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的年限有點久, 清晰度和現在的設備沒法比,但還是能分辨得出這個歇斯底裡的女人與方才結婚錄音裡的是同一個。
在場不少人同荊梵認識已久, 也參加過當年那場盛世婚禮,自然認得嶽向晴的臉。而二十四年前荊家女主人精神失常跳樓的事情鬨得沸沸揚揚,街頭巷尾都在傳她死不瞑目,連出殯的儀式都是草草收場。
時過境遷,在久遠記憶快要被遺忘的時刻, 亡故的女人竟然用這樣的方式在荊梵私生子的婚禮上出現,哪怕知道這是人為的,也足夠叫人汗毛直立了。
不斷閃爍的屏幕,淒厲瘋狂的尖叫,還有她因為被拖行匍匐在地上,長指甲劃過木質地板的恐怖聲音。
這簡直比恐怖片還要驚悚一百倍。
祝玉已經站不住了,滿臉都是冷汗, 她原本站在台下聽丈夫致詞, 眼下驚恐萬分,捂著耳朵不斷往後退,嚇得高跟鞋都崴了。
荊弦安也不敢看那屏幕,隻是見到母親跌坐到地上後, 顧不得一旁花容失色的慕雅妍,想要一個箭步衝過去,熟料衣袖被其拉得死死, 他腳下一滑, 重心沒穩住, 跟著新娘子滾作一團。
現場一片漆黑混亂,唯有屏幕上胡亂的光影陰森可怖。
播放的時間比想象中更長,似乎是心理醫生的觀察記錄,全程都采取跟拍模式,至於畫麵,越來越陰暗,女人從一開始涕淚縱橫喊著我沒瘋,到後來一遍遍拿小刀割腕。
交錯斑駁的傷痕,在骨瘦如柴的手腕間遍布,殷紅液體淌出來,近得仿佛能聞到那血腥味。
賓客們驚呼著,有膽子小的奪門而去,剩下的也都是目露驚懼,呆呆杵在原地,忘了反應。
現場除了強拉著梁挽躲去露台談情說愛的陸大少外,就屬角落站著的一對男女最安靜。
許柔因為早就從他口中聽聞過其母親的瘋狂行徑,所以並未泰國害怕,可她沒想過他所謂的大禮會是嶽向晴的生前錄影。
那些晦暗壓抑如夢魘般的記憶,每逢雷雨天都要出來灼穿他的靈魂,如今傷敵一萬,自損八千,值得麼?
她皺著眉,抓緊他的手:“你沒事吧?”
“我為什麼會有事?”他很輕地重複了一遍,失了血色的唇淺淺漾開弧度:“有事的是他們才對,我怕隔得太久了,有些人都忘了自己做過什麼虧心事了。”
這當頭一棒的效果異常顯著,至少祝玉母子已經魂不守舍了。
至於荊梵,也好不到哪裡去,這麼多年,他未曾祭拜過一次亡妻,偶然午夜夢回時,也曾冷汗涔涔醒過來,夢裡都是她第一次發現他偷腥的場景,那雙飽含痛楚的眼睛,到現在都難忘懷。
愧疚和逃避,促成了揮之不去的煩躁感,令他想起這個嶽向晴這三個字都感到生理性厭惡,連帶著對麵容酷似亡妻的大兒子都異常排斥。當初在其八歲時早早送出國,也就是懷了眼不見為淨的心理,沒想到幼年時經常被關在衣櫃哭泣的小男孩,轉眼就能同自己分庭抗禮了。
這出戲碼,隨便想想,就知道是誰安排的。
荊梵拄著拐杖的手不停顫抖,□□慣了的霸主,一旦受到挑釁,憤怒比常人來得更洶湧些。
“荊念!”他震怒著咆哮,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情緒波動太大,他開過刀的部位又開始疼痛,無法遏製地咳嗽起來,好不容易緩下後,又去找祝玉的身影。
無奈剛才為了播放剪彩影片,現場光線都被調暗了,而負責音控和燈光的工作人員不知去哪了,任憑其聲嘶力竭叫喊都沒有回應。
他動過手術,也做過化療,身子早就大不如前,氣急攻心之下拐杖都撐不住,眼看著要倒下。
有人從身後虛扶了一把。
他艱難地扭過頭去,看到一張俊秀又麵無表情的臉,頓時激動起來:“混賬東西!你搞的鬼?”
“彆那麼驚訝。”荊念淡淡扯了下唇,明明在笑,眉眼卻似覆著冰霜,冷笑道:“我隻是來賀喜而已。”
“你……”
“彆激動,遺囑還沒立呢。”他很慢地眨了下眼,恨意一閃而逝。
冥冥中,荊梵仿佛看見了亡妻。
記憶不自覺被帶回了二十多年前,那一日午後,他有資料落下了,從公司匆匆趕回家。發覺她精神好了一點,坐在花園裡正親手采集玫瑰花露,細瘦的胳膊上都是掙紮帶來的抓痕,他看了兩眼就覺得煩。
她破天荒沒有同他爭吵,直到傭人拿藥過去,才不可遏製地顫抖起來,美麗哀怨的眼睛裡瞬間盈滿了淚:“我沒有病,為什麼你要逼我吃藥,荊梵,你沒有良心,我恨你,我恨你……”
這雙眼,和麵前年輕男人的黑色瞳眸重疊在了一起。
荊梵氣血翻湧,終於支撐不住,往地上倒去,意識混沌的間斷,他看到親生兒子漠然往後退開了一步。
荊弦安連滾帶爬,接住了昏迷的老人。
“哥,你為什麼……”
“閉嘴,祝閔。”荊念陰沉著臉,睥睨對方的神色好像在看一隻螻蟻,彎了彎唇角,他笑了一聲:“好好珍惜你當董事長的這段時間吧。”
荊弦安眉心一跳:“你什麼意思?”
荊念插著兜,居高臨下俯視他:“字麵上的意思。”
兩人交談間,客人都散得差不多了,這屏幕上的剪輯視頻沒完沒了地循環播放,比鎮魂曲還可怕。慕雅妍的父母大感丟麵子,氣衝衝帶著女兒走了,這婚宴沒了新娘,徹底淪為了鬨劇。
“你是不是瘋了?”荊弦安一把扯掉了新郎胸花,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你到底想做什麼……”
荊念漫不經心地動了動手指:“想給你們一個驚喜罷了。”語罷,他隨手拿了支紅酒,往地上一丟,玻璃酒瓶應聲而碎,有些許渣子濺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