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先王遵守承諾,將她與如今的王上訂下親事, 從小, 她便是頂著太子妃的頭銜長大的, 這其中的殊榮體麵,常人體會不到,她卻早已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即使她不是葉家親生, 但是卻勝似親生, 葉家父母寵她, 長兄也處處讓著依著她。閨中好友,那也都是巴結著她,處處以她為尊的,連那長公主的孫女, 那般跋扈驕縱, 在她麵前, 也是收斂的。
單說這些, 葉琳享受慣了,其實心裡也沒有多當回事, 沒有那層身份,她照樣能被人捧著巴結著。
她如今想要爭取的, 是這巍峨壯觀的王宮, 還有那高高在上,令人仰視的王上。
當初她隻是那名義上的太子妃,就如斯受寵, 若她真的成為了王後,豈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更何況王上如此俊美,比她見過的所有男兒都要出色,那些在父母庇護下長大的貴族公子哥,不過就是繡花枕頭,如何能和這如天上石麟的王上相比?
她葉琳,自然得配著世間最好的男兒!
這般想著,葉琳便更不能離開了。
她坐在葉生下首,聽葉生說了那番話,心裡嗤笑果然窮棒子就是窮棒子,就算攀上了枝頭那也是地裡的泥,就連說話都登不上台麵,一個男人,居然還能理所當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若是她啊,早羞的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一輩子都不要出來才好呢!
“哥哥,你怎能說這樣的話呢,你是母親十月懷胎所生,又怎會是窮棒子?莫要妄自菲薄。”葉琳就是屁股不挪窩,餘光不著痕跡地看了看沒有動靜的殿門,繼續說道,“就算母親對你沒有那養育之恩,可這生恩卻是實實在在的,你就去見見她罷。”
這葉琳,還是不放棄要他出宮去葉府。
葉生如今也不傻,看她如此執著,就知道他若是真的去了葉府,那肯定準沒好事,八成他那病弱母親也就是個由頭,真正想見他的,是那葉未由。
而且看這葉琳頻頻往外麵的樣子,十有**,還是在等裴。
個不要臉的。
“生恩倒是真的,可這幾年來,葉未由做了不少事,裴也都看在我的麵上,輕輕揭過了,這些,早已能還清她那微薄的恩情。”葉生最是反感那所謂的生恩養恩之論,如今說起來,聲音也寒了八度。
兩家人,一家生下他,卻從未養過他,一家人養了他,卻是從小苛待。
回到葉家之前,他從未體驗過吃飽飯,穿暖衣的滋味。
回到葉家之後,也隻有爺爺是真心待他。
葉未由恨不得他從未回來,葉夫人每每見到他,就時時落淚,後來也要他不要出現在她麵前。
長兄怕他謀奪家產,葉琳恐他取代自己。
這麼些人,如今來與他談“恩”,何其可笑?!
葉琳還想說什麼,葉生伸手,示意她不用再說,“不過我到底也喊過她一聲母親,兩日後便是裴的萬壽節,想來葉家也是要進宮賀禮,到時便定在那時見吧。”
話落,他又問,“葉夫人的身體,應該還是能參加萬壽節的罷?”
葉生都這麼說了,葉琳也不好再得寸進尺,隻得點頭:“這兩日好好調養,或許是夠的。”
葉生:“既如此,那你便回去吧。”
可葉琳到如今還沒見到裴亦寧,怎會甘心,眼睛看到一邊案桌上的點心與茶,心下一轉,便說,“哥哥,這宮裡的點心甚是奇特,琳兒以前從未吃到過,可否容琳兒吃了這廂,再回去?”
她這可是不要臉麵,都要留下來,葉生也不好拒絕,隻得說,“隨你便罷。”
撐不死你。
他看了一眼對方案桌上原封不動的茶水點心,不由地笑了下,讓外麵的湘鶯等人進來,吩咐道,“再去小廚房多準備些甜點來。”
他不說吃食,隻特地強調了“甜點”二字,湘鶯立馬心領神會,轉頭就去了小廚房。
女子多注重樣貌身材,就算喜甜,那也隻會吃些粟粉糕,酥,梅花香餅等隻微微甜的甜點。
但是葉生卻嗜甜如命,小廚房裡準備的,多是些糖蒸酥烙,紅糖糍粑等十分甜的東西,現在他又格外強調了甜點,等等湘鶯拿上來的,不知是該有多甜。
葉琳慢悠悠地吃著手裡的桂花紅棗糕,每每都隻是輕輕咬一口。
她方才已是吃下兩塊,那已經是她能吃的數量的極限了,如今還要逼迫自己繼續吃下,那可不就是勉強至極。
葉生坐在上首看她,儀態倒是十分優雅養眼,但是那麵上的表情,再是極力掩飾,也是隱約透著痛苦。
她不爽快了,葉生心裡就舒暢了。
“怎吃得如此慢,可是又覺著味道一般了?”他故意問道。
這時,湘鶯也回來了。
葉琳眼尖地瞧見她手中的點心,那一盤又一盤,無不是極甜的東西。
她想說回去了,可再看看天色,快要到用午膳的時辰了,再堅持一會,她就可以再借著用午膳的借口留下來,總之,見機行事。
無視掉葉生的問話,葉琳到底還是吃的比方才快些了。
半個時辰後,用膳時間到,裴亦寧也回來陪葉生用午膳。
一回來,他就看見殿內坐著,表情已是十分痛苦的葉琳。
還不等他開口說話,葉琳就像是看到救世主一般地看他,趕忙放下手中的糕點,站起來行禮,“臣女拜見王上,王上萬福金安!”
“起來罷。”裴亦寧隨口應了一聲,便走到葉生邊上,拉著他往外麵走去,聲音溫柔至極,“上午做了些什麼?可是餓了?等等……”
再多的,距離遠了,葉琳也聽不到了。
不過就看那王上對葉生的態度,讓她進宮的決心愈發堅定了。
猶豫片刻,她也跟了出去。
外麵已經傳了膳,各色珍饈被一盤盤地擺上桌麵,色香味俱全,然吃多了葉琳聞著隻想吐。
葉生與裴亦寧說著話,不經意間轉頭看見葉琳,覺得這人可真是陰魂不散。
葉琳見他看來,便笑了笑,“哥哥,這已幾近晌午,現在回家去,怕是也趕不上用膳的時間了,我……”
她欲言又止,顯然是想讓葉生能夠主動留她吃飯。
“大膽!”蘇福聞言立馬嗬斥,嚇得葉琳一個激靈,當即就跪了下來,他舉著浮塵嚴厲喝道,“你是何人,竟敢與王上同桌用膳?!不要命了嗎!”
在南樓國,祖上有留下規矩,任何人都沒資格,與王上用膳。
雖然這個規矩在裴康湛的時候就被廢除了,到了裴亦寧這,更是如同虛設,整日地與葉生同桌用膳。
不過就算這規矩被王上忽視,並且沒有遵守,但那都是對特定的人,像葉琳這種,身份實在卑微的,真與王上同桌用膳,那簡直是對王上的侮辱,更是在蔑視祖宗規矩。
葉琳聽到這話,惶惶然抬頭,但她心裡是知道有葉生在,她斷不會真丟了命,隻是跪著瑟瑟發抖,“王上息怒,臣女並不是這個意思,臣女、臣女隻是許久未見家兄、與家兄一起用膳了,對此頗為想念,這才、這才說了那番話,望王上恕罪。”
美眸含淚,梨花帶雨,但偏偏抬頭看著裴亦寧。
葉生坐在裴亦寧身邊,底下的手悄悄伸至對方的大腿上掐了一把。
葉琳這話,不就是在指責他進了宮裡享受榮華富貴,樂不思蜀,忘了家裡嗎。
還害得她們在家裡日日掛念,這般重情重義,正好襯托出了他的忘恩負義。
葉生都聽出裡麵的意思來,更彆說是裴亦寧了,他隻桌下摁著葉生的手安撫著,麵上卻是對葉琳帶著笑意,“哦?你的意思是,你的兄長許久都未歸家,導致你十分想念?”
葉琳輕輕應聲,“是的。”
裴亦寧正要再說,葉生卻趕在他的麵前吩咐道,“去旁邊再備個桌子。”
他既這麼說了,裴亦寧也便沒有再繼續說話。
一邊的蘇福眼色好,當即就讓人在旁邊備上一方小桌,重新又上了一桌菜。
葉生對還跪在原地,一動不動的葉琳道,“用膳去罷。”
後者又看了眼裴亦寧,咬著唇還想說什麼,但礙於一邊的葉生在,到底是歇了心思,“諾。”
吃了許久的糕點,如今再用午膳,即使這吃食再精美美味,但是葉琳仍舊是難以下咽,隻少許吃了一些,就放下了筷子。
而那廂蘇福湘鶯等人已經在給裴亦寧和葉生布菜。
葉生其實不怎麼餓,但是裴亦寧在一邊盯著,他也說不出不想用膳的話,隻是拿著筷子心不在焉地吃著,再看一眼不遠處的葉琳,他湊到裴亦寧的耳邊,小聲說,“你剛剛朝她笑什麼?是不是瞧她長得甚美,後悔選了我?”
當初還是葉爺爺當家,無意中得知葉未由與葉夫人,為了那潑天富貴,竟將親生兒子與人掉換,氣得用拐杖狠狠地抽了葉未由一頓,更是說出要葉未由休棄葉夫人的話來。
後來葉未由將葉生接回葉家來,這才讓也葉爺爺消氣。
不過後來兩邊又起了爭執。
葉爺爺想要昭告所有人,當初兩邊孩子抱錯,他們家隻有一個二少爺葉生,沒有什麼小姐,想要給葉生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然後將葉琳送回她原本的家裡去,兩人各歸各位。
葉生被找回來時的模樣,當真是見者落淚,聞者傷心。
好端端的一個金尊玉貴的少爺,被一農婦抱去,抱去後也不好好對待,瘦骨嶙峋就不說了,身上就沒有一塊好皮肉,渾身都臟兮兮的,活像是垃圾堆裡撿來的,甚至還有農田裡,那汙穢之物的惡臭味。
見到了人,也總是低著頭渾身發抖,恨不得把自己埋進地裡去。
再看看被葉家千嬌百寵養大的葉琳,身嬌體貴,被無數丫鬟婆婦簇擁著,笑得天真開朗又單純,一言一行都帶著大家族裡才養的出來的尊貴氣質。
葉爺爺又抽了一頓葉未由後,要把那葉琳給送回去。
雖說葉琳毫不知情,也是無辜的,但是她就是占了葉生原本的生活,踩著葉生的痛苦活得這般滋潤幸福,她是既得利益者,若讓她繼續留下來,定會讓葉生時時記起以前的那些日子,那他這小孫子,怕是要毀了一輩子。
葉爺爺想的十分清楚,不論如何,就是不能讓葉琳留在葉家。
但是葉未由就算被抽了一頓,也堅決不肯送走葉琳,隻說是王上已經給葉琳與裴亦寧訂了親,他們如今那樣說,不就是犯了欺君之罪。
到時引來君王的雷霆之怒,葉家就徹底完了。
葉夫人又拉著葉琳說舍不得,哭得要暈厥過去。
葉琳更是哭得淒慘,爺爺爺爺地叫個不停,扒著葉夫人的手不肯鬆開。
這家人的嘴臉與態度,葉生站在葉爺爺的身邊,看得一清二楚。
最後,還是他看葉爺爺被這些人氣得半死,這才晃了晃爺爺拉著的手,說他不介意葉琳留下來,葉爺爺才就此作罷,隻是從此以後,也再不準葉琳喊他爺爺了。
葉家也對外宣稱,當初葉夫人是生了雙生兄妹,隻是因為意外,兒子流落在外,如今是找回來了。
再後來,葉生便是在葉爺爺身邊長大。
葉爺爺怕他看見葉琳就受刺激,想著左右葉未由也不在乎這個兒子,便帶著葉生分府,省得看到那些人糟心。
因為對他的愧疚與憐惜,葉爺爺十分地寵他,期間又認識了裴亦寧,更是什麼好的都緊著他,他也刻意地忘掉從前那段不愉快的日子,隻是被養成的性子,卻是怎麼都改不過來。
後來葉爺爺去世,葉未由掌家,葉生迫不得已回到本家,這個時候,已經有裴亦寧了,所以他也沒有受到苛待,不久後也被裴亦寧接進宮裡,自此,活得就更是順心順意。
而他進宮之前,裴亦寧也召見了葉未由談話,戳穿了葉琳真正的身份。
說葉琳本就不是葉家親生的,他不計較葉家的欺君之罪,但是當初先王承諾的是與葉家女結親,既然如此,那葉琳與他的婚事,自然是做不得數的。
隻是先王說了與葉家結親,他自然也會遵守,這便將葉生接進宮了。
葉生此時的問話,也是由這發散而來。
裴亦寧聽了簡直哭笑不得,“我話還沒說完,就被你打斷了,你怎好如此誤會我?”
他剛剛分明是想替他出氣的。
葉生狐疑地看他,還趁此機會,放下來手中的筷子,頗有耍賴的味道,“反正現在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了,不過我就是不高興,你以後不準衝彆人笑。”
裴亦寧,“好,不笑。”
他說著,夾起一蝦仁喂到葉生的唇邊,“現在用膳罷,就算不餓,也還是要吃些。”
還是被發現了。
葉生哀怨地看了裴亦寧一眼,張嘴吃了那白裡透粉的鮮嫩蝦仁。
用完膳,下人們撤掉了桌上的膳食。
葉琳也沒了彆的借口,跪下就與裴亦寧告退,臨走了,卻又被裴亦寧叫住,“等等。”
“王上請吩咐!”
裴亦寧這兩個字,在她耳朵裡,那可真是天籟之音,當即就又跪地,仰起頭,專注地看著麵前的裴亦寧,同時,向對方展示自己的容貌。
裴亦寧卻是看也不看她,隻是握著葉生的手,翻來覆去地翻著,不經意地問道,“方才你與孤說,你是因兄長許久未歸,導致你十分想念,這才進宮來?”
葉琳不知他為何如此問,卻還是回答,“是的,父親與母親,也十分想念哥哥,希望哥哥能回去看看他們。”
“是麼,那你兄長又是如何說的?”裴亦寧繼續問,手上輕輕捏了一下要出聲的葉生,示意他安靜。
葉琳:“哥哥……哥哥說他不想回。”
“真是如此?”裴亦寧的臉上浮出薄怒來,他說,“這樣罷,葉未由對南樓的貢獻也是頗大,他既想念兒子,孤也得體諒,你回去告訴他,葉徑庭不日就能回來,叫他莫要再掛念了。”
“王上?!”葉琳驚道,“臣女說的哥哥,並不是長兄,不然臣女也便不會入宮了。”
長兄如今是出京巡查,若是半路便被王上召回,理由隻是父母掛念,想來,他今後絕無上升的可能了,更甚至,他們葉家還會被其他勳貴看不起。
“不是葉徑庭?”裴亦寧似乎很是驚訝,“葉未由不是就這一個兒子?不是葉徑庭還能是誰?難不成是那王家的?!”
王家便是葉琳的原生家庭。
葉琳被他說的臉色一慌,連忙說道,“王上誤會了,臣女說的,是那葉生哥哥。”
“可我記得,小葉是被葉未由逐出了葉家,既如此,他又怎麼還會是你的兄長?!”
裴亦寧的神色,越說越冷,到後來,已然是森冷帶著怒意了。
葉琳到現在,又怎會還不清楚,裴亦寧這是在替葉生出頭為難葉家呢,可憐了她,獨自要麵對這王上的怒火。
方才還挺直的背脊,此時被深深壓著,葉琳趴伏在地,顫著聲音解釋道,“父親當初做了這個決定也很是後悔,這才讓我來找哥哥,與他道歉,希望他能大人大量,原諒我們。”
“那你便回去問問葉未由,就說是代孤問的:這潑出去的水,是否還收的回來?”
裴亦寧至今都忘不了,那天的葉生哭得有多慘,他如何哄都哄不好,整整哭了一天一夜,哭得眼睛都腫成了一條縫。
葉生也想到了那個時候的自己。
不過他其實並不是因為葉未由的話而哭的,他隻是想起來他爺爺罷了。
從前接他回來以後,爺爺便叫他安心,不用再害怕,從今以後,葉家會為他正風擋雨,再也不會讓那狂風暴雨,傷到他一絲一毫。
隻是可惜,葉未由的短短幾句話,就將爺爺許諾給他避風港,拆得一乾二淨。
“王上恕罪!”
葉琳還能說什麼?
她也隻能這般說了。
裴亦寧:“恕罪倒是不用,你便叫葉未由明日親自來回答孤這問題。”
葉琳跪著不敢說話。
裴亦寧又是一聲森冷又帶著戾氣的問話,“孤的話,你可聽清楚了?!”
葉琳,“臣女……聽清楚了。”
裴亦寧:“那便再好不過了。”
直到葉琳離開,葉生才開口說話,“你這樣,若是那葉未由心裡不爽快,在朝上給你找事怎麼辦?”
裴亦寧聞言哂笑,“難不成孤還要看他的臉色?若不是看在你的麵上,孤早貶斥了他。”
葉生當即就說:“那你便當我沒臉好了。”
“哪有你這般說自己的?”裴亦寧哂笑,當即就變成了大笑,笑完後,他從位置上站起身,一邊的蘇福立馬上來幫他整理著衣裝,而他則是對著葉生正色道,“放心吧,再過不了多久,他也不能在這京裡了。”
他留下葉未由,無非就是要葉未由到時在他封葉生時,能出一把力,但是現在看來,對方似乎沒有出力的想法,甚至還想著給他拖後腿。
那他還留下他有何用,憑白讓人不悅。
明日再看那葉未由到底是個什麼想法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