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元年的正旦,一朝改元,整個大周都處在一種興奮的情緒裡。無論君臣,都可以洗去舊朝的痕跡,擺脫前朝的陰影了。直至此時,才能說是開始了一個新紀元。
一片歡欣之中,顏肅之和顏神佑父女倆個大頭靠大頭,縮在一起,很哀怨地看著山璞。安定侯與富陽郡主(顏靜嫻)小夫妻倆的生活漸漸步入了一個大家喜聞樂見的軌道,有那麼一點拆散心意的人就成了冤大頭了。其實也不冤,本來這事兒,就是他們意氣用事了。外人不知,可是顏神佑跟山璞透露了一點風聲,父女倆就一起挨上了。
山璞是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的,太後年紀大了,再明理的老太太也免不了護短偏心,正常。可你們倆,一個皇帝,一個尚書令,這麼意氣用事,對嗎?!朝廷要讓你們再這麼開下去,你們覺得還能開幾天不破產?霍白是功臣,好嗎?!霍亥也是很重要的人物!怎麼能不挽救一下就這麼打臉?你們看,挽救一下不是挺好的嗎?世界還是要充滿愛的啊!
他還給這一對神經病父女留了臉麵,並沒有當麵揭出這事兒來,也不曾上表,鬨得沸反盈天。隻挑了個時間,悄悄跟這父女倆“溝通”了一陣兒。從 “益州那事兒本來就是你批準的,現在又拿來說事兒覺得人家陰謀太過,你好意思嗎?”到“當了皇帝果然就沒有約束了,您老敢不敢辦事的時候帶點腦子”;從“長輩們一時生氣,你怎麼也不冷靜”到“就算是死囚也得聽人家自辯”。訓得這一對神經病蔫蔫巴巴的。
山璞歇了口氣兒,特彆誠懇地道:“陛下,今時不同往日,為千秋萬代計,做事須三思。”mD!我終於相信您老在舊京的時候就是個中二病了!唐伯父說了,你倆還策劃過搗亂世交家的婚禮的!真是二十年如一日的病情不改!
顏肅之悄悄地對女兒說:“誰個說他脾氣好的來?我現在怕他了。”
顏神佑白了他一眼:“不是你看他好欺負的麼?平常你也沒少欺負人家呀。”
“死丫頭,在幫誰說話啊?”
“你不是也……”
山璞一聲咳嗽,兩個神經病瞬間收聲,可憐巴巴地看著山璞。山璞心說,老婆是自家的,不好在外麵下她的臉子,況且在家裡也跟她討論過這個問題了。皇帝是大家的,必須得諫!調轉了炮口,繼續轟顏肅之:“陛下,還想要江山嗎?為君也要時刻自省啊。您不怕功臣寒心嗎?霍郎年紀還小,您是長輩,不能教一教嗎?”
顏肅之嘟囔道:“那小子冷冰冰。”
山璞聲音也冷了:“您當初還誇他一表人材遇事不亂呢。現在這麼對人家,就不冷了麼?”
顏肅之繼續蹲地抱頭,mD!中二三十年,被女婿給訓了!坑爹!父女倆縮成一團,頭一回覺得,山璞,也是有脾氣的。
山璞的臉還沒恢複好顏色呢,緊緊盯著顏肅之。顏肅之被盯得頗為心虛,也知道自己在這件事情上有些輕狂了。才當皇帝,心情一放鬆一得意,就想岔了行了。憑心而論,他是挺感激山璞提的這麼個醒的,更不拿山璞作尋常小輩來看。小小聲認了錯:“我知道了啦。”
山璞也不至於硬逼著長輩寫檢討,見顏肅之的表情是想明白了,這才轉了話頭,向顏肅之道個歉。
顏肅之這會兒倒大方了:“你說的倒也沒錯嘛!當防微杜漸。哎瑪,當皇帝不容易啊,沒人引著自己都能變壞!”
顏神佑:= =!
顏肅之自己反省完了,還誇獎山璞:“你很好啊!不是自家人,不會把話說得這麼明白的,”誇完了女婿,又埋怨閨女,“出賣我!”口氣委屈得不得了。
顏神佑道:“您值多少錢啊?我賣您?我不是也跟著被訓了麼?我還沒被訓過呢……”
山璞進諫的時候理直氣壯,這會兒又開始不好意思了,看得顏肅之父女腦門一抽一抽的。心說,你現在裝什麼鵪鶉呐?!剛才不是挺神氣的麼?
正腹誹間,聽到外麵腳步聲聲。顏神佑心下好奇:聽起來步子很亂,而且是個女人,後麵有什麼事情是兩宮鎮不住的呢?這腳步好熟悉,是誰呢?
來的是阿方。
門口自然是有人阻攔的,見是阿方,詢問了幾句,隱約聽到:“娘子那裡有喜事稟告。”
室內三人交換了一個眼色,山璞要說嶽父的不是,又是涉及到霍白的,自然要隱蔽一點、避開人一些。聽到是阿方,都以為有大事。於是相扶起身,顏神佑與山璞一左一右扶著顏肅之出門,聽取阿方的彙報。
阿方一臉喜色地道:“恭喜聖人,娘子又有喜啦!”
顏肅之跳了起來:“臥槽!真的假的?滅哈哈哈!”
顏神佑:= =!她有點錯亂,想到自己兒子半歲了,親媽又懷了一個,以後小朋友們小的時候會不會特彆混亂啊?
山璞:我走進了一家神經病樂園,眼前這倆,一個瘋了、一個傻了。
無論如何,這是一樁好事。顏肅之笑道:“今天雙喜臨門,我得一賢臣,娘子將為我添一佳兒。走,看看去!”
未央宮裡,薑氏還挺不好意思的。
老蚌生珠這種事兒,也得分人。通常情況下,一個男人,上了年紀還能有兒子,會被點個讚,女士們就會比較羞澀。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麼道理。
但是薑氏確實是不大好意思的尤其是不但丈夫來了,兒子女兒都來了,女婿據說還在外麵等著。然後估計不用多久,七大姑八大姨、各色人等就都知道了。一把年紀了,生個比外孫還小的兒子,薑氏有點尷尬。
顏肅之卻是挺開心:“這是好消息。”
不多會兒,楚氏也趕到了,聽了之後也是欣喜:“可要好好安胎。”
薑氏又鬨了一個大紅臉兒。
顏肅之卻說:“正好,趁著新年,大夥兒都在,再聚一聚唄。”
楚氏也不反對。年後各奔東西,出鎮的出鎮,留守的留守,趁著現在多聚一聚,熱鬨熱鬨,也是常理。
顏肅之一聲令下,日子就定在了第二天。楚氏還對薑氏說:“一應不用你操心,讓他們去辦。”她看得出來,薑氏最近也是繃著,頭一回當皇後,薑氏凡事都小心謹慎,是不肯落人口實,說她不合格的。
宴會卻設在了長樂宮,除了顏希仁這樣已經奔到益州去的,能來的都來了。出嫁的女孩兒也都回來了,拖家帶口,也都麵帶喜色。顏神佑悄悄看著顏靜嫻,見她麵容舒展,不像是哀愁的樣子,再看霍白,也比以前自在多了。偷偷瞥了山璞一眼,顏神佑略心虛。
顏靜媛見著妹子和妹夫並肩而坐,時不時交談兩句,欣慰地拍了拍胸口。盧慎看到了,很有一些無奈,顏家姐妹幾個,他就攤上這麼個麵人,時也命也。盧尚書安慰自己,二十年前在阿娘那裡討生活的時候是想不到有今日的,有得就有失,忍了吧。想了想,又默默地加上了一句:隻要這老婆是真綿軟,戰五渣彆插手超人互毆就行了。
顏肅之倒沒那麼多心事,被女婿說過了也不惱,倒覺得他說得有理。從頭到尾,他除了開心、關心老婆、時常看一下老娘有沒有累著,就是關心侄女的家庭情況,對霍白也多了很多笑臉兒。
霍白心道:倒是姐夫說的是,顏家本來就挺和氣,誠心相待就好,不須思慮過度,也彆總將自己放得太遠。我今心意平靜了,看大家也都是熱鬨團圓。果然是若心有疏離之意,犬馬尚且不願親近於你,何況於人?
又覺得有那麼一點彆扭,他自幼庭訓頗嚴,家中又沒有逗比長輩。顏肅之原本待他是標標準準的長者,更多是看霍亥麵子與他能力的誇讚,親近之上總有不足。這一回親切了,霍白反而彆扭了。
顏肅之見了,心說,你個小王八蛋,裝什麼小娘害羞啊?!越發想撩他。直到被薑氏掐了一把,才一臉謅笑,問老婆:“娘子,累不累啊?”
薑氏肚子一緊,心說,他怎麼又有點舊京畫風了?彆再影響肚子裡這個,又生出一個不正常的來,那可要了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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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是男是女還不清楚,長大了是個什麼樣子也不清楚,現在擔心,還為時過早。眼下一件大事,卻是霍白才與顏家人走得近了些,他就要被外派了。
顏肅之又有那麼一點躊躇了,先前有點賭氣來的,想把這小子打發得遠一點,不然看著不舒服。而且吧,霍白在眼前晃,會讓顏肅之想起用之前詭計坑益州的事兒,聯姻是他批準的,那個“聯姻,如果結果不能令人滿意,就用陰謀手段害人家翻臉,然後自己就成為正義的一方,順理成章滅掉對方”的建議,也是他批的。
霍白的存在,仿佛就在提醒他:中二帝你真不是個好人。
山璞還是沒把問題給看全,顏肅之並不全是因為做了皇帝之後就為所欲為,而是還有一點羞恥心,但是又沒用對地方。因為又多了這麼一點心思,他才表現得這麼怪異。否則以他的智商,再生氣,也知道在霍白並無明顯劣跡的時候,事情是不好這麼辦的。
現在好了,心結打開了。顏肅之本著“我要洗心革麵做好人”的中心思想,特意叫來霍白詢問,還跟個老媽子似的苦口婆心:“彆以為男人丈夫隻要立功就行,老婆孩子就能不顧了,這是不好的。”、“事業和家庭同樣重要啊。”、“你們小兩口是怎麼想的呢?都是自家人,有什麼問題咱們再調整啊,總能想到辦法的。”、“老子當皇帝就是為了讓自家人不受欺負不吃苦的,不然總是讓自己人犧牲受累,還當個P的皇帝啊?!”
霍白:……主公,你逗比了!心下頗為感動,也為山璞流下了同情的淚水,有這麼個嶽父,姐夫你辛苦了。
他自幼冷靜慣了,也沒辦法像顏肅之那樣情緒外露。沒那麼激動,就是語氣挺和緩地說:“臣心亦如此。沒道理隻享樂而不奮力的。”
顏肅之心說,這小子不是也挺懂事的麼?看他態度堅決,便也同意了,拍拍霍白的肩膀說:“好男兒,當努力。我等你們凱旋啊!”
當下分兵兩萬與他,讓他從荊州出發,想辦法讓對麵那兩家打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霍白離京的時候已經是二月初了,與山璞一道去荊州,山璞駐荊州給他當後,他去擾亂敵後。顏肅之特命六郎親自親送他們,還許他們在對付兩個鄰居方麵可以“便宜行事”。自此之後,北方的戰事越發的膠著了。
霍白到了之後,也不常駐在敵人勢力範圍內,更多是蹲在邊境冒壞水。最經常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打聽一點東邊的情報免費送給西邊,再偵查一點西邊的動向去告訴東邊。安定侯手下的探子比較辛苦,也比較賺錢——霍白讓他們當情報販子去了,賣東西,當然就要收賬。霍白是個聰明人,深諳人性,明白“白送的,彆人會懷疑;收費的,他們倒以為是真的了”,既然你們想當冤大頭,我不收錢都對不起我這麼辛苦。
霍白自己,也在聯絡在濟陽王那邊的舊識。霍亥一開始是跟穎川王那裡窩著的,他當時不肯跟虞堃爹合作,也就藩王們樂意收留了。霍白也因此頗知道一些人,便向朝廷打申請,可不可以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從內部瓦解敵人?
顏肅之提心吊膽地問:“怎麼團結?”
霍白回信曰:義動君子,利動小人。
顏肅之想了半天,回信道:君子那邊兒,你看著辦。應付小人,你要慎重,不要因為跟小人打交道而移了性情。對了,你要當爹了,給兒子做個好榜樣哈。
霍白:……臥槽!
瞬間就學得自己的形象高大上了起來!顏肅之再收到他的奏本的時候,發現他的字跡雖然工整,但是依稀仿佛有點重影的樣子。顏肅之樂了:“這小子還挺有意思的啊。”
提筆寫道:放心,五娘很好,我這裡孕婦多,一塊兒接宮裡照顧了。霍丞相他病了,你們家裡也亂忙一把的,我這裡幫你照顧好了。你要有空,跟雍州那邊溝通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