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的友誼(1 / 2)

詩酒趁年華 我想吃肉 10843 字 9個月前

殘陽如血。

李璐踉踉蹌蹌地從太學往家裡去。一路上,耳朵裡灌滿了“就是在太學那裡”、“哎喲,血流了一地”、“過不多時他們一道回來的幾個人就把屍首抬走了,穿一樣的號衣呢,哭得慘”,眼前重影,儘是指指點點的手勢。

初時,他也不是沒有一點懷疑的,王玥的話雖然不好聽,然而積年的兵亂,莽夫出身的將軍也難免生出些狡猾的習性來。養寇自重,話雖難聽,卻不是沒有人做過。隻是與王玥不同,李璐認為,此事與顏神佑、鬱陶並沒有太大的關係,兩人皆已交出兵權,養寇自重也輪不到他們,反倒是邊將的嫌疑更大些。他奏本都寫好了,是為這兩位辯解的。

豈料軍使為證清白,居然於太學門前自剔。李璐的心,登時被愧疚與悔恨填滿了。也不登車,跌跌撞撞地往太學那裡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隻是想,哪怕去看一眼,也是好的。

然而兵們的速度比他快多了,已將軍袍接了回去,留給太學的,隻有衝洗過後地磚縫裡殘留的暗紅。

李璐渾渾噩噩,回到家裡晚飯也沒吃,在書房裡靜坐了一夜。次日一早,洗將腦袋泡到冷水盆裡,將他的小廝嚇得魂飛魄散,忙上來搶救他,又怕他是撞到了不乾淨的東西,好險沒張羅給他做場法事來驅邪。李璐一把將他推開,嘶啞著嗓子道:“拿我的帖子,去請幾個人來。”請的,都是他在太學裡要好的同學。

他要串連!要將這些文痞趕出太學去!太學是君子求學問道的地方,不是藏汙納垢之所!太學生是要為國為民,持禮守法的,不是用來給奸佞小人信口開河、造謠生事而不承擔責任的護身符!讓他們滾!

除開幾位同學,他又憶及今年似李清君等外放之人也要回京,又寫了帖子,親自去拜訪!王玥這樣的斯文敗類,就不配與君子同列!

李家,李璐慷慨激昂,揮著拳頭,對來客們發表著演講。“不是識得幾個字,就是文人士子,便是我等同類的!若我等以其身在太學,便引為同類,是與之同流合汙!在朝為官尚知要勸諫天子疏遠小人,卻不見有忠臣引佞臣為同黨的!朝廷尚要設禦史以監察眾臣,怎地太學裡就沒個分清濁的意思了麼?”

李璐實是氣得厲害了。通常情況下,文武相爭,自然是文的幫文的、武的幫武的。王玥再不好,也是太學生,也不能讓一群武夫這麼示威。原本他挨了禁軍的揍,還是有幾個同情他的。如今軍使死在太學門口,並不是沒有人嫌這軍士多事。你又不是沒長舌頭,受了冤枉,辯白就是了,值當這麼死了麼?!

李璐聽著就火了!故而有上麵的說法。

再者,李璐畢竟也是世家出身,世家看寒士,總是有一些鄙夷的。瞧,那個土老冒兒,什麼都不懂!王玥何止是土氣?!與君子之道根本就是格格不入。世家舊族,再講陰陽倫理,對母親必須是孝的,對妻子必須是敬的,對女兒也必須是慈愛的。是以顏肅之那麼縱容女兒,說酸話的也隻有說“過了”而沒有說不該疼愛的。皇帝就守著一個老婆,隻要這老婆生了兒子,也沒有人去犯賤,說你該多睡幾個小老婆。就沒這個理兒!

“這等小人,嘩眾取寵而已,諸君難道要與他合流麼?”江非知道李璐有些端方君子式的迂腐,不過眼前這事,倒是合乎江非的意願,跟著補刀,“我等並非為了軍漢,才是為了君子尊嚴!豈能被王玥給綁架了?要是此時說那軍漢有辱斯文,可就……成了王玥的走狗了!”

眾人一時群情激憤,齊問:“那要如何辦?”

李清君道:“自然是要將這等小人逐出太學。隻是,怕開了惡例。”

江非道:“我倒有一個辦法。”

眾人因問是何等樣辦法,江非道:“那軍漢,可有家眷?讓他們上告,告王玥誹謗。”

李璐道:“此事我等可幫忙,卻是太遲,我真是一日也看不下去了,我等去尋王玥!揍他去!”

眾人哄然叫好,在這個廷議都能打架的朝廷裡,群毆,真是一道常見的風景。

一群男子出門兒,卻在王玥家門口遇到一群娘子軍。這邊李璐領頭,看到了個熟人——袁瑩。

時值秋末,除了各地刺史等之外,京畿周邊的地方官也往長安來,袁瑩隨著丁琳入京,正遇此事。文武之爭,王玥這等無恥文痞固然惡心,袁瑩等人因身處文官陣營,又有國家法律在,輕易是不會過來圍堵的。王玥不幸的是扯上了顏神佑與鬱陶,顏神佑算是袁瑩之恩人,而鬱陶則是那位鬱氏娘子的祖父,不打他,打誰呢?

你不是蔑視女人嗎?正好啊,男人被女人圍毆了,你好意思說?袁瑩請示了丁琳,鬱娘子回娘家找了些健壯婦人,就這麼明火執仗地來了!袁瑩又聯絡了蘇樓。蘇樓正在長安教女學,女學生們的父兄大部分是……長安禁軍。招呼一聲,又來一支強援。

一打了照麵兒,袁瑩看到李璐,帶點敵意地道:“李兄是來護著王玥的嗎?”一揮手,婦人們手持大棒,將士子們團團圍住,頗有敢說一個是字,連你們一齊打殺的氣概。

李璐:=囗=!你們要做甚?我們赤手空拳來打打王玥就好了,你們這大粗棍子,打死人腫麼破?

當下,李璐先不揍人了,先攔著,口苦婆心:“彆打死了啊,打死了不好收場,打個半死就行了。還得留著審呢。”

袁瑩:“你窩囊廢,死開!”

推推攮攮間,還是江非比較明白事兒,過來說:“我們也是來打的!我們先打!打完了一起聯名上書!”

袁瑩與李璐對望一眼:“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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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琛聽說太學生又聚到了一起,愁得頭發都白了三根。怒道:“王玥無知小人,生事也便罷了,怎麼李璐等也聚作一處了?這是嫌在太學門口死的人還少麼?”

也不怪葉琛這麼生氣。死了一個軍使,本不算什麼太大的事情,舊俗仍在,重文而輕武,在許多人的心裡,前麵傳了許多武將故意不抵抗之類的流言,及軍使這自證而死,不過是訕訕一笑閉嘴而已。然而,在軍漢們的心裡,這事兒就大了。前麵流血賣命,致傷致殘,後麵上嘴唇下嘴唇一對,就什麼功勞都抹了,還要說你活該、說你不儘力。擱誰都受不了!

若非是在天子腳下,且軍紀森嚴,又有諸將坐鎮彈壓,早要嘩變了。現在又死了人,眼看便要彈壓不住!太學生如果再說錯話,立時就是一場禍事。

是以葉琛急忙向顏肅之請命:“陛下,臣去太學那裡看看,再不能讓他們這般胡鬨下去了!又,請更改太學章程,太學生犯法者,永不敘用。原太學生學滿七年而不能卒業者黜退,今請改為五年。看來還是學業太輕,讓他們有閒情逸誌搖舌鼓唇!”

顏肅之的臉也冷了,道:“準。將王玥鎖拿了。”

薑戎知道此事須要謹慎,且他外甥女也躺了槍,他氣得要命,上前道:“死的是軍使,王玥是文士,文武不相乾連,請於禦史台設詔獄。又,此後凡有此等事,須樞府與大理、禦史台會審。”

顏肅之道:“準。”

薑戎吐出一口氣,問顏肅之:“那……陛下想好了要如何安撫將士了麼?”

顏肅之扶額道:“我見一見其餘使者罷。”

李彥此時方道:“軍士憨直,其情可憫,王玥可惡!”話鋒一轉,卻說,“然則過軍士過於衝動,豈能動轍求死?此風不可長!”都這麼一哭二鬨三上吊的,誰也吃不消啊!

顏淵之極有樞密使自覺地道:“若非豎儒欺人太甚,誰個不知道活著好呢?士可殺,不可辱!還不是王玥這等小人造的孽麼?”

顏淵之極少有發怒的時候,這麼跟丞相明著吵架,尚屬首次,弄得李彥也有點灰頭土臉。顏肅之明知道李彥說的也是有道理的,也架不住他看王玥太不順眼,就含糊過去了,問道:“彆說這些無關緊要的了,齊國快要知道了!”

今天顏神佑不當值,正跟顏希真、顏靜嫻等人在興慶宮裡彩衣娛親呢。要是讓她知道了……顏肅之覺得大難就要臨頭了。

霍亥道:“這等事如何瞞得下去?還是宣來議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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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神佑姐妹幾個,正在楚氏那裡說科舉的事兒呢。這一回女舉的數量有所降低,顏神佑有些不大開心。楚氏道:“頭一回開科舉,女舉人多,乃是往前數多少年積累下來的才女。等這一撥人都考上了,下麵的又沒有培養出來,可不就少了麼?堅持下去,就好了。”

顏神佑道:“道理我們都懂得的,就是看著人少,有些不自在罷了。”

楚氏道:“教會一個人識字,就要數年的功夫,然而是讀習經史,又有律法、禮儀、作詩賦。林林總總,便是五歲開蒙,沒個二十年的功夫,也不算是個讀書人,更何況是考進士?就是個舉人,三十歲的時候能中,已經是不錯的啦。俗世待女子又嚴苛,十五及笄,成婚後要操持家務,又要生兒育女,侍奉舅姑。哪裡再抽得出時間多讀書呢?是以,非富貴之家不得出人才。”

顏神佑默,楚氏算是說到點子上去了。結婚後,男人可以拋家彆業,當甩手掌櫃,什麼都扔給老婆去操心,他讀聖賢書就行了。女人並不行,一旦不婚,壓力就大。結了婚,瑣事便多。隨便是天縱英才、家裡條件又差不多的,似袁瑩這等自己有天賦,家裡又供得起,否則像要像蘇樓,原本家中有條件,後來做了寡婦無人管。貧家女想躍龍門,比寒士難上百倍。

顏希真道:“心急吃不得熱豆腐,慢慢來,總是會好的。我們又辦的女學,讀書的人會多起來的。隻不過有一樣,識字的人多了,也並不全是好事兒,還是要重德行。像那個王玥,說的是什麼話?!”

楚氏道:“書會背了,眼界沒跟上,不堪一用。重書文考試而不重德行,是朝廷的敗筆。”

顏神佑道:“我明日便上本,單議此事。”思想政治工作是一切工作的生命線。

楚氏叮囑道:“你們都不要過於勞累,日子還長著呢,誰活得久,誰才是最後的贏家。”

誠哉斯言!姐妹們受教得厲害。

正要轉說養生之道,顏肅之那裡派人來請。來人也很實在,問什麼說什麼,聽了王玥之事,女人們的表情都很精彩。

顏靜嫻怒道:“豎儒敢爾!阿姐,難道就由著他胡說八道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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