子裡帶著那麼點子草根氣息。這輩子卻攤上一個名門淑女的媽,打小便一舉手一投足給她耳濡目染,給她熏陶栽培。生活細節上,那是相當地能裝。縱然自己有時候疏忽,阿琴等人比她還要緊張。
因相處得少,兩人之間自然就沒有那般隨性。在山璞麵前,顏神佑就沒有衣冠不整的時候。哪怕同宿共眠,她也很警醒,她身邊的侍女比她還要警醒,見她起身便奉櫛沐。再不讓人見她不整肅的一麵。
山璞原本覺得,這就是守禮人家的規矩了,一直覺得這是對的。他向來傾慕文明開化,以山下諸般皆對,對世家更是推崇有加。婚後遇有習慣不同處,少不得自己一一改了來,皆依了妻子的生活方式。
近來經的見的多了,方覺得先前自己的想法有些狹隘了。人生在世,大節不錯,小處自在些又有何妨?隻求其表,那是舍本逐末。至於禮儀,在外麵周到就可以了,回到自己家裡,又何必這須如見大賓?他想了許多,回來也想跟妻子稍作討論。
萬萬沒想到,回來就見到這麼一幅景象!
顏神佑自到昂州,毛病又添了一樣——睡覺必要換睡衣。蓋因昂州天氣炎熱,若著褻衣入眠,難免出汗,次日起來在褻衣外再著正裝,總覺得渾身的汗味兒都被捂在了身上。這會兒她還沒來得及換衣服,正是一身白色的睡衣。
一頭烏發垂在身後,雙肩上還略搭了一點,黑白相映,顏色分明。頭發有點亂,人也帶一點初醒時的怔忡,整個人看起來呆呆的。連眼神都有一點呆,傻乎乎地看著山璞。
山璞忽然就覺得不好意思了起來,將眼睛從她的臉上慢慢往下移,一直落到了她的腳上。
歸義侯府是按著山下的習慣來建的,室內有席,入室必除鞋。顏神佑在自己臥室裡休息,連襪子也不曾穿,光著腳跑了出來。此時微風拂來,吹起長長的褲角,露出了白生生的腳趾。
山璞的眼睛有點直。
心裡癢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