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慶殿,麵闊七間,進深五間。
顏神佑現在就拖家帶口住在這裡,這個拖家帶口,如今指的也隻有兩個拖油瓶而已。
寶寶如今升做了大哥,挺腰凹肚,走路帶風,神氣得不得了。哪怕他的小短腿才將將能吃力地跨過門檻兒,也不能攔住他為人兄長的傲氣。威風凜凜地邁了進來,看到阿琴正在旁邊,還比了一個“噓——”的手勢,小聲問:“阿娘歇下了麼?”
顏神佑出了月子,薑氏還是要她多休息,天天念叨:“年輕的時候不注意,老有你受的!”顏神佑知道她是好意,也不逞強。現在各方角逐,大家都在蓄力,還不到鬥法的時候,她也想趁著這個時候歇一歇,從容籌劃一些事情。
一天裡,她倒有大半天是在後宮這裡,隻每天早上到朝會上亮一亮相,告訴大家:我還沒死呢,都給我老實點兒。為豐小娘子等人扛一扛壓力,順便獲取第一手資料。
現在這個時間,正是她在承慶殿休息的時候。
阿琴看寶寶從“我很牛”瞬間切換到“逃課沒被媽媽發現吧”模式,笑道:“娘子正在與馮三娘說話。”
寶寶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那我去看看二寶!”
阿琴嘴角一抽,寶寶自從得了弟弟,他娘在屋裡哭:“為什麼不給我個閨女呢?”將來好繼承老子的事業啊!
他就在外麵跑圈:“我有弟弟啦!”然後給弟弟“賜名”——二寶。他是寶寶,他弟弟,當然是二寶了!
顏肅之聞訊趕來,聽了之後腳下一滑,差點給他跪了。寶寶從此喊他弟都是“二寶”。二寶過了滿月,長得健健康康,是個好脾氣的寶寶。寶寶也很樂意仿照著他舅六郎的樣子,履行一下兄弟的職責。
舅舅說,當親爹太(dou)忙(bi)不頂用的時候,做人哥哥的要果斷承擔起家庭的重任。要把自己的經驗傳授給弟弟們,督促他們上進。問題是六郎已經煙塵滾滾地在奇葩的大道上一路疾馳而去了,他帶出來的外甥,也正常不到哪裡去。
顏神佑跟馮三娘說著聘請女先生的事情,她將主意打到了一些原本家境不錯,有一定的文化知識,但是因為戰亂等原因家道中落的女性身上去了。此外,她的侍女們雖然已經換了一撥了,但是文化課也是都補足了的,足以應付啟蒙班的要求。
然後顏神佑辦女學,並不是為了掃盲而已。她想要的,是改變思想,通過十幾年的學習,讓這些女孩子們有可能在科舉中脫穎而出。高層次的人材,不太好找。顏神佑不像李彥等人,本人就是名士,交遊的也都是專家學者,甚至學生們都很有才華,一招就是一堆。她想找一群有同樣水平的女人來,真是難極了。
說不得,還得她親自上陣,至少是編寫教材和應試寶典。
馮三娘接了命令,思忖了一下,道:“要是舊族出身的人,見天兒教些嘰嘰歪歪的,可怎麼辦?書是死的,人可是活的,一句話,要怎麼講,還不是得看先生?”
顏神佑道:“你不會常去聽一聽?講得不對的,難道還要留她?”
馮三娘眼珠子一轉,對顏神佑道:“今年秋天,咱們大娘就要從昂州過來了吧?要是能帶幾個識文解字的娘子過來……”
“你就覺得沒人能考上?”
馮三娘道:“難!女人家讀書,除非天份特彆好的,縱然自己想用功,也有諸般事務纏身。旁的不說,她們與男人讀的書本子裡,寫的東西就不大一樣。師長教導,也往不一樣的地方兒引。咱們昂州好些,先前卻窮,底子薄,養不大出太靈秀的人物來,大娘能在那裡守上十年,興許能成。這一批,能有幾個女舉人,就是老天開眼了。縱不能做官兒,留幾個來教書,不是也行麼?”
顏神佑心道,這位文盲大姐到現在會寫的字兒加起來不滿百,看事兒卻是透徹。默許了她的做法——先招初級班的,頂天了中級班,到了明年春闈之後,再定高級班的老師。本來,顏神佑還是請一些親朋友好友到女學裡去擔任各種職務的,也是打響知名度。可薑家的人要守孝,肯定不能出來。顏家的各有各的事兒,也不方便出來。
最後隻得作罷,轉而讓馮三娘出去找人。
馮三娘領了任務,意氣風發地出宮尋人去了。阿琴就來告訴顏神佑:“咱們大郎來了,在看二郎呢。弟兄倆正在那邊兒說話。”
二寶養在承慶殿裡,滿月前放到顏神佑的臥房裡。滿月後,就挪到了旁邊的偏殿裡——這麼大的孩子,深夜哭鬨也是有的,還是讓保姆去看著好了,不然第二天早朝,顏神佑一準兒爬不起來。
顏神佑聽說寶寶去看二寶,也來了興趣,不讓人通傳,她悄悄地去看寶寶在跟二寶說什麼。
幸虧去了!
就看到寶寶滿眼慈愛著盯著他弟頭上的幾根毛毛,一麵伸手輕輕地撫著,嘴裡還念念有詞:“二寶,你長大了要小心啊,會很慘的,你舅舅會管你叫哥的QaQ”
“二寶,你好慘啊,跟我一樣慘,阿爹都不在的……”
顏神佑的臉綠了:“把他給我捉回來!”
回來一頓收拾,寶寶蔫頭耷腦地走了。
被他這麼一鬨,顏神佑又想起山璞來了——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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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璞年前自領了主持、監督東部武舉的差使,過完了年,哪怕顏神佑還沒生產,他都得動身了。武舉考試生源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當地軍區駐軍裡的中青年軍士,另一部分才是各地報名的考生。照他們之前的估計,在長安與昂州、廣州等地,重點是在行伍出身的軍士身上。山璞巡視之地則會比較艱難——既有鄙視武人的傳統,文士不樂意任低級的武職,而武人不重視文化休養,大概是過不了文化關的。
帶著沉重的任務、不怎麼光明的前景,山璞踏上了征途。連嶽父的生日也沒能回來,隻遣人送了些禮物回來。次子的出生也沒能看到,隻知道又添了一個兒子。對於這件事情,林煥等人比他還開心。這些人出身山民,世代奉山家為主,主人家人丁興旺,他們的精神也振奮了起來。
隻是領的任務果如預料那般困難。
像玄衣,已經全部掃盲完畢,絕大部分能識兩千多字——足夠用了。少部分好學之人,已經開始讀兵法、經史等書了。像昂州老兵,識字率也超過了一半。山民這裡,他們的頭子就是個努力學習的好人,也有濃厚的學習傳統。在這些隊伍裡麵招呼一聲,說,考試了,考過了送你們去進修,以後好升職。呼呼啦啦,能喊吆喝過來幾百上千口子報名。
所以,長安駐軍(主要依靠昂州兵、玄衣等部)這裡,基本不用山璞去管,吆喝一聲就完事兒。
可冀州這樣的地方,彆說一般士卒了,就是校尉這一層的,文盲也是一抓一大把。山璞與楚源碰了個頭,楚源也很鬱悶:“怎地南兵那麼多識字的?”
山璞道:“從頭開始教的,早在昂州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也就幾年功夫。”
楚源道:“可真是難得,還經過戰亂的呢,居然沒損耗多少?”
山璞道:“我也奇怪了呢,越是讀書好些的,戰損的反而越少。”
兩人商議著,重點還是本地的士人。
商議妥當了,山璞又具本回京,兼寫信給妻子。顏神佑接到了他的信,發現情況頂多是像預計的那樣艱難一點而已,並沒有出現什麼使壞的,也就放下心來。專心去做另一件大事。
她要請旨,組建樞密院。文武分班了,文臣有一個主導機構——政事堂。武將呢?連大將軍和太尉兩個官職都裁撤了,鬆鬆散散的,不利於管理,不如建樞密院。
這一批武舉選出來之後,正好充實樞密院。這既是為了保存元老係的實力,也是為了凝具部隊的人心。政事堂畢竟是個文臣的機構,即使要求必須有出身行伍的丞相,也改變不了政事堂的本質。何況現在的政事堂,出身行伍的……一個也沒有。顏神佑勉強算一個,丁憂的薑戎都不能算。
此舉頗合顏肅之的心意。他是開國的皇帝,深知兵權的重要。除此而外,也是看到了顏神佑寫的另一項——輿部並入樞密院、軍校歸樞密院去管。
顏神佑請建樞密院,還有一個目的——輿部。這個特務間諜機構是她一手建立的,立過汗馬功勞。但是因為工作性質的關係,這份工作一直是為人誤解、受人詬病的。同時,因為沾了些陰私的事情,放到自己手裡,作為一支個人力量,就不合適了。彆說她了,哪怕像六郎這樣的儲君,都不適合有一支這樣的力量。
最好的辦法,就是變私為公,與玄衣一樣,放到國家的編製裡麵。既保全了自己,也讓輿部可以安全地發展。她安置好了玄衣,總要將輿部也給安頓一下的。又有軍校,培養出來的肯定是軍中骨乾,她已經提議了武舉之法,又請立軍校了。現在軍校沒人管,入禮部又不合適,預定還是她的手筆。這樣就有些
她得借個殼子,將這些事務都放到這個殼子裡,以顯得不是自己搶班□□,建立自己的武裝力量。免去朝野的許多非議。照她的估計,米摯等人不久之後,會再提科舉之事,到時候,北方士子雲集,看不起女人的人多了去了!拿她說事兒的估計不少,她得先留了後手才行。
顏肅之見她一直在放權,倒覺得她很懂事,一心為公,越發覺得對不起她。對她道:“樞密使,你可有人選了?”
顏神佑道:“那必須得武將啊。行了武舉,又辦了軍校之後,誰能再說武人粗鄙呢?”
顏肅之道:“還是要與政事堂裡說一聲的。”
說著,又提起筆來,在紙上寫下了“講武堂”三個字。他到底是聽“軍校”有些不順耳,依著自己的喜好,給這軍校起了個新名兒。顏神佑一看,樂了:“還是這個名兒看起來合適。”
顏肅之得意地一挑眉毛:“那是。”命人把兒子、兄弟都叫了來,一家人先開了個小會,說了顏神佑的意見。顏孝之心道,二娘可真是個好孩子啊,原本還有些擔心她權勢太盛,盛極而衰的,現在看來,她有這份心胸,就壞不了事兒。為了一家和樂,顏孝之極力稱讚此舉甚好。
顏淵之數次領兵,想法就與一般人有點不一樣,也覺得要重視軍人。也表示讚同。
顏肅之又問六郎,六郎心裡轉過許多念頭,評估著這個方案很好。他看的倒不是什麼文臣武將,而是覺得,這樣的話,部隊就脫離了臣子的掌控,加上強拆塢堡、不許民間有私人武裝,這樣可以增加中央權威,有利於國家的穩定。又覺得他姐並不是一個貪權的人,連輿部都交了出來,他家真是一家和樂。
幾人一致讚同了,顏肅之才請來了政事堂的諸位,一同討論這個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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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事上麵,政事堂有誌一同,不再多管。顏神佑交出了輿部,李彥等人也是大力稱讚的,說顏神佑“深明大義”、“一心為公”等等等等。
縱然是米摯,也捏著鼻子誇了顏神佑兩句。他就這一點好,覺得你做得對了,倒不會睜著眼睛說瞎說,說你有陰謀什麼的。
可誇完了,麻煩也就來了!米摯試探地道:“這便是文武分班了,那政事堂這裡,還需有丞相出自行伍麼?這怕不合適罷?”咱不管部隊的事兒,你們也不能跑政事堂來摻沙子吧?
這倒也是,丁號一直說米摯是個糊塗蟲,難道這一次也讚同了起來。顏肅之想了一下,看一看顏神佑,顏神佑一點頭:“這樣很好。”顏肅之再看六郎,六郎也覺得分得再開一點有利於管理,反正政事堂裡現在也沒有這樣的丞相,不是麼?
先前的提議就被廢止了,政事堂依然是文臣的天下。新建的樞府,才是武將的地盤。
葉琛往常以自己在政事堂年紀最輕、資曆最淺、最沒來曆,通常不怎麼發言,就默默地做他的事兒。這一回先開口了,試探地道:“看這個樣子,樞府的品級不會低了?權定正一品,如何?”
隨便了您呐,不就是把大將軍府或者是太尉府改了個名字嗎?以前大將軍幕府那裡,官員是自己辟任舉薦的,現在這裡是考核選拔的。但是天下都要改科舉了,考試跟推薦,也就一個意思了。大將軍和太尉,本來就是與丞相平級的,戰時還會更重要一點。正一品就正一品唄,反正……跟文臣沒太大的關係。
葉琛見眾人都點頭了,才問到了重點:“則何人任樞密使為宜?”
李彥道:“自然是要熟知兵事之人了。”
扒拉了一下手指,霍亥就提議:“不如以魏國公任樞使,如何?”
不行!米摯心頭一跳,心說,齊國公主好不容易把兵權什麼的慢慢交出來了,你再讓她老公做樞密使?老婆管文的,老公管武的,這朝廷是他們山家開的啦!這要置太子於何地呢?
他的心裡,還是護著六郎這麼個學生的。不過他也知道,這樣的話是不能說出來的,說出來登時就是平地生波,又是一場大仗。
所以米摯小心地道:“魏國公(山璞)畢竟不曾掌全國之兵,不如請宋國公(鬱陶)出山,先將樞府的事情理順了,再讓年輕人頂上,如何?”雖然李今現在努力跟他唱反調,可李今比山璞更能讓米摯接受,到時候再推一推李今,不就行了麼?
要不就是薑戎,他做過兵部尚書,也不全然是不知兵事的。等他守孝出來了,好接鬱陶的班。雖然薑戎也不跟自己一條心,但是畢竟是舊族出身,思維方式跟大家比較合拍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