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傷並非長久之計,傷情多次反複,不說茯芍會不會起疑,時間一久,也會在她心中留下孱弱不堪的印象。
因此在第二次劃爛蛇膽之前,陌奚便思考了下一招拉近距離的棋。
下一步的目標,該是“親近”。
每日診脈隻能讓茯芍和他達到“熟識”的地步。
蛇族向來多疑,茯芍再如何天真,終究也還是蛇,不會真的在短時間內對有能力殺死自己的邪妖敞開心懷。
日久難以生情,必須攻心。
這一擊,正擊在了茯芍的痛處。
她比誰都不喜歡孤獨的滋味。
僅是竊玉那晚的一瞥,就讓她對“孤獨的蛇王”生出了憐惜,這樣的情緒陌奚不會放過。
他拿捏著尺度。
憑借自己目前在茯芍心中的印象,他可以玩一點欲擒故縱,但身為雄蛇,尤其是一條令茯芍心懷忌憚的雄蛇,這份欲擒故縱不能過頭。
這件事必須當場了結。
一旦遷延時日,他好不容易捏造出的那點愧疚立刻會變質成為“尷尬”。
“是我忘了……”他匿在承塵的冷影中,懨懨自嘲,“你也從未去過湯閣。”
茯芍小聲辯解:“是因為我不想冒犯您。”
陌奚敷衍地嗯了一聲。
神色淡淡,顯然不信。
茯芍無措地站著。
瞥見一旁的兩個青玉碗,蛇王的碗底裡還殘留著一圈玫紅。
湯閣是王域,而這則是王膳。
她陡然升起一股錯愕——
莫非,蛇王對她是特殊的?
她本以為蛇王生性如此,對待所有臣民都是這樣寬厚,如今想來,莫非種種一切都是他的有意示好?
城中的蛇在提起蛇王時,從未有過褒讚,不論是得他重用的丹尹,還是和他同等實力的陌奚,所有妖在提起蛇王時,從未有過親昵、敬佩。
是因為蛇王果真嗜殺殘暴,是非不分麼?
那張俊美的臉上蒙著一層灰冷,前一刻他還在衝她微笑、關心她的家事,此時卻已懶淡疏離。
蛇王實力深不可測,即便有心示好,也沒有妖敢和他稱兄道弟。
那份真心一次次被妖推拒,長此以往,如何能夠不身受孤寂。
茯芍想,自己的大膽獻醫,或許令寂寥已久的蛇王看到了一絲希望。
在她第二次堅定地留下為他療傷後,他也許是覺得,終於找到了個不懼怕他的妖,可以同她交往。
於是,便有了允許她露出蛇尾、邀請她共享熱湯。
他以為自己終於有了朋友。
直到今天,當他知道她和其他妖一樣,都在畏懼他、忌憚他後,那份赤忱之心又一次錯付了。
茯芍羞愧難言。
是她太過遲鈍,沒有察覺到蛇王的心意,還以為他向來親切仁厚,對誰都是一個樣。
“我是說
真的。”她硬著頭皮逞強,“真的是怕冒犯您才沒有去湯閣,況且這些日子我忙於蛇田,也沒有心思泡湯。您若不介意,那我明晚可以用它麼?”
蛇王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緩和了許多,隻是還有兩分矜持。
他並不拿喬,順著台階就往下走,“當然。”
“那……秘藥的事,”茯芍小心翼翼地問,“秦大人說事關整個蛇族,這等秘辛是我一個新入宮的可以問的麼?”
蛇王歎道,“卿亦是蛇。”
他臉上還是沒什麼笑意,可又稱呼她為“卿”了。
茯芍鬆了口氣。
她看見蛇王衝她抬手,那隻手修如玉竹,冷白的皮膚下看得見根骨,每一次看蛇王的手,茯芍的目光都會有所遲滯,總以為自己看見了一尊完美的玉。
她讀懂了蛇王的暗示,前遊些許,靠近了他。
待她立定,玉榻前的鮫綃便落了,薄薄的輕紗攏合,將室內的光景、氣息全部遮蔽。
茯芍嗅到了那股清雅好聞的水蓮香氣。
蛇王召她近身,又布下結界,便是要說一些重要的事。
茯芍豎耳傾聽。
“卿知道,如今天下分裂割據,今年淮溢剛剛平定西邊患鄰,可除玖偣以外,還有八處妖國虎視眈眈,中原更有人類修士視我等為死敵。”
蛇王抬起的那隻手在空中隨意勾劃,指尖妖光為墨,說話間便在半空中畫出了一副天下輿圖。
“八座妖國中,唯我蛇妖一族懼怕烈日。更不提人類,他們向來日出而作、伴陽而生。”
說到這裡,茯芍已然頓悟。
“被喂了秘藥的小蛇沒有畏懼心,炎炎酷暑之下,隻要嗅到一點血腥就會出洞覓食。”她蹙眉,“王,你要把這藥用到我們蛇族的戰士身上?”
蛇王頷首,“隻是還有缺陷,尚在改進。”
秘藥改善了蛇類在陽光下疲懶的情況,弊端也十分明顯。
嗅到血腥氣,固然可以使他們更加亢奮地殺敵,同時也會造成敵我不分的混亂。
一旦己方的傷亡更重,被秘藥影響的蛇妖就會盲目地撲向自己身邊流血的同伴。
果然是事關全族,茯芍不由得思索起來:有什麼辦法讓那份狂熱的戰意隻對準外敵呢……
她還不知道秘藥到底是什麼成分,遂問:“聽說藥引來自您的蛇毒?”
陌奚點頭。
他微微啟唇,食指撫過一側獠牙,牽出一抹暗綠色的毒氣至空中。
“此毒名為‘紫水’。”他道,“吸入後會嗜血若渴。若超過半日喝不到血,中毒者便會從自己身上尋找血液。”
茯芍想到了什麼,臉色突然古怪起來,她問:“丹尹是中毒了麼?”
蛇王一愣,忽而掩唇喘笑。
“不、不……”他有心壓抑,笑聲像是斷了線的珠串一般,一顆顆地往下掉,並不連貫。
茯芍不明緣由地看著他笑,起先覺得莫名,不知道自己
的話有什麼可笑的,看著看著,她忽而耳尖發熱,覺得蛇王長得實在漂亮,開懷之時,像是一株隨風輕顫的水蓮花。
蛇王好一會兒才止住了聲,將笑意封在了眼裡,答了一句:“他是天生的。”
茯芍啊了一聲,也不知該說什麼。
她有些忌憚,又有些躍躍欲試地盯著空中那縷毒絲。
紫水的毒效聽著實在駭人,可根據她的某些經驗,越是可怖的蛇毒,吃起來就越是美味。
注意到她的目光,蛇王衝她笑了笑。
茯芍也衝他笑了笑。
然後那隻完美的手就在空中揮了揮,當著她的麵把毒絲揮散了。
茯芍的笑容消失了。
蛇王還在笑。
茯芍覺得,蛇王還是有些惡劣和殘酷的。
“那麼,??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她木然地接著詢問:“秘藥裡還有什麼嗎?”
“其餘的成分皆是為了製衡紫水,將它控製在安全可用的限度下。”
秦睿控製的很好,連普通的小蛇都不會因此受傷,放到蛇妖身上,這份嗜血的效果就會更弱。
“這類藥也不隻是我們在配。”蛇王支著頭,點了點空中的輿圖一角,“北方妖國樟勍,從王族到國民,多是獅虎豹貓一類,他們軍中便流傳著一種由荊芥、木天蓼等製成的藥劑,效果十分出眾。”
“荊芥、木天蓼……”茯芍想了想,“我讀過書,書上說貓很喜歡這些草,聞到後會陷入亢奮,但再之後就會開始犯困。”
“不錯,他們改善了後勁不足的弊病。”
茯芍被提醒了。
她眸光微轉,突然開口:“王上,我有一種香,有和荊芥之於貓的異曲同工之效!”
陌奚眸色微沉。
用秘藥拉近距離的計劃,是在茯芍入宮後便有的,那時候他認為這一計劃還算可用。
但那一晚,在他故意示弱、試探茯芍的心意之後,他對茯芍的感覺又一次變了。
陌奚並不想讓那些肮臟低賤的妖畜嗅到她的氣息。
連他都不能光明正大地擁有她,那些劣等種何敢肖想。
他不情願。理智卻知道,這是吸引茯芍注意力的好方法。
又一次,雄性的占有欲本能和理智產生了衝突。
陌奚張口,在執行計劃瞬間,一些汙穢的畫麵充斥了他的腦海——
他真的要繼續麼。
她的香氣會鑽入那些惡臭、粗俗的下等妖體內,變成他們的一部分。
那些螻蟻會用醜陋的爪子捧著吃空的藥瓶,如癡如醉地舔舐著她的殘液,幻想著她的身體。
陌奚瞳孔收束,無法控製的殺意在胸口升騰竄動。
不。他絕不準許。
“王?”陌奚沒有立刻回應,茯芍馬上故態複萌,縮回殼裡,“是我僭越了麼?”
理智回籠,陌奚一怔。
他方才在想什麼——他竟被低級的占有欲掌控,差點淪為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