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黎南下,就是奔最大個兒的那個去的,要說他是一片真心跟在顏神佑身後,這話騙鬼都不信。但是顏肅之分派他去給顏神佑當助手,他也一道煙地去了。這並不代表他就此真心去給顏神佑扛旗兒去了。
無論他覺得顏神佑有多能乾,又或者覺得她十分高尚,很得顏肅之的心,都不能掩蓋一個事實:大家都認為,最後的繼承人會是六郎。六郎也開始嶄露頭角,表現出了強硬的一麵。那他還跟顏神佑手底下聽用,啥時候能一展宏圖報負呢?對吧?
杜黎自認在才學是不敢跟李彥、霍亥,甚至於丁號這樣的人比拚的,心機上大約也算不過李彥。論起智商,顏神佑也不是傻子。但是呢,比前者有個優勢——年輕。比後者也有一個優勢——性彆。所以他深信自己有出頭露臉兒的那一樣,作為一個獨立的政治個體,而不是某個人的附屬。
他沒想過什麼背叛、出賣顏神佑之類的,人家是一家人,他夾在中間,那叫裡外不是人。聰明人不會做傻事,也會儘量少做缺德事,是因為知道這麼做了,是損人不利己。
他作為一個正常的男人,隻是有一顆再正常也不過的事業心罷了。他想抓住機會,能夠擺脫“聽憑婦人差遣”的陰影。他跟甘銘不同,甘銘不計較個人得失,視功名利祿不是浮雲糞土也差不多了。杜黎並不是這樣的。好歹得抓一個機會,能夠獨當一麵,對吧?
現在,機會來了!
薑氏對顏神佑的關切,周圍的人都看在眼裡,也大概齊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兒。杜黎一想顏神佑要生孩子,就得耽誤很長的一段時間。這段時間是沒有辦法理事的,這是個機會!顏係缺人,他如果能夠表現出足夠的才能,不用顏肅之說話,顏神佑大概就會想辦法讓他獨當一麵了。
這麼想可能有一點對不起顏神佑,不過,杜黎也不是太善良的人。他既然沒有背叛舊主,也就不會良心不安。
今天,他抓住了機會,加深了顏肅之對他的印象。過不多久,顏神佑真要有了不方便的時候,要麼昂州府的事情就要交給他管,要不,就會對他另有安排。
杜黎信心滿滿,顏肅之等人也沒有發現他的小算盤,此時,顏肅之的思想得到了解放(……),再次回歸了中二的狀態裡。十分霸氣地決定,自己現在就回昂州,收拾兵馬,跟女婿等人商量怎麼坑阮梅。至於臨安這裡,誰特麼願意呆誰就呆吧!全當是個擴大了的君子裡。
最後一句,他沒有說出口。
顏孝之聽說他要回去,倒是也讚成。其實臨安離昂州並不遠,昂州城的一應設備可比臨安周全多了。顏肅之在昂州經營日久,總比這處處是舊族的臨安,更能讓人安心。比較遺憾的是,近期沒辦法讓長子完婚了。
顏孝之也很支持回昂州,至於臨安這裡,既然李今已經同意了不再守著虞堃的屍首,那讓他暫時鎮守臨安,就是一個很不錯的選擇了。
顏肅之推己及人,問道:“那大娘和孩子怎麼辦?”
顏孝之也有些愁。
顏希真道:“我便留在這裡又如何?孩子自有阿家、阿婆照看。他那個樣子,沒個人看著,我且不放心。”她總以已經能夠左右丈夫的決定,這一次現實卻潑了她一盆冷水。總有一種“你居然為了他不理我”的詭異感覺,這讓顏希真覺得需要多陪一陪丈夫。
顏孝之卻有些不滿了:“你怎麼能拋下孩子不管呢?”男人在外拚搏是正常的,女人自然是有義務看家的。
顏希真低頭不語,顏肅之道:“你也不要訓她啦,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隻要彆。”
顏孝之才不說話了——總覺得他弟的氣場又變得奇奇怪怪的了,顏孝之對於他弟的這種中二特質曾經十分之熟悉,一感覺不對就知道他要鬨事兒。
顏孝之有點不想跟這個神經病的弟弟呆在一起,便說:“這裡舊族頗多,我與廷尉還是暫時在此處住下的好。免得他們又生出事端來。”
顏肅之道:“大郎管事,自然令人放心,不過……你太綿軟古板,我怕一旦有事,你下不去手。把唐大留下,你們一處商議著辦,如何?”
顏孝之:“=囗=!”臥槽!逃離一個中二病,又塞來一個病情更重的!可話已經說出去了,他也隻能捏著鼻子答應了,嘴巴裡好像被人塞了一大把的黃連,真是苦不堪言。
顏肅之又問他這臨安城中,有沒有什麼能人異士,可以錄用的。顏孝之說了幾個,顏肅之一聽,竟然都是舊族,心裡有些猶豫:“他們可靠麼?說句難聽的,丟了大好河山奔過來的,會有真本事嗎?”
顏孝之對於舊族還是頗為維護的,聞言就斥道:“這是什麼話?詩禮之族,怎麼就不可靠了呢?先前京城變亂,也是虞家氣數儘了,更是他們不能知人善任。再有本事的人,上頭不會用,又能如何?”
顏肅之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道:“大郎好大氣性。平日裡作斯文樣,怎地一說到他們,比被掘了祖墳還生氣來的?”
氣得顏孝之拍案不已:“你混蛋!這種話是能亂說的嗎?”
顏肅之的嘴裡能跑馬,被親哥罵了也不生氣,反而好脾氣地道:“對對對,我一直都混蛋,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的。”流裡流氣的樣子讓顏孝之氣結,顏希真見這兩個人吵架,不好插嘴,隻得給她爹順氣。
顏孝之平靜下來,才又苦口婆心地道:“你今日地位與往日不同,說話前要三思,可彆跟在京裡時的那樣了。”
這倒也是好意,顏肅之固然覺得他多事,倒也點頭應承下來了。
顏孝之覺得自己瞬間老了三歲,恨不得這個王八蛋弟弟早點滾蛋。卻又突然想起一事來:“阿爹的骨殖……”
顏希真手上一頓臉上也僵了,說起來顏啟真是現世報,死了被挖了一回墳不說,移到塢堡安葬沒多久又遇上了變亂。當時是顏希真與顏神佑兩個守塢堡,阮梅來攻。姐妹倆心裡都沒底,怕祖墳再被刨,又把他刨了出來,顏神佑作主,燒成了灰,找個壇子一裝。跑路的時候帶走也方便。
本應該跟昂州那裡商議的,結果阮梅來得急,後來事情又多,阮梅被擊退後,把骨灰壇子一埋。居然忘了再跟昂州通氣兒……
顏希真額下冷汗滑下,顫聲道:“阿爹,二叔……”
“嗯?”
“那個,阿翁的遺骨,已經燒了。”
顏肅之:“……臥槽!”
顏孝之:“什麼?!!!!”
顏希真也緊張了起來,道:“當時阮賊攻得太急,怕運送不便,我們便將阿翁遺骸火化了。後來阮賊退了,又埋了回去……”再然後就忘了說了QaQ
顏肅之一擺手:“我當是什麼事兒呢?燒了就燒了,以後搬動也方便,省得被人再糟蹋了。”他一聽就知道,這事兒他閨女也有份兒。
顏孝之正在運氣準備發火,見他弟這個死德性,一口氣卡在嗓子裡沒提上來,差點噎死。一陣兒咳嗽之後,氣勢也泄了。隻好說:“那這回運回來吧。”總比運棺材方便多了,以後再搬運,那是真的更方便了。
顏希真如蒙大赦:“是。”
顏孝之不放心,又仔細問了一回其他的事務,覺得再沒有疏漏了,才大手一揮,放閨女離去。然後對弟弟開火,一個勁兒地說:“我知道你對舊族有些不滿,可舊族能屹立數世不倒,自然有它的道理。這世上寒士固然有俊材,卻未必經得起推敲……”
顏肅之:“……”不對啊,原本他已經蔫兒了,現在怎麼有了精神了?
被灌了兩耳朵教訓之後,顏肅之終於忍不住了,一拍桌子:“大郎就在這裡看這些蠢貨,看看能挑出幾個有用的吧!我走了!他們的腦子好使,都用在了私利上了!哼!”
顏孝之這個時候卻不吃他這一套了,也拍桌:“你就知道寒士可用了?我告訴你,一件事,世家子做錯了,他家裡人得給我找補回來!寒士做錯了,你找誰哭去?!上點心行不行?”
兄弟倆大吵一架,還是顏孝之拿了薑氏堂叔家的例子出來,顏肅之才承認,士族裡也有好人。等顏孝之捏著鼻子比出唐儀來,說世家也不總是腐朽古板的,顏肅之才哼唧道:“那也不能說都是好人。”
顏孝之頭疼地道:“總是知根知底罷?”
顏肅之最後答應,會好好考慮的。
兄弟談話這才告一段落。
顏肅之不日啟程,與唐儀話彆。唐儀也覺得憋屈:“這都是些什麼事兒呀?”
顏肅之道:“兄弟你且在這裡,我琢磨琢磨怎麼把京城搞回來。”
唐儀道:“那可快著些,我娘近來總念叨。這事兒能成,她也能安生些,”又壓低了聲音道,“你也少了一件麻煩事兒。”顏肅之又去拜彆大長公主,大長公主旁的沒說,就讓他彆忘了誓言的事兒。顏肅之也滿口答應了下來,他覺得他女婿的主意不錯,完全可行。當然,還是要跟鬱陶等人商量一下才能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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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肅之要走,臨安城的舊族頗為恐慌,有種被拋棄了的感覺。以前虞堃在的時候,這種感覺還不明顯,他們還有一種投注的心理。現在沒了其他的選擇,看到顏肅之不呆在這裡,還隻錄了很少的人帶往南方。許多人心裡都沒了底,有一些人開始計劃著自薦、走門路,又或者……另謀高就。
阮梅那裡是不準備去了的,跟濟陽王打交道也有風險。雍州楚氏倒是一個非常不錯的選擇,首先,楚氏是有底蘊的世族,對大家總有幾分香火情,會客氣一些。其次,楚家和顏家有親戚關係,不像阮梅和濟陽兩處,如果被顏家打敗了,遇到“從逆”的,殺了也是白殺。楚家不同,楚家得勢,他們跟著得勢,楚家失勢,也不會被怎麼樣。
主意打定,忽忽幾日,臨安城竟走了不少人。
顏孝之知道之後,隻歎氣搖頭,心裡埋怨弟弟是個神經病,裝裝樣子收收士人之心都不肯。又生氣,這些家夥真是太不識貨了!明明他家很有前途的!
在這樣矛盾的心理之下,顏孝之又被女婿給堵了個正著!
李今自從聽說要光複京師,便開始早起晚睡地練兵,顏肅之讓他且鎮守在這裡,北上光複京師時會帶上他。他也就留下了,隻是日日催問何時動手,卻總得不到一個確切的答複,每次都告訴他:正在商議。
李今有些按捺不住了,虞堃活著還不覺得,虞堃一死,他對嶽家的曖昧態度也有些看不大慣了。
顏孝之被煩得不行,額上青筋也爆了起來:“催催催催催!現在正秋收呢!敖倉被一群敗家子敗給阮梅了!四州一京,一粒存糧也無!不得收了秋糧才好動身嗎?現在敢耽誤了秋收嗎?”
把李今罵得目瞪口呆,在他的印象裡,這個嶽父是個裝腔作勢的高手。現在這暴跳如雷的樣子,真是五百年難得一見。李今骨子裡還是個聽話的好孩子,摸摸鼻子,自認倒黴,跑掉了。
他手下的兵就倒了黴了,李今不好跟嶽父叫板,隻好拚命操練他們。
顏孝之罵完李今,自己卻寫信給顏肅之:彆忘了你答應的事兒啊。再拖下去,怕有不好的傳言,說你磨洋工不乾活什麼的。
顏肅之看了他哥的信,差點沒掀桌。
他現在,也焦頭爛額了。
虞堃死了,糾結的不止是顏神佑等人,覺得這世界太危險了,不想繼續混了的也不止一個嶽茂。
李彥李老半仙,在虞堃死了,他的處境不尷尬了的時候,突然說,要!辭!職!
顏肅之:……這TmD都在搞什麼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