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奚從榻上坐起。
他按壓著尚且酸脹的毒液腺,兩鬢的墨發垂散流下,遮住了側臉。
陌奚沒法下榻,他的長尾被另一條蛇尾絞纏著。
喝了過量蛇毒的茯芍意識一片混亂,尾巴也陷入了混亂當中,亂七八糟地纏成了一團。
陌奚餘光微瞥,看向身旁俯臥著的蛇姬。
她睡熟了,砸吧了下嘴,口中滿是他蛇毒的甜味。那張清雅若仙的臉上浮著酡紅,朱唇角畔還掛著饜足的微笑。
陌奚歎息。
在茯芍眼裡,他的修為已經高到足以抵擋她的氣味了。
陌奚自己也一度是這樣認為的。
上一世他從沒有被茯芍的氣味影響過心神,隻是覺得那味道很特彆,是難得的不討厭。
陌奚由此判斷,他應該是喜歡茯芍的,可也從未被她的香氣勾出過一次毒液。
這一世的茯芍沒有受過人類的馴化,她是一條純粹的蛇妖、是天然的雌蛇,令陌奚怦然心動。
即便如此,在韶山時,不論是茯芍的發青期也好,還是蛻皮期也罷,都從未讓他破功。
為何……今天他會如此狼狽。
又一次,陌奚想殺了茯芍——令他震驚的是,冒出這一想法時,他沒有任何殺意,心中一片平靜。
情緒都是本能的反應,是低級、紊亂的無用之物,越是受情緒支配的東西越是卑俗低級。
可此時此刻,下達殺死茯芍指令的並非本能情緒,而是理智。
他曾用理智壓下過無數暴戾的怒意、克製過數不清的屠殺欲,卻從來沒有一次是反過來的情況。
茯芍身上有太多變數,這些變數無一不影響著他、將他帶往危險的深淵。
提取丹尹記憶時,他因此怕過、恐慌過,短短幾日,卻是一絲一毫的警惕都不複存焉,隻剩下理智懶洋洋地敷衍了一句——
今若不除,後患無窮。
這份提醒太過單薄,沒有情緒參與其中時便軟弱無力,提不起勁。
看著躺在自己身旁熟睡的蛇姬、聽著她綿長的呼吸、嗅著空中屬於她的氣息,陌奚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饜足和安寧。
他不僅生不出半分陰鬱,反而想要回到她的身旁,將她摟進懷裡。
陌奚閉眸,遮住了眸中的萬千思緒。
茯芍、芍兒……他的愛侶,他的美玉……
他從未陷過如此窘境,比蛻皮期遭到追殺還要棘手一些。
“姐姐……”遲疑不決之際,身後忽而一軟,兩條玉臂伸出了衣袖,自後環住了他的腰。
蛇姬睡眼惺忪地強撐著,眼瞼剛剛打開,又立刻重重落下。
她困得不行,無意識地蹭了蹭陌奚的背,口中含糊地嘀咕,“姐姐,你回來了……”
陌奚一頓,旋即了然。
是了,蛇王和“陌奚姐姐”的相似之處本就不少,如今她嘗到了一模一樣的蛇毒,便
更能確定他的身份了。
這是超出陌奚計劃之外的進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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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劃被打亂,陌奚感到煩悶的同時,又升起了一股隱秘的期翼。
她知道了,知道自己就是她喜歡的姐姐,他在她心中便有了其他雄蛇難以企及的特殊地位。
如此一來,茯芍短時間內不會再去注意其他雄蛇,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向她提出求偶邀請。她斷不會拒絕。
一瞬之間,陌奚製定了新的計劃。
可茯芍的下一句囈語又將他的新計劃全盤打翻。
她發出撒嬌的鼻音,腰也輕輕扭動了起來,閉著眼軟軟呢喃:“嗯……不是,姐姐我沒有偷吃,是蛇王非要請我的……真的…姐姐,沒有撒謊,都是他強逼的……”
陌奚:……
下巴上還有被她掐出的一點紅痕,尚未消去。
蛇姬很快又睡著了,抱著陌奚的玉臂鬆懶下來,漸漸往旁處滑去。
陌奚回頭,看見茯芍又躺回了榻上,雙頰撲紅,睡得香甜。
她到底有沒有發覺?
陌奚盯著她,幾許之後無奈地輕笑出聲。
平日裡一副善良正直的模樣,夢裡倒是會栽贓陷害。
方才掰他嘴巴的力道可不小,也不知道是誰強逼的誰。
陌奚俯下身,撥開了粘在茯芍臉上的碎發,就這樣靜靜看了她半個晚上。
直到東方既白,茯芍才惝恍地睜開了眼。
她眼中尚且迷蒙茫然,懵憕了好一會兒才記起昨晚發生了什麼。
“王…”一抬眸,眼前便是笑吟吟的雄蛇。茯芍嚇得跳了起來,卻忘記了自己的尾巴還和對方糾纏著,猝不及防地往前摔去。
“小心。”陌奚抬手,然而,兩妖即將接觸的刹那,茯芍瞳孔一束,腰肢發力,蛇類強悍的核心令她猛地停空。
在投懷送抱的最後一霎,她穩住了上身,生生把自己扭了出去。
陌奚伸出的手就這樣頓在空中,半息之後,泰然自若地收了回去。
他看見茯芍臉上露出轉危為安的後怕和慶幸,還有一分為自己腰腹力量的驕傲得意。
蛇怎麼能摔倒呢。一條蛇要是摔倒了,那該是多麼可笑的笑話。
化解危急之後,茯芍的臉色馬上又垮了下來。
她想起了自己昨天都乾了什麼……
沒什麼可辯駁的,她低下了頭,半晌之後,憋出一句:“我有罪,請您發落。”
陌奚看著她低得快要埋起來的頭,好笑道,“有何罪?”
茯芍一噎,她還沒有讀過淮溢的律法,以往讀過的律令當中,也沒有講壓在君王身上、掰開他的嘴巴舔毒液是個什麼罪名。
“欺君之罪?”她試探地問。
蛇王突然笑了起來,還是那種落珠式的笑法,笑聲嗌嗌,肩膀顫動不止。
他強忍著笑:“欺君?欺壓的欺,還是欺負的欺?”
茯芍羞得無地自容。
欺壓和欺負,她都乾了。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她的夢話把欺騙的欺也給捎上了。
一個都沒落下。
陌奚還在笑,茯芍果真沒有發現,原來蛇王就是自己的“陌奚姐姐”。
在茯芍眼裡,蛇王是條愛笑的蛇,可陌奚自己的記憶裡卻鮮少有開懷而笑的時候,不,應該說是從未有過。
睡著的茯芍令他心神寧靜,而醒來的茯芍則令他欣然愉悅。
那一點敷衍的提醒也最終消散了,目下,他的所有理智都用來克製想抱一抱茯芍的衝動。
“卿勿驚。”終於是笑夠了,陌奚輕和道,“昨晚之事不怪卿,蛇毒裡本就有迷幻的成分,是我不好,讓卿誤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