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等人最近過得頗為憋屈,原因就是這世上多了一個虞堃。
尤其李彥與霍亥兩個,遇到這種情況,很有自打耳光的嫌疑。兩人都是不仕本朝的,卻偏偏都跑到顏肅之這裡來了,還當了顏肅之的官兒。原本天高皇帝遠的,這也沒什麼,反正來了就是要攛掇著造反的。
可虞堃來了!
他們要正經得到任命,那就是推翻了之前的堅持,這耳光真是扇得特彆響亮。
換了一般人,有一個正經的走合法程序、把身份過了明路的機會,那是千好萬好的。但是對於李、霍這等“名士”來說,這就是難堪了。名士麼,總有一些比彆人更多的堅持。這樣的堅持,在許多功利主義者看來簡直就是龜毛!
尤其是李彥,十分後悔自己跳上前台的時間太早!早知道該再等兩年的,等到虞堃也死得透透的了,自己再出山!
現在可是被架到牆頭上去了。不過這一回,他倒沒有罵丁號,反正在丁號過來謝罪的時候,認為這事兒怪不得丁號,隻是造化弄人。再者,他是被丁號騙過來的不假,可是出仕的決定卻是自己做的。有一說一,李彥還是極少推脫責任的。
弄得丁號越發愧疚了,發誓:“我看那位娘子就快要回來了,丞相這裡,已經不能讓他說得再多了。還是須從那位娘子那裡敲個邊鼓才好!”他這說的,就是顏神佑了。自打顏神佑出嫁之後,叫她小娘子的人就漸漸少了,及至領軍而封侯,顏肅之又擺明了車馬要支持她,她的地位越發地高了起來。
李彥沉吟半晌,歎道:“隻得如此了,成大事者……唉……”
丁號道:“您這是怎麼了?這個,她原就與我們是一路人呀。”
李彥道:“你不懂!”
“?”
李彥緩緩地道:“她一個婦道人家,被推得這麼高,日後如何收場?心養大了,再要收了她的權,她難受不難受?”
縱然丁號也是當世之學問大家,心胸比腐儒們開闊得多了,也說不出讓顏神佑就這麼自由發展的話來。畢竟,她親爹還在,她還有很多兄弟。更重要的是,如果是普通人家,婦人能乾些也沒什麼,可大家都盼著顏家登頂,那麼,顏神佑這個處境,就真的是尷尬且危險了。尤其,她現在嫁了,禮法人情上說,跟山璞才是一家人了。
丁號沉默了,猶豫地道:“或者……先跟丞相說一聲?彆捧她太高?”
李彥道:“你先不要輕舉妄動,我再想一想。”
他早就在尋思這事兒了,所謂君子,與小人的不同之處,大約在於君子的底線更高。萬一因為事態緊急而不得不從權、利用一下人,也會考慮好善後的事情。李彥作為一個比較君子的人,想到眼下這些事情需要借助顏神佑的力量,但是她一個女人家被推得太高,容易出事。現在就開始為顏神佑思考日後的事情了。
想了一想,又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了。他都已經默許了孫女兒去給顏神佑當助手了,這立場,不是早就確定了麼?再看顏肅之,好像也是有一點打算了。既如此,他便不是孤軍作戰,成功的可能性就大大地提高了。
隻要天下太平,百姓安樂。旁的事情,是我欠了你的,你要怎麼折騰,我奉陪就是了。
這麼一想,李彥的眼前就豁然開朗了。
與一乾人等加緊了串連,同時也製定了一些對策,這些對策,計劃得是相當周密的。隻是有一個缺點:需要實權派的配合,光有盧慎還不夠,他們需要顏神佑的支持。
顏肅之這裡,已經默許了這些人的主張,卻是不能直說的。再問他,難道能讓他現在就扯旗造反嗎?
甚而至於,李彥的本心裡,對李今這個同姓晚輩的評價還是很高的。他不喜歡虞家,卻不反對李今對於虞氏的忠心。從來忠臣義士,都是值得欽佩的。這些人裡,隻能暗恨李今怎麼就把虞堃給找到了呢?如果李今繼續忠於虞家,他們也隻好搞一搞李今了——卻沒有一個說李今做錯了。
各為其主吧,咱們本來就不是奔著虞家去做官的。在這一點上,盧慎尤其看得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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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過來尋顏神佑,聽了顏神佑將臨安城中事一說。
山璞先關切地道:“竟有小人君前作祟麼?真是豈有此理!”嶽茂本是為了虞堃才出的主意,沒想到對方並不比他傻,一旦被識破,反而起到了反效果。如顏神佑、山璞這些人,對於虞堃這麼個好相處的老板本有愧疚之心的,現在被這麼一弄,將這愧意去了,再沒什麼事能阻攔他們的腳步了。
李彥拿眼角瞄了他一下,心道,你也長本事了,嘖,以前都不怎麼發言的。
霍亥卻毫無顧忌地道:“逢此亂世,虞氏氣數已儘,中興無望了。為天下蒼生計,我等也不得不從權一回了。”
顏神佑道:“隻是不知道大長公主母子,又當如何安置?他們要是出事,我是不依的。”
李彥道:“這也不難。”本來就不難,近世頗亂,改朝換代很頻繁的!也沒見哪個前朝公主要鬨騰著複國造反的。還不是改個封號,老實趴著了?他並沒有貿然將此言道出,隻是說:“唐氏與丞相結為姻親,又怎麼會有事呢?”
顏神佑讚同地道:“這倒也是。”
李彥便不再說其他,隻與顏神佑說這宦官之事。同樣的招數,楚氏已經用過一次了。那一次,是為不讓虞堃好過,不讓以虞堃為代表的勢力在昂州這裡紮根。現在朝廷建在臨安,政令不出宮門。能出宮門的政令,都是顏肅之遙控指揮認為可行的內容。
監控人:蔣廷尉。
再用這一招,就是殺氣騰騰了。如果說上一次是守,這一次就是攻。顏神佑要用它來試探一下朝廷的虛實,看這個新朝廷硬氣不硬氣。而李彥這裡,卻又有另一層心思,他把這當作一次進攻,目的是削弱這個朝廷的聲望。
包括丁、霍、盧等人,他們樂見顏神佑去噴虞堃,讓虞堃下不來台。壞了這個小皇帝的名聲,讓這小皇帝下台成為順理成章的事情。哪怕這個小皇帝死了,都沒什麼人說他可惜。
李彥知道顏神佑掐架的功力了得,聽她這一說,登時就開心了。讚完之後,再問顏神佑有什麼說辭。顏神佑道:“非罪而刑,還不夠麼?如今正當休養生息之時,卻又取宦者,難道是明君所為?肉刑原就不可取。”
李彥便趁機指點顏神佑:“不要將話說得太絕,不是取,是多取。”
君子是不大瞧得上宦官的,他們恨不得宦官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但是卻又知道,宦官消失不得,宦官沒了,後宮怎麼辦?這不是在跟皇帝作對麼?
顏神佑知道此事急不得,謝了李彥的提醒。
李彥見她很配合,便也說出了自己做的一些事情。比如說,已經在編各種兒歌、讖語了。主要內容就是虞家不好,以及“將有聖人出”。都說出來,也是為了去疑。他算是發現了,顏肅之不好說,但是顏家的女人們,都是搞這些的好手。這些女人,雖然也敬鬼神,但是更多的時候,真是太會利用鬼神之說了。此類手段,她們玩得精熟,瞞是瞞不住的,不如攤開了說,開誠布公,以示自己無私。
事實上,李彥籌劃的可比這個多得多,這其中包括往臨安滲透,以及借刀殺人等等。阮梅、濟陽王,哪個不能當替罪羊呢?虞堃要結婚,要祭祖,總有辦攛掇著他北上。到時候……
山璞聽李彥這麼“坦白”,忍不住看了他好幾眼。近期以來,尤其是見識了荊州門閥的下限之後,他對世家的認知碎了。李彥這會兒,又給他刷了一遍三觀。於是山璞又成了沉默的那一個,默默地拚著自己的三觀。
那一廂,話題已經進入到了一個詭異的階段。
顏神佑下巴都要掉了,吃驚地問李彥:“先生是說,霍征西與舍妹?”
李彥一捋須:“然也。”
顏神佑:“……”下巴真的摔碎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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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顏神佑看不起顏靜嫻,顏靜嫻好歹是她堂妹,拖後腿的爹媽的親戚都已經死了。單從顏家來算,顏靜嫻的身價是相當可觀的。
隻是霍家不同彆家,雖不是門閥世家,卻也不是輕易就會與人聯姻的。尤其出了霍亥之後,隱隱地在仕林之中頗有聲望。更兼霍白本人也相當地不簡單,在同輩幾十號人裡脫穎而出,一路跟著霍亥來到昂州,可見是家庭中的佼佼者。
連楚氏都沒有十足的把握,去把顏靜嫻說給霍白。楚氏看人倒是準,這個霍白本事有,脾氣也有。萬一婚姻不合意,結婚結成仇,那還不如不結。
是以顏神佑再次跟霍亥確認:“霍征西(霍白)是麒麟種,舍妹多有不及。縱先生與他父母有意,不知征西意下如何?”
霍亥聽顏神佑誇他侄孫,嘴角一翹,也一捋須,有些得意地道:“我已經問過他啦,他自己是聽命的。”
顏神佑道:“他是真的願意?”
李彥聽她這話有些不對,便問道:“我尚未向丞相提及,先請谘之娘子,此事是否不妥?”怎麼覺得顏神佑像是另有隱情的樣子?難道是顏家另有安排?那這事兒,霍亥就臉上無光了啊。
一家有女百家求,不論男家身份之高低,是否女方高攀、是否女方先提出來的。最後走禮的時候,都是男方主動去女家求娶。但是,這不代表男方就要受氣受挑剔。
顏神佑也明白這個道理,打死她也不能說他家覺得霍白不太好收拾,所以盯上阿胡了。聽李彥這樣問,忙說:“並不是,隻是眼下隻有這一個妹子的婚事要操心,不免就要仔細些。”
霍亥矜持地點了點頭,再次保證,這事兒他已經確定了。放心,霍白那小子也是願意的,並沒有人逼他,還特彆說:“他那個樣子,我是不敢強壓著的。”言語之間,不無得意。霍白的表現,委實不錯。
顏神佑心裡抹了一把冷汗,笑道:“真要是這般,祖母與家父自然是樂意的。”
霍亥心裡舒坦了,李彥笑道:“既如此,我便去向丞相提親去。”言畢起身,霍、丁等人也離席告辭。
顏神佑急忙站了起來,還拖著山璞,口上道:“正好,我們也一同去,這般好事,正好湊個熱鬨。”心裡念了八百回老天保佑,彆讓顏肅之已經跟阿胡說了!
畢竟是夫妻,山璞覺出她情緒不對來,也說:“我與娘子同去,請先生們乘車。”卻又吩咐給顏神佑也套車,他自己也不騎馬了,跟著顏神佑鑽進了車裡。
顏神佑一放下車上竹簾,臉就垮了。山璞極少見她這個樣子,不覺有趣道:“這是怎麼了?難道是霍白不妥?又或者是五娘那裡不妥當?五娘聽說不錯呀。難道是……嶽父對她另有打算?”
顏神佑哭喪著臉道:“我本來就說,能將她說與霍白最好,隻是擔心霍白不好相處。大家看著阿胡老實本份,最後……”
山璞:“……”
夫妻二人麵麵相覷,還是山璞道:“不急,到了府裡,我拖住他們,你抄近路去見嶽父!還有,家裡還有旁的姊妹沒有?”
顏神佑道:“六娘?”
山璞一想起六娘的年紀,整個都不好了。沉吟道:“舅家那裡呢?又或者姑家?”
顏神佑想了一想,道:“舅家有些不大妥,還是姑家吧。”她姑媽顏氏倒是有個女兒,與她年紀相仿。清遠侯家在京城變亂裡就逃出這麼幾個人來,小姑娘的娘家已沒什麼勢力了,隨著母兄,依著舅家居住。
山璞道:“她為人如何?脾性如何?”
顏神佑道:“倒是個爽快脾氣,與五娘有些相似。”
山璞道:“那倒差不多了。”先把這事兒給糊過去再說!
顏神佑卻有些緊張,這種類似“換嫁”的事情,可比不答應還膈應。霍亥的心思她明白,這其實就是對於將來派係的一次站隊。要緊緊地跟顏肅之拴牢了,免得以後有人來摘桃兒。也是為了在顏肅之麵前說話更有份量,更好攛掇著顏肅之另起爐灶。這婚姻,是一定要結的。
就是這樣才坑爹!顏神佑就想起她家往上兩輩的代嫁風波來了,十分為表妹擔心。
老天爺顯然喜歡跟她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