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不要要脅你的老板,除非你真的不想乾了。
——顏神佑の心の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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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兩個字仿佛一道咒語,將含元殿上的生靈都給凍結了。無論是支持米摯的,還是討厭他的,都被顏肅之這麼簡單粗暴的兩個字給鎮住了。
顏神佑嘴巴微張,顧不上掩口,傻乎乎地看著顏肅之。完全沒有想到,她爹依舊這麼酷炫!萬萬想不到這麼中二的做法還能再重現江湖。唐儀驚喜地望向顏肅之,心說,這才痛快嘛!艾瑪,我病友他解開封印回來了!我這不是在做夢吧?
李彥等人也傻了,“聽說皇帝是個中二病”跟“他真的在我麵前施展中二大法了”完全是兩個概念!忽然有點同情米摯了,腫麼破?
這麼熟悉顏肅之的人都被他的神來之筆弄得懵了,就更不要說不熟悉他的風格的人了。米摯已經傻了!親,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親!
米摯提出辭職是半真半假。真的那一半,是講如果顏肅之不堪輔佐,他就不想跟顏肅之混了,這也是古早士人君子的風骨,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假的那一半,當然是要讓顏肅之掂掂份量、想想清楚,以此讓顏肅之冷靜,照他說的做。一個丞相,足夠讓皇帝想明白了。
皇帝想明白了,請他回家吃自己。
米摯:……
這會就沒法兒開了,說完了要辭職,老板批準了,米摯的臉皮還沒有厚到硬撐著不走。李彥等人雖覺米摯討厭,但是這樣讓他走人,不是個正途。哪怕米摯說“年紀大了,經常病痛,不堪丞相之位”,顏肅之批準了呢?也比這樣君臣慪氣好看吧?這要讓史官記下來,以後傳給子孫看……看逗比麼?
你們敢不敢靠譜一點?!
李彥差點當場罵出來!米摯不用說了,簡直像個爭風吃的婦人,一哭二餓三上吊,拿自己當人質,就為逼人答應他的要求。顏肅之呢,手段是乾脆利落,卻又像個中二少年。李彥頭疼不已,急忙請求散會。皇帝跟丞相慪氣,再讓其他的官員圍觀?你倆想賣門票嗎?
顏神佑聽說要散會,也是鬆了一口氣。她對於做不做樞密使,並不在意的。樞府是她提議建的,再不客氣一點地說,大周軍隊脫胎於顏家部曲,她也是參與改造的。有這兩份因果,她就是不做樞密使,對樞府的影響也不會弱。能做樞密使的也就那麼幾個人,雖不至於對她言聽計從,在大事上必然要受她的影響、聽取她的意見。她也不需要讓自己當個活靶子。
她覺得自己現在主要的精力應該放到女學上麵了,再有,就是想辦法看看能不能提高底層婦女的社會地位什麼的。她已經夠忙的了,不需要因為擔了一個並不需要的官職而人注意,又把她拖出來掛牆頭。雖然現在已經在牆頭上掛很久就是了。
方才沒有站出來跟顏肅之說不乾,也是為了顧及顏肅之的臉麵,總不好幫著米摯拆親爹的台。她知道,顏肅之對米摯的怨念已經很久了。如果是舊京時期的那個中二病,早把米老頭揍一頓了。能忍著等著米摯自己請辭,顏肅之的修養比年輕時真是好了許多。
算了,等會兒開小會的時候再跟他說個轉圜的辦法吧。至於米摯,她是一點也不想請這位老先生回來了。去米家乾嘛?找不自在麼?
李彥一開口,被點了穴的文武百官才如夢初醒,有點倉皇地跟關係好的人交換著眼色:出去討論一下吧。
米摯仿佛老了十歲,肩也垮了,臉也灰了,腿也沉了。渾渾噩噩,被幾個相熟的人架出了含元殿,一路上護送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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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場完畢,中二帝一臉的暢快,毫無悔意地道:“好了,我兒可以從容籌建樞密府了!”
李彥:……合著你還覺得自己很對啊?
霍亥也挺討厭米摯的,這種討厭與顏肅之還有些不同,又透著一點點同意和理解——就四十歲的時候跟被人兜頭打了一棒子,一睡二十年似的,一覺醒來,家也不是原來的樣子,國也換了皇帝了,更可怕的是,自己已經不在壯年。還想力拔山兮氣蓋世,人都攔著,說:“您小心閃著腰。”
如何能忍?
還好,霍亥挺了過來。
不過看著顏肅之這個樣子,他還是忍不住說了這位老板兩句:“陛下太心急切了。如此做事,易為人詬病的。且留著米摯也沒什麼不好,有他在,至少您好知道有些人是個什麼想法兒,他走了,沒人這麼痛快地跟您說了,反而失了掌控。”
顏肅之心說,那不是有輿部呢嗎?口上卻說:“米摯才智平庸,也約束不了舊族。還一哭二鬨三上吊的,沒意思!”
霍亥:……
葉琛從旁勸了顏肅之兩句,又為顏肅之說了兩句好話:“陛下並非不能容人之人,隻是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他最年輕,承擔的大事並不很多,倒是有更多的時間去觀察東宮。比如,他就知道米摯好在六即耳朵邊說些什麼奇葩的理論。前朝是大臣、皇族一塊兒搞,對著所有人耍手段玩弄小聰明。米摯比他們進步一點,說大臣是應該被依賴的,但是六郎他姐不大合規矩什麼的。
這一點葉琛有些看不慣,六郎隻要直道而行,本身就代表了禮法道統。當年先期北上安民的時候,在北方的口碑還是不錯的,就這麼持續下去,公主再強,又有什麼怕的?據說公主也是這麼個想法,六郎先期北上還是公主提議的,人家走的是良性循環的路人,你非得把人往惡性循環互相克製上整,這不是缺德麼?
米摯自詡是君子,葉琛也是行君子之道的人。頗覺有義務讓六郎成為一代英主,磨煉意誌、開闊心胸——器小量窄之輩,縱有些小聰明,終難成就不世之功業。米摯前頭布道,葉琛後頭拆台。朝上為種種舉措吵得沸反盈天,葉琛隻管給六郎講大道。
還是葉琛說的話讓顏肅之心裡舒坦,連中二氣息都斂了不少。含笑問顏神佑:“你是現在建樞府呀?還是要等武舉考完了找幫手啊?”
顏神佑剛要回答:武舉考完了還得培訓之後才能用。嘴巴都張口了,又改了口:“阿爹,籌建樞府,我是義不容辭的,但是這個樞密使,我能不能不用做了啊?”
顏肅之有點不開心:“為什麼呀?米老頭兒自己走了,你怕他呀?”
顏神佑瞪了他一眼,把他瞪得心虛了,才說:“誰怕的他呀?我是在想,文臣不預武事,還是我自己個兒提出來的。真要尚書令與樞密使一肩挑了,豈不是自己拆了自己的台?這是壞了製度。”
顏肅之不甚在意地道:“我們就是祖宗,是在建立萬世法度。反正,原本政事堂裡就允許有武將出身的丞相,丞相是不是文臣?”
“正因為我等是為後世開先例,便不能開惡例。一身兼二職,且都是這般要緊的職務,於後世不利的。雖說有‘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複何恨’的說法,可如果創立它的人都不珍惜它,還指望誰去維護呢?”
顏肅之頗為欣慰,安撫道:“再好的法,都會有空子可以鑽,你不用這麼自苦。”
六郎眉頭一動,對顏神佑道:“阿姐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
“哈?”忘了什麼?
六郎歎了一口氣,道:“阿姐是皇帝女,自然不同於旁人的。”
顏神佑:……臥槽!忘了我還有加成了啊!但是,還是有問題的:“這樣米摯一個丞相,就退得太難看了,於阿爹的聲望也是有損的。”
顏肅之道:“損都損了,老子已經撕破臉了,你就是死撐,也得給我撐過這幾天!”
顏神佑想了一想,答應了:“也行。阿爹,我先籌建樞府,以一年為期,頂多兩年。這二年把樞府的底子打起來了,我再請辭,到時候您可得答應了。我還有旁的事兒要做呢?”
顏肅之道:“什麼事兒啊?”
“鹽務。樞府不建,一二年間也沒什麼大不了,鹽務卻是迫在眉睫的,大周府庫不豐,早早官營了,於國家有利。”
多好的孩子啊!不愧是我老子的種!顏肅之自我陶醉了一下,才問:“樞府要交給誰?”
顏神佑道:“四叔,如何?”
正在裝壁花兼打蚊子的顏淵之:“(⊙o⊙)?還有我的事兒麼?我不是兵部尚書麼?”
顏神佑麵無表情地道:“改了。”剛好,兩年之後,她的舅舅們也該出關了。薑家男丁十好幾口子人呢,不能就薑戎一個人做官吧?兵部就算不給薑家,霍白過兩年也該回來了。反正,有的是自己人來填坑。估計顏肅之那裡也是這麼個打算。
顏肅之想了一下,同意了顏神佑的提議。兵權擱個不信任的人手裡,皇帝也要睡不安穩,顏肅之年過四旬,已經活過了皇帝的平均年齡,萬一這二年死了,前頭有顏神佑,他放心,後頭有顏淵之,他也放心。至少部隊不會亂。
六郎吃虧在年紀小,跟軍方沒太大的交集。如果樞密使不是自家人,顏肅之不放心。哪怕是外戚,那也不行。畢竟是不同姓。唐儀倒是能相信,但是看起來沒什麼軍事天份,看個皇宮還行,其他的,就甭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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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姓顏啊!”
米前丞相府裡,陳怡對著一臉激憤的章垣脫口而出。
文武分班?
不能兼任?
NoNoNo,你們是不是忘了什麼事?
懂不懂什麼叫血濃於水?懂不懂什麼叫“可惡的皇二代”?
皇室是由一群地位特殊的人群組成的,他們所有人,相對於皇帝來說,都是臣。但是,他們對於其他人來說,又代表著君。跨行了又怎麼樣?對不起啊,人家天生有“無視次元牆”BuFF加持。尤其是皇帝的兒子(現在要加個閨女),子代父職,師長有其事,弟子服其勞,真是再正常也不過了。
顏肅之有句話說得太直白了,他就是祖宗。文武分班,也行?讓他閨女以公主的身份統領下麵的兩個身份,一切就都能解決了。
章垣道:“便是聖人,也不能為所欲為的,何況一公主乎?公主立朝,本就是壞了陰陽次序!”
陳氏作為數百年不倒,到現在還能撈個九卿當當的家族,自然有其過人之處。看著章垣這個活寶,陳怡滿眼的憐憫——你快要死了,你造嗎?不過看到章垣至少麵子上是很維護禮儀的份兒上,陳怡還是大發慈悲指點了他:“她是功臣,你敢說一句功臣打完江山就該交給你試試?”
章垣這才閉了嘴。
陳怡心說,還沒傻到家,便不再理會章垣,而是勸慰米摯請他正好安心靜養,反正,米家還有一些子孫,讓他們收斂一點,配合一點,也就是了。米摯道:“我終不能令子孫向婦人低頭!”
陳怡:……你就犟吧!不過你們家米修倒像是個有點前途的,米家名聲也算不錯,大概能撐到後代有精才的那一天了。祝你好運。
自己的心意儘到了,陳怡便不在相府多留,趕回自己的家裡去了。
藥醫不死病,自己非要去撞牆,那就沒辦法了,誰也不能替了你去死。陳怡心裡也不知道是該稱讚米摯堅持真理,還是該說他迂腐。陳怡的閨女前兩天來信了,被顏希真給弄到昂州去了。顏希真也是大手把,把她婆家也給一塊兒和弄過去了。昂州城是南方的重鎮,條件比廣州要好,更因地位特殊,昂州與長安的聯係也多。到了昂州,生活就比一般的流放要好很多。
隻是據信裡說,陳氏的小姑子還有婆家兩個侄子到了南方就因為瘴氣而死掉了。陳怡雖然支持女兒南下,但是看到她又往北挪了挪,還是寬心不少。
罷罷罷,與時浮沉了罷!陳怡掐指一算,自己已經是九卿了,家族的風評能抬上一截。如果能升到尚書,那就更好了。雖然北伐的時候自己不算特彆出力,但也是積極配合了。六部裡麵,吏部尚書可能無望,其他幾部,倒可以爭一爭的。比如禮部,明眼人一看,盧慎就是個丞相坯子,這貨三十好幾了,再熬上幾年,就該到政事堂去打雜去了。空一個位子,正好讓陳怡去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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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宮裡,顏肅之這邊開完了會,顏神佑就請旨,要去楚豐家裡一趟。她知道楚家和米家關係好,還是想把這件事情的損害降到最低。
顏肅之道:“自從到了長安,你倒越發小心起來了。”
顏神佑道:“小心駛得萬年船~”
顏肅之一擺手:“去吧!”
顏神佑順手把六郎給拐了去了。
六郎心道,這一定是有什麼要緊的話要連我一塊兒教訓了。得,我就聽著吧,反正多聽聽也沒壞處。
姐弟倆也沒有擺什麼排場,六郎說:“彆引得旁人又猜疑了,我跟阿姐同車去吧。”
到了楚豐家門前,遞了顏神佑的帖子。顏神佑伸手從六郎腰上要解個玉佩下來,六郎一哆嗦:“彆鬨啊!會癢啊!”然後就被暴力壓製了!
楚豐正在家裡看書呢,聽說顏神佑遞了個拜帖來,看看自己布衣鞋,覺得還行。命人開門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