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神佑道:“我原本以為有的,所以我退、又退、再退,到現在才明白,自從那個除夕,我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你還要往前走麼?”
“阿娘知道我要走什麼路的。”
薑氏許久不曾哭過了,卻被眼前情勢煎熬得淚如雨下:“這都是造的什麼孽呀?!來人,叫六郎過來。”她得給這兩姐弟開解開解。
六郎正在被葉琛苦口婆心地勸。
葉琛這一天負責崇道堂的授課工作,崇道堂比較坑爹,太子並不是全天候在讀書,但是卻有許多王侯公子來讀書,有些人本身自己就是王侯。丞相們不得不每天輪流過來上個課。
葉琛知道消息比彆人慢了半拍,他已經能夠猜到會發生什麼事情了,他最擔心的,就是六郎會有什麼想法。課也顧不上上了,讓大家自習,自己去尋六郎。
六郎鬱悶得要死,他覺得這件事兒挺不可思議的,以及,他姐真是他爹親生的!要說呢,皇女封王,他覺得有點彆扭,如果這個人是他姐,好像……也沒什麼違和的地方。可是,他不能痛快地說,我就支持了。不然,他會成為被集火的對象——你是正統的象征啊,你怎麼也跟著奇葩們一起不顧禮法了呢?
顏肅之先給他上了一堂“關於第一家庭團結的重要性”的政治課了,六郎也不忍心讓顏肅之這麼擔心,悄聲答道:“阿姐從未負我,亦不曾有損於國。”顏肅之才放下了一點心,告訴他:“我再想想。”
六郎心說,您老就甭想了,她病情比您嚴重得多,您玩不過她。
回東宮的路上,又被左右隨侍給欲言又止地“諫”了一回。中心思想無非:公主再往上爬,她就沒法兒收場了,您要心疼您姐姐,還是讓她彆這麼高調,好不好?
六郎心說,又來了!又是老一套,愛她就要壓著她。
走到半路上,又遇到了葉琛。
六郎臉都硬了。
葉琛見到他,並不曾就封王之事表態——他還沒大緩過來,但是卻明白,這個時候,緩不緩過來不要緊,一定不能讓六郎有了預設的態度。見到六郎,就請他先回東宮,師生倆聊個天兒。
葉琛先拿上書的章垣、吳洪作伐子:“這等人,就像是鄉下的神棍,逢人就說‘我看你印堂發黑,不日有血光之災,需得破財消災才行,給我若乾金,我與你化解了’。你要信了呢,他就大賺一筆,你花卻許多冤枉錢。你要不信呢,他有什麼損失?轉頭再找下一個人了。”
六郎苦笑道:“我沒信他們。”被冤枉的感覺,不大好。
葉琛道:“隻要殿下沒先信了他們,再慢慢想,讚成與不讚成,至少都是自己的主意啦。”
六郎愕然。
葉琛道:“休說是殿下,臣也六神無主呢。臣既為丞相,該當調和陰陽,隻求大家先彆冒火,就心滿意足啦。”
六郎咧出一個放鬆的笑來:“可不是,”複問道,“以丞相之見,阿姐這是真的一時意氣用事麼?”
葉琛道:“飛鳥儘,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六郎大驚:“我萬不敢做此不義之事。”
“殿下不想,不代表彆人不想。就像章垣。武人們也害怕呀,一句不能馬上治天下,就將人扔到一邊,可怕不可怕?”
“丞相是文官。”
“國家不能隻有文官,為國家計,就不能隻看著自己那一點,”說著說著,葉琛覺出味兒來了,“好像有哪裡不對?”
“其實,阿爹一直在擔心,怕阿姐不得善終。我原以為是疑我,如今看來,帝王也怕臣子。”
葉琛道:“公主也不是愚人,將來之事,還未可知。局勢斷不是二三小人能左右的。”
“丞相就這般篤定?”
葉琛道:“習慣了。”
是以當六郎到了昭陽殿,看到薑氏眼睛紅通通的,顏神佑一臉無奈的時候,就愕然了:“這又是怎麼了?”#累感不愛#
薑氏眼巴巴地看著兒子,顏神佑對六郎一擠眼。六郎道:“阿姐,我才聽葉師講了個神棍騙人錢財故事。”
顏神佑道:“能被騙的原就有些傻氣。”
薑氏皺起兩條描得長長的眉來:“你們在說什麼呢?”
顏神佑道:“不是什麼大事兒。剛好,六郎來了,好好陪阿娘,我還得去講武堂。王玥做的好事!對了,我準備上表,講武堂那裡再開一班,各地軍中校尉都過來輪流讀點書,不要動不動就抹脖子。”
六郎心有戚戚焉:“正該如此。先是將校,接下來,什長伍長裡優異者,也要輪流讀點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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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神佑當天就寫了個奏本,第二天給遞了上去。
第二天的朝會,特彆熱鬨。
顏神佑這一本,反倒是最不起眼的了。顏淵之一附議,這事兒也就算批了下來了。惹眼的是另外的幾本。
其一,主簿袁瑩上本,以公主於國有功,卻屢遭非議誹謗,請封其為王,以示聖下維護功臣的心意。
其二,禦史台那裡,表示章垣家失竊,京兆府派人捉賊的時候,在章家發現了王玥案的嫌疑犯吳洪。據吳洪招供,一切事情都是章垣指使,為的是求個好名聲。於是禦史台不得不將章垣也給拘押了,這三個人,還有時常與章垣等聚會的一些士人,很有結黨的嫌疑。
其三,以前丞相米摯為首,又有蔣巒、陳怡等人聯名,道是聽說要給公主封王,希望皇帝想想清楚,不要做出這等有違禮法的事情。米摯火氣頗大,但是經過陳怡與蔣巒的力氣,奏本的語氣還是比較和緩的。至少,肯定了顏神佑是有功勞的,希望她不要逞一時之氣,前功儘棄。
顏肅之聽了,並不覺得意外,先處理最容易的,命禦史台與大理寺、刑部,三司會審,將章垣結黨案先去審了。然而,無論禦史台還是大理寺,抑或是刑部,都沒有心情理會這等“小事”,大家的眼睛,都盯著“公主封王”。
第二天就定了下來,章垣串連之事,查有實據有往來書信為證,指使吳洪上書確有其事。章垣撤職,吳洪逐出太學。此案審結之快,有司行動效率之高,在大周朝也數得上號兒。
這一天,朝上吵得天翻地覆!顏神佑隻安穩高坐,她在等,等著各方麵的反應。講武堂那裡,就快要有成果了,而昂州等地的後續,還需要一個月左右,才能傳來消息。同時,反對派肯定會跳出來,她現在比較擔心太學生們會不會再次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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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神佑的擔心是有道理的。太學生聽到這麼個消息,不出意料地炸鍋了!
弄了一群女同學來就算了,好歹裡麵也有些蕙質蘭心的好女子。咳咳,女子科考什麼的,大家也就忍了。可你一公主,要封王,這像個什麼話兒呢?連上一回與李璐糾結在一處的學生也猶豫了,一齊往李璐家裡來,問他:“這算個什麼事兒?”
李璐思忖再三,還是不能回答諸如“駙馬怎麼算?”、“王世子姓什麼”之類的問題。痛定思痛,慨然道:“我等是國家棟梁,並非公主私人,君子群而不黨。公主對的,我們就支持,不對的,那也不能人雲亦雲。”
他又與誌同道合之輩一道叩闕,請顏肅之三思,請顏神佑不要晚節不保。
那一廂,講武堂的學生也被馮三娘給煽動了起來:你們鄙視完武人鄙視女人,合著天下就你們是人上人了,是吧?玩兒你的蛋去吧!
軍人對於女人,還是覺得她們是弱者的。他們有天下最強的拳頭,看誰都弱。可是顏神佑不一樣,是大家老上司,還在給大家開著路呢,那必須得挺她。馮三娘也不是危言聳聽,顏神佑倒了,誰還能像她這樣支持武人的提升呢?搞不好,順著她倒黴的勢頭,有人要再回來踩武人一腳——你們的戰爭紅利,拿得太多了,讓沒出力的人眼紅了。
太學生以其正義,講武堂以自己有功,兩拔學生在宮門前遇上了!
太學生修習六藝,也有一把子力氣,講武堂開設文化課,也會耍嘴皮子。一個說“你們要亂倫理綱常嗎?”一個說“你們這是要過河拆橋嗎?”由吵而至於打,巾冠打飛了、鞋子踹掉了,連衣服都扯破了幾十件。等到雙方被訓斥回校寫檢查之後,宮門前便留下了一地的破布條。
朝廷上下早就司空見慣了,彆說太學生了,就是朝會上,不是也常打個架麼?聽到這件事兒,都沒當什麼大新聞,山璞與葉琛,各領著自己的學生回去了賬。山璞這幾天過著被圍堵的生活,逃到講武堂,算是喘了一口鬆快氣兒。就在剛才,他還被李彥攔著,問他:“你也覺得這樣合適?”
山璞不過說了一句:“我們山裡人都這樣的。”就被李彥追著要補課。
幸虧講武堂學生跟太學生打了起來,山璞決定,少罰他們一點。
李彥雖經了孫女、孫媳婦等之遊說,態度有了一絲鬆動,卻還是覺得不妥。見山璞逃了,轉而盯上了顏肅之。李彥如今,對於什麼女王丈夫的稱號已經不糾結了,什麼女王家世子的姓氏問題,他也不管了。他比較關心的是,顏神佑這麼搞,引起反彈來,怎麼收場?
畢竟是一起戰鬥過的革命戰友,李彥也不想顏神佑“千夫所指,無疾而終”。顏神佑他勸不動,就打起了顏肅之的主意來。
豈料顏肅之這幾天一直在想這麼一件事情,好容易也想通了。聽李彥說:“陛下可知,登高而跌重?”
顏肅之也很不客氣地道:“半上不下的,當然會摔倒,讓她跨上一步,站到台階上,不就穩當了麼?她本就與尋常公主不同,老翁何必以常理度之製之?”
李彥道:“愛之適以害之。”
“老翁可知前朝廢帝有個寵姬麼?”
李彥還真不知道這種八卦,問道:“這與公主又有何關係?”
顏肅之便說了一個“寵愛一個人就是不給她相當的地位做保護,拚命抬高擋箭牌,最後寵姬被擋箭牌給砸死了”的狗血故事。
李彥:“……這怎麼能一樣?”
顏肅之道:“一樣一樣的。天子鐘愛之人,當使之居於九天之上。我疼得起她,護得了她!打她主意的,都滾蛋。這事兒,不就結了?”
李彥還要說什麼,顏肅之麵無表情地道:“老翁,齊國現在,能退麼?”
李彥默。
顏肅之又推了一疊奏折出來,卻是鬱陶等人上書,道是書生管得太寬!不應這麼指手劃腳。顏肅之自己心裡還有數,比如,廣州昂州那邊,萬民書沒上到。可長安附近的居民,倒好有一半兒是南方北遷而來的,已經有了請願的跡象了——歸化山民行動最早。
李彥看了看,終於認命:羽翼成,難動矣。 新電腦版大家收藏後就在新打開,老最近已經老打不開,以後老會打不開的,請牢記:網,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