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人類一樣,妖族的婚典普遍采用紅色作為主調。
他們比人類更崇尚鮮豔的色彩,隻不過這份追崇更體現在雄性身上。
茯芍端詳著陌奚臉頰上的荼蘼,混合著金粉的朱砂呈現出似紅非紅、似金非金的曖昧之色。
花尖抵著陌奚的鬢角,枝葉繞過他半邊脖頸,隱晦地伸入衣下,又從衣擺鑽出,纏繞整條鱗尾,恣意書畫。
和陌奚誇張的妝容相反,茯芍隻是略施粉黛,在眉間畫了指甲蓋大小的一朵荼蘼花鈿,輕巧地呼應了一下。
雌性不需要以色侍人,花枝招展通常是雄性的工作,唯有外表足夠靚麗的雄性,才能得到雌性的親眼,獲得寶貴的□□權。
陌奚一直是個異類。
他不在乎雌性,從不打扮自己,終日寬衣博帶,非黑即素。
衛戕、丹尹等雄妖也不穿華服,但至少會選擇貼身的勁裝、展示自己的身材。
陌奚從前不在乎,不代表他不會。
獻媚、蛇舞,這是雄蛇生來就有的稟賦。
一旦心有欲念,在四千年妖力的加持下,他便能做得比任何雄蛇都要完美魅惑。
果然,他的裝扮立刻吸引了茯芍。
雌蛇的視線如有實質地順著花枝掃過他全身,眼中的驚豔清晰可見。
陌奚衝她伸手,“芍兒,我的王後。”
茯芍情不自禁地遊向他。
這場婚典過於迅速,茯芍幾度覺得自己答應得輕率了,內心深處還有些許彷徨和遲疑,仿佛在某一角落,有什麼重要事情她還未考慮清楚。
但當身纏荼蘼的陌奚出現在她眼前時,一切都不重要了。
人也好,妖也罷,就連未開靈智的鳥都知道要擇取良木。
茯芍確信,天地之間再沒有比陌奚更優越的雄蛇。
他是獨一無二的,叫她沒有理由不去占有。
她來到陌奚身前,被他執手扣指。
十指交纏,密不可分。
習慣了宮娥們的體溫,乍被那隻冰冷的手握住,茯芍指尖微顫,覺出一絲寒意。
這個天氣,冰冷對蛇來說不足為奇,茯芍不甚在意,仰頭看著盛裝的陌奚,怎麼看怎麼好看。
“姐姐,”茯芍由衷讚歎,“你好美。”
陌奚唇畔漾起了笑意,“芍兒才是。”
“每天都這樣畫好不好?”茯芍追加成婚條件,“我好喜歡這樣的姐姐。”
陌奚問:“會不會太浮誇了點?”
“才不會,是你從前太樸素了。”茯芍的蛇尾升起幾寸,抬手撫摸陌奚脖子上的金紅荼蘼,“要是每天一睜眼就見到這樣的姐姐,我的心情會變得很好。”
“好。”陌奚應允,“那便照芍兒說的辦。”
守在殿外的禮官低聲提醒:“王上、王後,吉時快到了。”
陌奚後退些許,輕輕執起茯芍的手,沒有拉扯,隻用眼神
詢問她。
茯芍喜歡他的這份溫柔體貼,不管陌奚修為幾何,從來都尊重她的想法意見。若非如此,她是絕不敢招惹這一等級的霸主的。
扭尾前遊,在她主動上前的那一刻,雄妖眼中盛開了濃濃歡欣。
月光皓白,勾勒荼蘼的朱砂折出金光,茯芍抬眸,這夜十五,月滿欲盈,和她初見“蛇王”那晚的殘月相比,一切都有了不同。
她想起自己入宮見蛇王的初衷。
如今,也算是完成了始願。
被陌奚牽著,茯芍遊下了長長的玉階,冷白的階梯上鋪著厚軟的紅毯。
目光所及,彩燈玲瓏,紅綢遍結。
宮中侍者皆穿上了彩衣,有意無意的,都帶了點笑意。
陰冷肅穆的蛇宮從未如此熱鬨鮮活。
一艘紅舫停在階下,舫上暖燈通透,三頭鸞鳥銜韁俯臥於地,羽上燃著熛明烈火。
紅舫周遭排列著八艘紅色衛艦,王與後登入舫內,鸞鳥高鳴,火翅舒展而翀,舫舟浮空,九艘衛艦隨之而起。
他們向城外飛去,每過一裡,便有九艘衛艦浮起跟行。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提前演練了無數遍。
駛至城中,九十八艘紅色的軍艦霸占了蒼穹,如明烈的紅火席卷掠過,將天幕燒得通紅。
城中街道皆鋪紅毯,大街小巷交織成網,自高空俯瞰,整座蛇城如心臟般鼓動著,血管密布。
如人類大婚時放炮宣告一般,三頭烈焰鸞鳥時時嘶鳴,嘯唳九天、洞穿城郭,所到之處,眾妖皆俯首參拜,無有不從。
大典的祭台設立在城西,是整個蛇城距離盛月最近的地方。
祭台以青銅打造,長寬九丈三尺,四方端正。茯芍在這裡見到了丹櫻。
不止是丹櫻,衛戕、血雀以及所有冠有品級的官員、貴族都靜默地立在祭台下方。
百名禮官位列兩旁,等候著王、後到場。
茯芍被陌奚扶著,從紅舫下來,立定之後,震撼地看著眼前的祭台。
嶄新的青銅泛著冰冷的金色,墀上刻著千蛇交尾春宴圖,說是春宴,可沒有半分春意,糾結纏繞著千條細蛇張著蛇口,露出冷戾的獠牙,在青銅的光澤裡隻餘肅殺。
茯芍隨陌奚並肩而行,前麵四列、八名禮官將他們引至台上。
初冬夜裡的青銅把她凍了一下,參禮者不少,周遭卻很靜,隻有極遠的地方傳來微弱的蟲鳴。
台下眾妖垂手而立,連呼吸都極儘清淺,沒有一個敢打破這份岑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