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寶今年還沒有四周歲呢,幼兒園小班都還不足齡的年紀,顏神佑說是查他的功課,其實並不如何嚴厲,多半是口上一提便罷。給寶寶安排的功課也不重,就寶寶那小胖爪,拿筆都拿不很穩的,能寫個甚功課?
倒是寶寶自己挺當一回事兒的,讓認的字兒,一個個都記得很牢,讓背的兒歌,也背得很順。這些倒是托賴六郎的言傳身教,六郎原本是個自律甚嚴的孩子,隻是不知道最近起了什麼化學反應,變得逗比了起來……
顏神佑有點心虛地看著六郎那恨不得昏過去的表情,伸手將兒子抱了過來:“又看小豆子呀?”
此次北上,隨行的隊伍數以萬計,男女老少都有,自然也少不了豆丁。顏神佑不欲兒子不知人間疾苦,不如百姓心事,不止不禁他有保護地與這些普通人接觸,有時候還會帶著他出去蹓躂。小豆子就是寶寶新結交的小夥伴,比寶寶大上兩歲,是個比較懂事的小朋友。
寶寶抱著親媽的脖子,蹭蹭,聞聞,香的叻。嘴巴裡含含糊糊地道:“嗯,小豆子懂得好多的。”
顏神佑有點吃味:“哦,小豆子懂得多,阿娘懂得就不多的哦?”
寶寶咯咯地笑著:“我還有好些事情要問他呢。他會編螞蚱!哎呀,阿娘,不要淘氣,你們懂的東西不一樣。”
“……”!!!窩勒個大擦!顏神佑整個人都不好了,這是個三歲半的寶寶該說的話嗎?
顏神佑決定跟兒子談談人生!
話到嘴邊,被打斷了。六郎趁著這娘兒倆說話的功夫,已經火急火燎地把自己倒飭像個正常樣子了。衣襟一整,頭發一攏,全塞到紗帽裡了,外麵一瞅也是衣冠端正,哪管紗帽底下呆毛淩亂。
六郎嚴肅地道:“不以規矩,不成方圓!人各司其職,誰教的你羨慕這些事情的?你下來!阿姐,你將他放下來!”六郎知道小豆子是個什麼人,小孩兒挺懂事兒的,家裡父母也是乾淨整齊的人,是匠戶人家。
六郎年紀雖然不大,操心的事兒挺多,養成了個事兒媽的脾氣。見天兒的擔心,萬一外甥啊,弟弟啊變成不知人間疾苦的紈絝怎麼辦?為此,他倒是不反對寶寶跟一些勞動人民家的孩子接觸一下。寶寶的小夥伴還挺不少的,各種身份的都有,不止有匠戶,玄衣家的孩子他也認識好大一幫子,還有些追隨過來北上的,又有一些原本北方南下、現在天下太平了想回故土的。
這裡麵,數小豆子最懂事兒,又聰明伶俐,五、六歲的年紀,已經給父親打過下手了。
顏神佑姐弟倆倒是樂見寶寶回來說一些“他們好辛苦”之類的感慨,便不禁他與這些同齡人玩耍。
不過,眼下情況有點嚴重!六郎的觀點裡,玩可以,但是不可以沉迷,你不是個該做工匠的人!你的責任不是這個,你的將來也不在這上麵!你要肩負的是,而不是躺在父母的功勞簿上睡大覺,坐吃山空。誰告訴你官二代就不用努力的了?越往上競爭越激烈!敗家子多得是,登高而跌重!看看前朝,就是因為不努力,結果把那麼大一個國家都敗光了,百姓流離失所,難道不是上位者的罪過嗎?
你爹媽你外公外婆、你舅舅我,我們這些長輩這麼努力,就是為了你不用做這些事兒!想跟小豆子一樣玩耍,你就得吃粗糧、穿粗布衣、睡硬板床,書也讀不起、學也上不成。你敢自甘墮落,我先抽死你!
顏神佑黑線,望著空空的懷抱,半晌沒有回過神兒來,頭一回發現,她弟是個腦補帝!她兒子就是頑皮一點,倒被六郎腦補成了不學無術的紈絝了。
那一邊,寶寶被他舅從親娘溫暖的懷抱裡奪了出來,可憐巴巴地看向已經呆滯的親媽。六郎不乾了,將他的腦袋轉了過來,還嗬斥道:“站正了,不要皮皮塌塌的,不像個大家公子的樣子!阿舅要好好說說你……”
顏神佑:“……”
就聽六郎一個勁兒地叨叨叨叨,什麼“學如逆水行舟”啦,什麼“凡事適可而止”啦,什麼“尊卑有彆”啦,等等等等。更舉例許多舊族不務實,不乾實事兒淨知道搗鼓些沒用的東西,最後落得淒慘收場。
顏神佑看寶寶的樣子實在可憐,且自己也有放縱之嫌,小聲道:“他還小……”
六郎正色道:“就是小,才越不能走偏了道兒。”絲毫不見方才那個一頭呆毛的蠢萌樣子。
要讓顏神佑說“我就讓我兒子去培養對於木工的興趣愛好”,這話她還真說不出來。六郎說的對,沒那麼不著調兒的父母,在孩子還沒成型的時候不引導他去學習原子彈製造技術,反而縱容他去學習煮茶葉蛋。
“他要長大了真就有此一好,倒還罷了,怎麼能小的時候就不聞不問了呢?放縱溺愛絕不可取!”
顏神佑:“……”
六郎還是給姐姐麵子的,沒有在外甥麵前指責顏神佑教育方式的不對。他的心裡,對姐姐一直有一種愧疚與感激之情,總覺得因為自己生得太晚(啥?)所以讓姐姐過得很辛苦,連出征打仗這種事情都得他姐上陣,所以疏忽了對寶寶的教育。六郎自認責無旁貸,一定不能讓外甥長歪了!
再者,在六郎這個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正有一種說教癖,寶寶大小長短正合適,六郎的看他自然緊。
最後還是顏靜嫻的到來拯救了母子倆,六郎給她麵子,沒在旁人麵前再嘮叨她。
顏神佑逃出生天。
隻是在此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六郎總要抽出時間來跟他姐搶一搶外甥的教育權。生怕外甥被溺愛壞了,女人帶孩子,難免會有心軟溺愛的時候,姐夫又不在眼前,比較忙。六郎毅擔負起了這個責任。也沒有禁止六郎去“體驗生活”,卻嚴格限製了時間,同時加以洗腦引導。
寶寶和阿茵也認識了幾個小朋友,後來寶寶學了些奇怪的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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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靜嫻進來一看這三個人的表情都怪怪的,六郎倒是像個正常人了,可這就是最大的不正常。這一路走來,顏靜嫻默默旁觀了六郎變逗比的整個過程,猛一看他一臉嚴肅,就覺得有問題。再看小的那一個,一臉的委屈樣兒,用嫩嫩的聲音,可憐巴巴地叫一聲:“姨~”小腔調好像要哭粗來了。
再看大的那一個,一臉的“這個逗比的世界,我不要活了!”顏靜嫻十分識趣地壓住了好奇心。她來是有正事的,這一路上,她都默默地跟隨學習。越是聰明的人,越是知道自己的不足,顏靜嫻正是一個聰明人。
她總有一些奇怪的感覺,覺得顏神佑懂得特彆多,不是細節,而是大局。無論想法有多麼的離奇,看起來多麼的離經叛道又不可思議,但是隻要去做,總是會照著預測去走。以往接觸得還不算很多,現在有一個一路相隨的機會,自然要就近觀察取經。
顏神佑也本著人儘其用的原則,給她布置了不少任務。今天顏靜嫻就是來交任務的,這項任務也讓她對堂姐更加佩服了——光看圖紙,隻覺得長安城很大,等接了計算排水管道的任務之後,才知道長安城究竟有多麼大。
顏神佑的認知裡,長安城應該是宏大的,並且人員應該是慢慢地越聚越多的,不能因為一開始居民不多,就將城市建得小了。這樣等到城市規模擴大之後再打補丁,就會產生一係列的問題。比如說路太窄,比如說下水道太細以致水漫金山。所以基礎設施的建設頂好是從一開始就留足了餘量。
顏靜嫻與幾個助手一起,借調了北方保存得比較好的資曆,翻查了曆年的水文資料。因為戰亂的原因,即使有葉琛在北方幫忙,資料還是有些不大齊全。一路就這麼算啊算的,才算出來大致的排水量。顏神佑讓她在已知排水量的基礎上再放寬兩成,然後計算下水道管道的直徑。
算完這些,他們已經已經快要能跟葉琛碰頭了。
她還算好的,古尚書更慘,他不但要算土石方和工期,連所需的人力等等都得計算出來。顏靜嫻敢打賭,現在薅了古尚書的帽子,底下說不定就隻剩一顆光頭了——頭發全都得愁掉!
顏靜嫻先摸摸寶寶的腦袋,再與顏神佑和六郎打過招呼:“算出來了。我複核了幾回,都是這個數兒。不過具體究竟如何,還要與古尚書再核算一回。”
顏神佑拿過來一翻,看了個大概的數字,轉手將草稿遞給了六郎:“看看吧,建城要忙的事兒可不少呢。”
六郎問道:“當初在昂州建城的時候也是這麼建的?”
顏神佑道:“是呢,那會兒我懂得還少,古尚書也沒這麼老到,李丞相他們都跟著拿了主意來的。”
六郎合上本子,對顏靜嫻笑道:“阿姐辛苦了。”
顏靜嫻道:“我這才到哪裡呢?以後啊,六郎才會辛苦呢。”
顏神佑道:“是呢,北地情形也不知道如何了。”
顏靜嫻道:“等到了葉相公那裡,不就知道了?”
“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兒會發生似的。”
六郎將寶寶抱了過來,摸摸他的胖臉,寶寶哼唧了一聲,小東西還沒有順過氣兒來呢。六郎笑著輕拍他的背,哄著。寶寶是個好脾氣的小孩子,被舅舅抱一抱,拍一拍,臉上又有了笑模樣。原本要哭不哭的小臉兒,重新掛上了好奇的神色,半懂不懂地聽著長輩們說什麼“有些擔心胡兵”、“姐夫不是在北方鎮定麼?”之類奇怪的話題。
更奇怪的話題是“東西合流之後,不知道要出什麼夭蛾子。”
“胡兵”和“姐夫”寶寶是懂的,“夭蛾子”這種生物就很奇葩了,是蛾子的一個分類麼?寶寶心裡默默地記下了,準備晚上問一問他媽。
正事兒說得差不多了,六郎便問顏神佑:“阿姐,五娘何時能與雍州見一麵?”這裡的雍州,指的就是霍白了。
顏靜嫻也有些想霍白,平日還不覺得,聽人一提及,就想起他的好兒來了。何況兒子長了這麼大,還沒正正經經叫過一聲爹,也有點讓人擔心來的。
顏神佑訝道:“你北上來了,他難道不要過來見你的麼?到時候他們兩口子是同往雍州呢,還是怎麼著,再商量著辦。如今北方,情勢又是一變,我們沒預料到兩處舊族會合流,先前的計劃,要調整一下的。”
六郎道:“也好,男孩子還是要在父親教導下長大的。”
顏神佑心說,我看你跟阿爹混太久了,已經被教導得逗比了!口上卻問顏靜嫻:“大郎還照顧得過來麼?”顏靜嫻的長子今番也跟著北上了,早晚都是要北上的,不如早一點帶過來。霍白的父母固然不舍,顏靜嫻卻又以“離郎君近些,說不定能有機會讓他們父子見麵”的理由說服了他們。
顏靜嫻道:“有乳母保姆跟著,用著我親自看他的時候也不多。又沒到開蒙的時候,正省心呢。他天天與我住一處,不用擔心的。”
顏神佑聽她這般說,感慨道:“想說話管用,就得做出實績,想做出實績來,就要吃苦。哪有白吃的午餐?”
顏靜嫻很是讚同:“很是。自己要的,得有本事拿得起,不好靠彆人施舍。”說完又有些後悔,六郎還在旁邊呢,她一時忘形了。
豈料六郎也是在實習期,聽了這兩個姐姐的話,頗有知己之感。想要威望,就得靠腳踏實地做出政績來,否則,就是將旁人都拉下了水,自己也還沒上岸。有什麼意思?跟一堆矬子比誰更不矬?有追求麼?
這麼想來,他姐讓他出來曆練,還真是對他很不錯的叻。這麼一想,六郎心裡暖乎乎的,哎呀,心頭暖暖的,小肚子也暖暖的。
寶寶挪一挪小屁股,阿舅抱得好緊,好熱哦!
過一時,古尚書等隨行之人又來彙報情況。他是督造新都的副手,若非遷都還涉及到軍政等事,他一個人主持這個工程水平也是夠了的。現在卻勤勤懇懇地打著下手,興奮得頭皮泛紅光——營新都,千秋萬載都記著他一個名字,想想就熱血沸騰!
古尚書要計算的數據可比顏靜嫻多多了,顏神佑提供了一張藍圖,古尚書要將它變成實物。除了土石方一類,還有一些數量要調。現在調完了,還要實地考察,考察完了,才能最終定稿。
古尚書現在要說的就是數量的事兒:“公主,草圖上外牆的寬度算進去了,內城、宮城的寬度都不曾計入,又有坊市圍牆的寬度,一堵牆沒多少寬,可百二十坊,數百道牆,這數目就有出入了。說不得,還要再算。”
顏神佑道:“尚書是行家,就托付給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