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抉擇(回歸當前時間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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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是第一權相的時候, 朝局風波漸停,而在被抓下獄之前,距離周燕紓回到王都參加王族間隔十?年一次的大祭祖但提前在鱗羽閣見到奚玄, 也不算太久。

越過一年, 但又卡在沒那麼多年,他們?都?剛長成,又年華芳菲正勝之時。

似乎隨著那位柳青蘿姑娘的“逝去”,內外心照不宣對男子?多情的寬厚,帝王之心的愛重,朝野對其才華的倚重,都?在有意淡化?這件事,以至於周燕紓時隔這麼久回到王都?, 在鱗羽閣看著一副畫作的時候, 被好幾撥人打擾,對方總是有一種話裡話外將她跟某人牽扯起來的感覺。

甚至用一種“命定的歸屬”來看待她。

然後,他們?撞見了。

因為隔著垂掛的畫布, 她走?過剪影,瞧見對麵畫布簾子?走?過來的人, 是那人。

對方的眉眼, 長得越發英冷又薄情了。

像是畫裡的人。

風一吹, 就真的走?出來了, 帶著淺淺的筆墨香, 流淌在白底緋衣之上?, 眉目流轉, 冷冽暗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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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都?風雲變幻, 從一國柱石崩坍到新?柱石上?位,仿佛都?是人間談笑的事。

但她那天看到了自家素來雲淡風輕的老爺子?露出了寂寞的神色, 而後浮一大白,一醉天明。

她沒有勸其克製,就好像他也不問他在王都?發生了什麼。

不過她太冷淡了,人家又不願意了,醉醺醺問她是不是不孝。

“也不怕我醉死啊,你個女?娃子?。”

她彎腰撿起地上?在外麵價值萬金的畫作,都?沒抬頭瞧人家。

“一生大夢,浮醉生死,祖父您不是早就看淡了嗎?”

周太公似睡非睡,哼哼唧唧,“自然是看淡了的,這世上?還有什麼是我這把老骨頭看不透的嗎?倒是你,小小年紀,有那麼深的牽掛乾什麼?”

“祖父看錯了,我沒有。”

她正撿起下一幅畫,還未瞧見畫作樣子?,既先失神,手指才覺得冰涼,原來已?經摸到了檀木畫軸,淡淡的香,沉澱的雋永,有點像某個人身上?的氣味。

那種?長久被書香跟案牘累積卷宗所?覆卷的氣味,沉重又深刻,纏著對方不放。

明明那人騎在馬上?的樣子?,是那樣自由的緋紅蘭玉,像是什麼都?追不上?她,她都?能?將之拋開腦後。

但其實就是對方確確實實在奔赴一場罪大惡極的刑場。

老國公的死有問題,她知道,隻是不知道老國公為何要自殺,又為何用滿心毒藥自殺時沒多久驟然暴斃。

所?以

這個國家,沒有任何人的情報比她手裡的更縝密全麵,包括陛下手裡。

“我,隻是好奇。”

她說?。

老太公:“我可沒問你為什麼哦?”

“逢人先自省,自答,既心有不安。”

“你也會不安嗎?”

老太公很早以前就喜歡跟她平等相談,仿佛在培養她的地位,她懂,但此?刻,她無端又想當?個晚輩了,讓長輩敦厚教誨,替她解疑,去憂愁。

“會的。”

“所?以祖父也會有看不懂一個人嗎?”

“老國公,陛下,您看得懂嗎?“

周太公漠然一會,似乎睡著了,周燕紓微微失望,正要撿起畫起身悄聲離開。

“愛尤不及,恨之至深,悔對摯愛親眷,隻求速死,但,國之柱石,苦苦支撐。”

這個很詳細。

悔恨嗎?

這人間一世,有什麼事是能?讓奚為臣愧對他人的?

為國,為臣,為人,他都?是舉國威望的巨魄,因為做過的事是切實的功績,人不能?因為還不知道的所?謂“他也沒那麼好”而去抹黑抹消對方的功德。

人無完人,若是非要強求,又有什麼事是能?讓他這般悔恨愧對的。

鄭家的事?

可是鄭家造反的事,她手頭也知道一些,當?年老太公也在私下接手過,怎麼愧對摯愛嗎?

周燕紓默默對上?了某些情報結合後推敲,突然得出一個真相,心裡震驚,正緘默時。

老太公已?經提到了帝王。

“君主?,魔與?神,一念之間,困在抉擇啊。”

“哎”

周燕紓回頭,聽見了呼嚕聲,她想了一會,又回頭撿起那副畫作,一抬眼,神色微困頓澀然。

山中清雨,擾霧,瀑布下斯人半沐,身旁纏綣了一條如蛇的白霧,如繾綣情愛。

其實無色欲,是沐雨節中的清沐禮,向道之人皆如此?,但她想歪了。

竟然想歪了。

竟能?如此?。

“在人間劫難,待山雨後,洗塵見初陽。”

這是《雲山微雨圖》。

周燕紓自言自語,“祖父,讓我煩憂的那個人可能?跟您一樣,隻是來人間走?一遭,遲早要歸世俗跟權力之上?。”

“我希望如此?。”

“可我不是這樣的人,我在世俗裡。”

“我會去解除婚約。”

“終究不是一路人。”

長得這般出塵絕仙的人,自視是最世俗的塵煙,苦笑著站起,抱著一堆畫作緩緩走?入風來飄墨香的書畫世界裡,仿佛走?入了曆史中。

但,她也在書桌上?瞧見了一個東西。

沒有來處,隻有一個紅泥封口,上?麵有一個圖騰,是暗號。

隻有當?事人兩邊人知道,這世上?應該隻有三人。

奚為臣,周太公以及被後者教授過的自己。

這是來自老國公奚為臣的密信,已?拆封,信件微闔,半留在桌麵。

很奇怪。

沒有焚燒成灰燼保密,半露不露,好像等著彆人發現。

周燕紓若有所?思,但沒有去動它。

轉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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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再回王都?,此?刻走?在鱗羽閣垂掛畫布如飄絮的世界裡,驟然無聲瞧見對方,也看見對方眼底的愣神。

周燕紓垂眸,行禮,“見過奚相。”

“殿下,客氣了。”

奚公子?遠比當?年沉默,竟有幾分像了奚為臣的愁苦清威,沒了半點人間的煙火氣。

“婚約,我已?通報陛下解除了,但陛下暫不做通報,外人也不知,若有人還問到奚相麵前,些有煩憂,還請見諒。”

周姑娘的疏離清冷比初次見麵更甚,奚玄這些年大權在握,哪怕藏著天大的秘密,有許多人隨時能?以此?拿捏她,滿目都?是潛在的敵人,她也未曾愧懼這些人過,連言洄如今都?在她掌控之中,唯獨對眼前人。

總是愧意。

可能?因為她一直記得一件事。

“婚姻之事,是人在這世間唯一可以摒棄生恩養恩而為自己挑選的家人。”

“慎之又慎。”

“連累殿下這麼久,真的愧對。”

又是愧對。

可周燕紓未曾料到這人這些年玩弄權術,已?顯現行事章法甚至遠比老國公歹毒犀利的複雜內在,遠不似表麵皮囊那般端華美玉,這樣的人,竟把婚約之事看得這麼重嗎?

可他們?一開始就不是能?婚事自主?全憑愛意的人。

“奚相是在勸我再好好選人?可我不缺家人與?親人。”

“我知道。”

奚玄平靜道:“隻是解釋。”

周燕紓笑,抬手撫摸一幅畫的畫軸,指尖在檀木上?遊走?,“這幅畫,是你的。”

“是。”

“無情無愛隻看山海,大人胸有丘壑,是否這輩子?都?能?如此??未有人能?讓你相托付,心有動搖,起波瀾?”

“並未。”

是嗎?

柳姑娘呢?

周燕紓沒提,怪沒意思的,明知道對方解釋過,她鬆開手,離開了。

封鎖周遭的兩邊親衛各自守著彼此?離開。

她是準備走?的。

再留著但沒想到撞見下麵的應屆考生來比賽,且瞧見才剛冷靜回複她“並未”的人失態了。

緊張,私會,那麼久。

若隱若現的,想著“並未”這個字眼看來隻針對自己。

她站在窗後,看著後來那個身份快浮出水麵卻又死死蟄伏著不肯自爆離開她的皇子?言洄不顧表麵跟暗地裡的雙重身份攻擊那個突然出現的羅非白。

失態,憤怒,嫉妒,怨恨,苦悶。

全然扔在這個無緣無故就可以得到彆人偏愛跟珍惜的清白書生身上?。

那書生震驚後,還手了。

太年輕了,都?忍不住,回毆時似壓著聲音怒出一聲。

“你什麼身份?她若是想要你,何需你纏著不放!?”

“要你管!”

倒是都?知道彼此?不打臉,生怕讓她知道了。

周燕紓想著剛剛聽到的“她若是想要你”,冷眼看著言洄咬牙切齒的模樣,低下頭,原本想要還對方的“通思”令牌倏然握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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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婚約徹底解除,滿城沸然,她準備回北地,也打算把已?經打理很久且壯大很多很多的“通思”交還對方。

然。

王都?之內突然議論紛紛,到處都?在傳那件事,事發。

她下獄。

祖孫兩人罪名不堪至極,言洄身份也暴露了。

鄭家造反之罪,當?年老太公出具的密信竟是他自己杜撰偽造的,中間涉及的證人也被找到,承認是老太公威逼。

而老太公是奚玄暗殺的。

毒殺,脖子?上?有掐痕,樊樓秘密暗查多年,秘而不宣,終於拿到關鍵證據,既那些毒藥跟奚玄為奪權而殘害老國公跟奚家人。

仿佛是頂級世家的不堪內鬥。

高?山崩塌,柱石碎裂,朝廷動蕩這是幕後之人想要的,而跳出來的既是好不容易抓住機會絕地翻盤的三皇子?母子?。

他們?不顧一切叫囂著,拉扯出了所?有綁死在他們?那艘破船上?的人。

朝廷一下分成三派,一派中立不知如何是好,一派絕對維護奚玄,一派則是站三皇子?母子?,其中後者大部分是宗室,至於為什麼大抵是因為這些年朝野內外一直都?暗中議論的——奚玄是不是陛下之子?。

若是,宗室絕不能?忍。

一個在外、沒有跟宗室形成任何締結關係跟情分甚至連身份血統都?沒辦法徹底證實的私生皇子?,如何能?繼任大統,甚至,有多少人骨子?裡暗中打算:暫時托舉三皇子?突狡,但這小子?不堪重負,等他不行,王權繼任自然順延到宗室之人。

所?以,他們?是在保自己的將來。

於是好些人跳出來竭力保突狡。

滿城風雨,血腥初見。

不過,事情很快有了轉機,在奚氏宅邸被禁衛軍封鎖困死,眼瞧著要舉族下獄的時候,回歸身份的皇子?言洄並未大開殺戒,而是親管此?事,不許他人過問。

他遞交朝堂的罪證也是有所?指向——奚玄是因為察覺到奚為臣捏造密信迫害鄭氏,她不願意祖父行差踏差,才出手殺了後者而且後者本身就病重,最有嫌疑的是給他下毒的那個神秘醫者。

不過,後來刑部那邊的偵察出了結果。

言洄找到的、那封奚國公遞交的密信的確是假的,但是奚玄偽造的。

她偽造了一封偽造的信。

“為權而已?,奚公子?墮落,不堪為人孫,老國公得知他罪行,想要舉報他,但奚公子?先下手為強,利用當?年鄭氏謀反之案中不夠堅實的證據鏈捏造偽證,用來要挾老國公,讓老國公放權且不得舉報她,結果老國公不肯,於是奚公子?狠心殺之如此?行事中牽連的證據,都?能?跟皇子?殿下提交的罪證關聯。”

言洄騎馬在奚氏府邸外,看著封絕的世家之首,想著這幾年他的公子?看他的眼神。

原來如此?,那時就決定利用他了。

借他的手反推。

自己入局,死身毀名以保奚氏。

所?謂奚為臣捏造誣陷他母族的那些證據,早就被她毀掉了。

她,全然沒考慮過他。

隻是一個書童而已?。

下了雨,他一身都?淋濕了,垂著眼,好像極年少時看著他的母妃在慌張恐懼中死死捏住他的肩膀。

“記住了,記住了,是奚為臣,他害了咱們?家!”

“我兒,你要記住,他是我們?的仇人!”

“他毀掉了一切你本該是皇子?啊我的兒你應當?是未來天子?”

“我的兒,為你外祖一族複仇!”

“記住了”

她不是自殺,是被趕到的宦官掐著脖子?灌入劇毒。

生生用最惡毒的毒藥毒殺致死。

他看著她蜷縮掙紮,渾身惡臭因為毒而發作,發髻釵金綾羅全然被汙漬沾染,七竅流血。

他站在雨中,被勒令生生看著這一切。

而他轉過頭,看到他的父皇站在屋簷下,冷冷瞧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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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燕紓在府邸收集情報,得知了韓冬冬離任,被陛下親派到了樊樓,而奚玄,就被關在樊樓。

恨是真的,厭是真的,殺人誅心也是真的。

但不願讓她被人戕害在其他獄中也是真的,隻有韓冬冬當?前能?保她。

哪怕現在在外已?有人宣揚奚玄勾結羌族貪狼將,兩人有書信往來,秘密勾結,當?年攏城一戰也是因為她才導致韓家一家人慘死。

韓冬冬在樊樓中理當?折磨奚玄。

真真假假,人心背離。

她在想幕後做這個局的人可真厲害,用一個人的下獄就詐出了這麼多年都?難查分明的帝國權力朝堂脈絡。

人人的嘴臉都?如此?分明,莫怪祖父說?他不喜歡王都?這個地方。

地方是好地方,人不是什麼好人。

待久了,好人也會變壞人。

因為權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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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不能?進嗎?”

風雪飄搖,她解下披風,冷眼看著眼前攔路的韓冬冬。

後者憔悴了許多,眉眼邋遢著,伸手攔下了她。

“殿下,您,不該來這。”

她瞧見了樊樓天牢的防衛規格非比尋常,心裡微頓。

“看來,有彆人先來了。”

她猜到了太子?,但沒想到

昏暗的甬道中,韓冬冬被一個宦官傳令,帶著她進去了。

她一步步走?在這充滿腐朽跟血腥味的甬道中,恍然想起之前在明堂高?雅的書畫閣樓內瞧著那人的一幕幕。

再看看眼前這不堪的地方。

她抿了唇,突頓足,看著那天牢儘頭的暗牢外麵站著的人。

明黃龍袍的君主?,托舉著毒藥的宦官,他站在門外,雙手負背,麵無表情看著窗口,看著裡麵,也聽見了裡麵的聲音。

周燕紓起初沒聽清,直到走?過去,淡著臉要行禮,仿佛來這裡也沒什麼波瀾,但陛下拖了下她的手臂,示意她往裡麵看。

她不想看,可還是看了。

看完,她沒什麼表情,隻想著原來腳趾甲是可以生生剝下來的。

原來會流那麼多血。

原來,那麼痛,也是可以不喊的。

原來,那個人蜷縮在地上?喘氣如被衝上?岸的魚,奄奄一息,披頭散發,毫無風華之態,但她也會笑。

笑著對言洄說?。

“殿下,血很臟啊。”

是啊,血很臟啊。

周燕紓藏在袖子?下的手指微卷拳,轉頭,看到帝王臉上?的恨跟木然。

她不理解,就因為奚玄非要保奚氏,斬斷了帝王合理滅掉奚氏的路子?,觸怒了帝王之心?

奚氏若是一開始為次,奚玄為重。

何必本末倒置,除非

“陛下,愛已?釋放,也可以轉變得這麼快嗎?”

“不會痛嗎?”

她問。

因為下棋那天,她看到的愛是真的,哪怕不是自己血脈,那種?愛跟診視也是真的。

作為親舅舅,桁帝看著這個跟自己血脈相連又關乎帝國大局的年輕女?子?,沒說?裡麵那個人不是奚玄。

他終於知道她不是奚玄,甚至,連他的摯愛之死都?跟她有關係。

這是騙局,是他多年被負的騙局。

他的摯愛身死魂消,但一雙兒女?,原來一個都?沒留住。

涼王一脈絕了。

他當?年所?謂的忍痛辜負,費儘心思為她挑選的,原來是這樣一條絕路。

她一定恨我。

恨極了我。

他沒法說?,隻是對周燕紓微微一笑。

“作為天子?,也有什麼都?保不住的時候。”

“也會憤怒啊,燕紓。”

而天子?憤怒的時候,就是她的祖父提及——魔跟神一念之差的時候。

周燕紓偏頭,瞧著宦官戰戰兢兢托舉著毒藥。

她認得這種?毒藥。

斷腸之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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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樓之外,風雪依舊。

等到言洄蹣跚著扶著牆帶著一身血緩緩走?出的時候,都?具備皇家血脈的表姐已?經等了他好一會了。

他抬頭,看到曾經厭惡嫉妒的公子?未婚妻抬頭遙望遠方巍峨的城牆。

他其實最討厭見到的就是這個人。

她沒有不堪說?的背景,沒有非要去洗去的冤屈,也沒有始終不被人所?愛的卑微。

她被珍重,被愧疚,被供奉著。

但他看著她,頹靡又無望,說?:“我救不了她。”

“你能?嗎?”

他想求她。

帝王之恨,作為棋子?的他連反抗的權力的能?力都?沒有。

因為他的父王告訴他。

“你首先是孤的兒子?,才有活下去的價值。”

“權力在孤,入奚府的時候,你就沒得選了。”

“但孤依舊給你選的機會。”

是毒,還是

他隻能?選一樣。

跟他母妃一樣慘死的毒啊。

他沒得選。

言洄站在雪中,笑著笑著,牙齒裡忍著許久的血流淌下來。

那不是他的敵人。

是從年幼入府,唯一陪伴他,一起長大的公子?。

愛若已?經釋放,也能?全然變恨嗎?

可是很痛啊。

太痛了。

周燕紓冷眼看他,比曾經看穿他這個書童內心覬覦主?人的不堪更冷更厭。

但她說?。

“你我成婚。”

言洄猛然看她,如見雪山崩塌。

周燕紓轉身。

“對抗他,才能?保住她。”

“北地素來有選下一個天子?的資本。”

距離她跟奚玄說?不會再聯姻,不屑此?道其實也沒過多少年歲。

人間飛雪已?然如似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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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等他們?聯手。

有人已?經開始救她了,力道之甚,足以讓奚玄那天破例從樊樓出來。

她帶著一身的血,騎馬飛奔在王宮之道。

沒了緋紅的官袍,是血液染紅後的血衣,她騎馬縱橫,在風雪中不顧一切,踐踏宮規,入了百官躁動跟驚駭中,入了那條長長的王庭登聞鼓盤龍殿前。

百官讓路,她看到了那個一身誥命服托舉鐵卷丹書為人請命告罪的老太太。

周燕紓跟著踉蹌的帝王衝出王殿的時候,正瞧見奚玄從馬上?摔下來,然後扶著宮牆看著幾步遠的老夫人。

她站在那,看著老態龍鐘虛弱不已?的老太太慢慢蹣跚過去,但後來大概太累了,又害怕極了。

可她還是一步步帶著血過去了,在老太太毒發倒下時抱住她。

鐵卷丹書,奚為臣的《與?天子?書》,老夫人以其發妻跟國公夫人身份跟自己那一族全滅的名望尊諱承認自己的夫君奚為臣真的偽造了密信,而她的孫子?奚玄是為了維護她的祖父名聲跟奚氏上?下人性命,為了保她這個老婆子?安守晚年,一力承擔所?有。

是出於孝道。

她沒有大錯。

求留她一命。

且她自知夫妻一體,福禍與?共,願與?夫君一並承擔所?有。

自戕。

斃命前,她撫著奚玄的臉,仿佛一寸寸摸過她,在確定她是誰,又疼惜她一身的傷。

也看到了足下的慘烈。

老夫人手指都?在抖。

奚玄知道她的眼神跟手指動作,一如她那年被奚為臣帶回家裡,窩在那老屋中,門推開,一個老婦人進來,蒼老慈和?,但是惆悵傷感的,在看著她。

仿佛在甄彆疑惑什麼。

是覺得太像了嗎?

所?以用溫暖的手指摩挲她的臉。

記憶裡,也有人這麼撫摸過她。

“其實不像”

“以後要好好吃飯”

“天下大局,不要管了,好不好。”

老夫人灰白的蒼發在她懷裡枯萎,帶著笑亡在她懷裡。

奚玄低頭,用力抱緊她,卻是不斷嘔出熱血。

毒發了。

“奶奶,我是不是又錯了?”周燕紓聽到奚玄毒發垂死前最後迷茫發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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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

燒得好烈啊。

她幡然醒來,一身的冷汗跟惶懼,甚至帶著如瘋的失態,從榻上?驚恐滾落,踉蹌著撲倒了花瓶,踩著尖銳的碎片,衣衫不整,叫喊著,如癲狂,如見魔。

周燕紓衝進屋,喝退下人,快步上?前攔住倒下的人。

赤足不見趾甲,似殘缺受罪之人。

她一頭散發,衣襟亂散,露出裡麵裹胸的隱秘,但全然沒了平時的滴水不漏,仿佛失了視感一般,摸不到前路,惶恐扶著柱子?倒下。

周燕紓跪下,攬住了這人,任由對方的一頭青絲無助灑滿懷。

她感覺到了這人的顫抖跟痛苦。

一身的書香都?泛著藥的苦味。

毒發,太痛。

但不及悔恨之事。

她聽到這個人一如當?年在毒發後癲狂無助的呐喊。

“我沒有錯。”

“奶奶,我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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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沒有什麼都?沒做錯,也在步步抉擇了最冷靜的路,但偏偏次次結果都?讓她悔恨不已?,仿佛次次都?錯了。

那這就是命了。

周燕紓聽到了外麵的言洄急切的動靜,也聽到了他的不敢妄動。

更聽到了懷裡之人虛弱的喘息跟劇烈的顫抖。

她摟緊她,一如當?年差點跟明顯暴露了震驚跟悔恨的陛下撕破臉的堅持,不要太醫,不要任何人,她擅藥,她可以救人,彆人都?不行。

她要維護這個人的秘密跟尊嚴。

整個屋子?裡隻有她們?。

她沒說?話,隻是不斷摟緊她。

直到奚玄漸漸清醒,能?看見東西,蒼冷的手指如同濕漉漉,攥在周燕紓的手臂上?,知道她是誰後,一聲的緊繃跟戒備都?如同籠子?裡的小獸一般懈怠了。

她說?。

“我不是奚玄。”

這一句話,時隔多年,第二次對她說?。

“我知道,早知道。”

周燕紓低聲說?,聽到懷裡人悵然又迷茫,癡癡的,“那我又是誰呢?”

是啊,她又是誰呢?

是多久多徹底的偽裝,多不堪的過去,讓她連自己的過去都?顛倒混亂了。

“不重要,你想要成為誰都?可以。”

“身份取決於地位。”

“已?經快過去了。”

奚玄,或者說?現在的羅非白低下頭,聽到外麵在下雨,儋州百官還在這個府邸裡。

她們?卻介入了多年前帝國的秘事。

但過去了嗎?

窗戶,風吹雨打,竹影綠意斑駁憔悴,雨絲落在窗戶上?。

是啊,下雨了,沒有火了。

可是老太太走?的那天也下雨了。

又冷又熱的,她這一生。

“怎麼覺得每一天,都?那麼漫長。”

她喃喃問。

“像極了那個老頭子?每天都?在跪祠堂,他怎麼熬下來的?”

周燕紓說?:“也可能?是跪太久了,起不來,所?以索性一直跪著。”

羅非白笑,沒了往日身份,她跟這個曾經的未婚妻反而能?戲謔調侃過往了嗎?

“現在想來,我毒殺他那天,老太太可能?就在暗室那裡,瞧見了。”

“她倒是什麼都?不說?。”

“奚家一宅子?,也就倆老的段數如此?高?,彆的那些真真一窩天真無邪的菜岔子?,笨得很,那老二被我趕走?時,還在罵罵咧咧還說?不該趁我病重時給我摘李子?送李子?,狼心狗肺”

“那李子?酸得我以前村子?裡的狗都?不吃,老太太那樣慈和?的人都?嫌棄。”

她絮絮叨叨說?著,有點回光返照回憶過往。

可能?這些,這些年她單獨是不敢自語的。

又憋著太久。

周燕紓笑了,想要說?些什麼,這人又迷茫說?了從前憋得要死的機密。

“老太太是怎麼忍住配合老頭子?照顧我的。”

“我若是她,先殺老頭,再殺我。”

“那老頭,親手殺了他們?的兒子?。”

“亂刀砍死呢。”

“桁帝那人,知道的時候都?變臉了。”

“他敢反省自己有這樣的魄力嗎?他不敢。”

“一個個的,還不如幾個老頭老太太有魄力能?忍”

周燕紓垂下眼,深深歎息,捂住羅非白的眼。

“你,不要一直看著彆人的一生。”

“這不是你的錯。“

羅非白低頭,掩了放毒血吊命的手腕可怖傷口,困倦至極,昏昏沉沉說?。

“所?以啊,我不要愛世人。”

“也不要世人愛我。”

“都?太短命了。”

“死得怎麼能?比我還快呢給我到底用的是什麼藥啊”

“難喝。”

她睡過去了。

沒多久,言洄進來,眼底都?紅著,看到周燕紓正細心溫柔替人掩好袖子?,擦拭手指上?沾染上?的臟血。

言洄走?近,又止步於三步外。

“他是男子?,男女?大防,應當?是我來照顧她。”

周燕紓有點想笑。

這人跟桁帝某種?意義上?不愧是父子?。

偏執,偏執於己見,也因為這種?偏執入窮巷,瞧不見彆的,又總在最後關頭不得不做最慘烈的決斷。

回頭,又總覺得決斷是錯的。

“其實當?年我提議過,若是不成婚,我助你造反,弑父殺君。”

“你沒選。”

“現在可後悔?”

言洄默然。

周燕紓不緊不慢將被臟掉、貼身手帕親自放在水盆裡麵清洗。

“你跟陛下都?一樣,不夠狠。”

“但哪怕是天潢貴胄,也素來沒有兩全其美之法。”

“帝王有遺憾,有不得已?,何況太子?。”

言洄壓了嘴角,仔細查看羅非白的衣物,仿佛在判斷這位協議中的太子?妃是否對他的公子?做了不軌之事似的。

“那你呢?”

“你可有遺憾之事?”

“周燕紓。”

周燕紓背對著他,洗著手帕,也看著外麵。

“當?年,我問過她。”

“要不要跟我回北地。”

“也問過她,要不要殺了你跟突狡,以另一個皇子?之身逆天改命。”

“外族之危,帝國之危,奚公留下的,她這些年扶持的,我北地掌握的,暗中支持她的,加上?韓冬冬這些軍部之人,我又有宗室根基,合起來足以抗衡朝局,陛下會如當?年一樣迫於形勢退讓。”

“這世上?最好的陽謀,從來都?是局麵改變人——迫使他人改變。”

那時,假冒偽劣的奚玄公子?在她懷裡,女?子?之身已?暴露,身份也已?在她眼裡昭然若揭。

但這個周姑娘連她的真實身份都?不問,也給了兩個選擇。

言洄微怔,冷峻的麵容上?有些許不解。

“她都?沒選?”

“沒選。”

周燕紓那時候就知道這人有另外的打算。

也可能?因為命不久矣,回天乏術。

隻有一條路,彆的都?是徒勞。

“所?以言洄,你什麼時候才能?明白陛下留著你跟突狡的命,其實也是在騰位置。”

“你們?的皇子?玉諜,尤其是你的身份玉諜上?一開始就是空白的。”

“她也為你讓步過,未能?痛下殺手。”

但凡當?年奚玄狠毒一些,局麵就不一樣了,可惜,終究是可惜。

這人的身體

一直都?是讓人為難的事。

周燕紓低頭看著手帕洗出來的血,這些血裡麵混著太多藥。

是藥三分毒。

這人的命是靠藥吊著的,隨時也會因為這些藥被帶走?。

公子?啊,她比誰都?清楚什麼叫苟延殘喘,藥石罔顧。

——————

因為周燕紓提及的“讓步”,言洄自知殺人誅心。

當?年形格勢禁,他沒有立場跟身份,權術布局也在對方指尖之下。

如今,對方隻是一介隱姓埋名的罪人,表麵上?也隻是一個縣令,若他非要威權,自可將人強行困住,甚至帶走?。

他本也下了這樣自私狠毒的決心。

但這人簡簡單單幾句就讓他無可奈何了。

往事曆曆,手指還留著剝人腳趾的疼痛,也留著老夫人慘死的那一幕。

跟他無關嗎?

怎麼能?無關。

言氏王族,一脈之血。

案件處置的速度很快,言洄卻想儘量多留幾天,以便他能?抵消心中猶豫,更狠毒堅定一些,把人帶走?。

但!

急報來了。

“陛下病危,邊疆屯兵?!岱欽.朝戈帶領三十?萬大軍威逼邊疆?”

言洄安靜片刻,抓了長劍。

————

太子?夫妻得回王都?,而小小的羅大人無關朝局,得回阜城。

分彆的道口。

言洄欲言又止,目光又涼涼掃過江沉白溫雲舒這些人,惹得後者一群人心裡怪怪的。

但他們?不敢問。

畢竟有些秘密不是他們?這些卑下之人可以沾染的,而身在其中的羅大人又一副鈍默清閒的憔悴模樣。

“羅大人。”

“殿下請說?。”

“好好養身體,本宮將來會去阜城看你,不要亂跑。”

“”

羅非白內心歎息,表麵答應,“好,下官一定掃榻相迎。”

兀的,一夥騎兵緩緩出。

馬上?騎裝的太子?妃並不坐馬車,因為回城很趕,她沒說?話,隻是在馬上?,在北地驍勇的騎兵護衛下隔著碼頭輕輕掃來一眼,跟羅非白對視片刻,直到羅非白抬手行禮。

躬身,相送。

周燕紓定定看著,後,笑了。

當?時很多人不解這一笑到底意味著什麼,隻覺得在馬上?風華絕代的太子?妃那一笑似是帶著幾分清絕決意,一拉韁繩。

“太子?殿下,該走?了。”

大軍遠離。

吳侍郎鬆一口氣,又回頭送羅非白,一臉欣慰跟忻忻囑咐。

小殿下,好好養傷,活得長長久久。

想吃什麼,不用來信,我這邊定期把儋州的好東西送去阜城。

您,可千萬要長命百歲。

羅非白看著這老者,笑得真誠,拍拍他的手背,仿佛隔著他看到了另外的老者。

“好,我會的。”

“我的命,素來很硬。”

吳侍郎欣慰,但也有疑慮,“您要帶走?柳乘虛的兒子??那小子?看著是不錯,但畢竟是其子?。“

羅非白:“說?到底也是當?年無辜受累的人。”

吳侍郎一下子?想到慘死的奚玄,就是因為後者的死,她跟宋溫這些故舊才不信帝王也不信言氏王族任何人。

“不管如何,您要保重,我這邊會遣保甲護衛相隨”

“不必,過猶不及。”

吳侍郎無奈,隻能?送彆他們?撐船離去。

——————

兩日後,從水路轉陸路,天公不作美,下了雨。

眾人一行不得不在破廟躲雨。

又是破廟啊。

羅非白站在屋簷下,看著滴滴落下的雨絲,也瞧著遠方昏青的天色,有些沉默寡言。

她想起了當?年王城邊郊的破廟。

那年故人相看,隔著篝火並未沾染爭鬥陰謀跟因果,隻是提及舊事。

那時候自己出奇寡言。

有人在裡麵篝火邊說?話,忽然提到了滇邊。

羅非白回頭,看到柳縹緲在他人詢問後,尷尬提起舊事。

“其實,我覺得奚相,不怪我這麼稱呼,反正我已?是罪人之子?,也無所?謂了”

“我覺得她一直是個好人。”

柳縹緲有些恍惚,麵帶敬慕。

“其實我一直很仰慕她,可惜,非朝堂之才,命運不濟,當?年也是身體太弱,父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四處求藥,才為我罪惡半生。”

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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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算膽子大的, 現在還敢提奚玄這個人,在場的人雖覺得不妥,但一如柳縹緲說的, 他?一個如此境遇的人實在沒什麼好怕的, 至於他?們,雖說聽者?也很可能要被入罪,但前提是這裡真的有人告發。

不管如何?,不知道是何?心思,在場的人是真的未有反駁的。

溫雲舒有些走?神,其實?她不好言說自己父親對奸臣亂賊這個稱呼套在曾經那位權相身上的事,態度始終明確——在喝醉酒後。

她也記得那位掌管朝政時,父親總是走?路帶風, 對國?家對未來尤有期待, 也對哥哥讀書科考很有信心跟期盼,哪怕當時朝野內外都有隱患,尤是邊疆戰事頻發, 但他?總說未來可期。

為何?呢?

大抵跟那人被下?獄,後很快傳說被焚滅於火海中, 然後, 他?的父親就變得特彆沉默, 對很多事的態度也變了。

也許很多事都有跡可循。

是人是魔, 是聖人是禍魔, 是真謀反還是死於人心跟朝局, 外?人怎說得清。

就好像曾經的涼王一脈。

也因為這種隱晦的認知, 加上溫雲舒總是不自覺想到太子夫妻的事, 心思繚亂,未敢亂猜, 回神時,瞧見曾經的翩翩公子仿佛還在回憶。

“我?還記得曾跟父親去王都,他?那會四年?一次入京述職,巧合下?未得見在朝的奚相,聽他?說起,他?亦有些遺憾,也許他?那會還未顛亂心誌,也曾想過為社稷為國?家效力,可惜,他?也自問能力不佳,與?此成了心魔。”

“其實?,堂堂男兒,為人在世,若非身在曠野得大自在,該當論社稷為國?民生而鞠躬儘瘁死而後已,若都不可得,寥寥一生,求路無門,也是寂寞。”

他?的遺憾顯而易見,也是大多數讀書人的真實?寫照。

旁人深感真心,於是勸慰了幾句,張叔說:“人人都有自己的命數吧,其實?留在小地方也很好,不是誰都能燕雀鴻鵠飛翔九天的,而且,飛上去了,也未必自在。”

他?說的也是權相。

他?是小仵作,小地方,上不得台麵,但都說奸相可鄙,人家在朝時,朝政清明穩健,似乎邊疆那邊的羥族也尤有忌憚,不敢妄動,倒是她沒了後動蕩跟混亂就起來了。

有些事,事實?比人言清楚。

柳縹緲應了聲,笑著喝了一口水壺裡的水,道:“其實?我?離她最近的一次,應當是在滇邊那邊。”

眾人其實?對這句話最為感興趣。

畢竟是已逝的、曾經風華絕代的人物,真正的是什麼樣的呢?

“那會,她不是已經”李二?欲言又止。

柳縹緲;“我?是從那些剛好被偵騎緝拿的罪人口中得知她的。”

“那會朝堂上下?都在爭著給她加罪,悔不能把?所有的大罪都蓋在她身上,你們知道一旦鳳凰的羽翼被烏雲蒙蔽,就不會那麼讓人抬不起頭來了,也不會讓光輝刺痛了眼,想來,朝中不少人都在嫉妒她吧,一旦落馬,多的是落井下?石的,於是其中兩?個罪名最為致命。”

“其一你們也知道,既傳說她跟羥族的那位貪狼將軍有私情往來,有密信可查,既有她寫過去的,也有其寫給她的,雖然並非齊整對上連續的交流,但各有往來就足夠說明一切了,所以給代了通敵叛國?之罪,若非當年?奚氏老夫人作保,自戕於登聞鼓前,加上陛下?那會不知為何?也心有不忍,讓了一步,不予定其罪,現在奚氏殘留那些族人恐怕都被滅門了。”

“第二?,既是奚相曾經親自去過滇邊查青鬼之案,後來複提此事,既發現原來她在查案中曾經放過不少青鬼門人,我?那會在滇邊,巧合撞見,還差點被連累,既見到被重新緝拿審問的青鬼門人,這些人一些已經回歸正經營生,被抓後拷問跟奚相的關係,是否被後者?銷罪雲雲,雖然一部?分人不肯承認,但好些熬不住刑罰,還是認了,畢竟無可抵賴,於是這個罪名才是被坐實?的,都認為奚相才是青鬼的幕後之主。”

因為案子裡麵確實?有青鬼的涉入,後者?也的確罪大惡極。

溫雲舒這些人一時皺眉。

柳縹緲看他?們臉色,則道:“但我?細問跟了解之下?,才覺得那不是罪名,隻能說,奚相她是憐憫這些人吧。”

“這些人,曾經都是滇邊戰亂而流離失所的流民,而且曾經好大一部?分是那時瘟疫衍生的食人之說受害者?。”

“有些是家裡人被吃了,有些是差點被吃的,為了反抗,為了混一口飯,才被納入當時成群的青鬼門徒中。”

“我?想奚相大抵就是查出了這些人的無奈跟經曆,心生憐憫,才放了一馬,結果此事單提出來,則成了朝廷中人定罪的主因之一。”

“所以我?是覺得一個那麼聰明絕頂,明知道隱患所在,卻仍舊願意放卑下?之人一馬給自己留隱患的人,她一定是個好人。”

“所以,後來哪怕我?因此被連累,也從未記恨過她。”

“如今看來,我?也不無辜,至少這些罪孽總有些是跟我?有關的。”

柳縹緲的遭遇,其實?被很多人心裡暗暗想著可能也是柳乘虛墮落的根源之一。

他?追逐更大的權力,想為自己兒子謀些什麼?

所以柳縹緲會愧疚悔恨也在所難免。

“柳公子,是非公論,若是說不清,大抵也是因為世人多糊塗,其心正,外?物不為擾,總能找到應得自在之所。”

“至於因果這種事,你非本心助惡你的父親,本質上是個好人,未曾犯錯,日後多行善事,也就可以了。”

江沉白如此說,是想到了自家大人對林月這些人的處置,後來也有對曹琴笙淡淡的憐憫。

他?的大人啊,有時候嚴苛冷酷,無情若磐石,有時候又寬厚待人,處事如厚道,不帶私心。

所以,他?也願意予這個自身無罪的柳縹緲一絲寬容,絕不做那些對涼王對奚玄等人無比惡念的放縱之徒。

柳縹緲一時動容,紅著眼,低下?頭斂了羞愧,倒是李二?大大咧咧,沒忍住,“那啥,所以那些青鬼之人是真見過那位相爺咯,我?聽那些說書人都說那位相爺乃傾城傾國?色,舉國?百年?難一見的琨什麼芝,是真的嗎?”

溫雲舒看了他?一眼,“琨玨蘭芝。”

“哦哦,對,就是這個。”

柳縹緲想了下?,道:“這個問題其實?我?也問過,畢竟在我?年?少時,朝野上下?也都這麼說,後來我?問那下?獄的青鬼,這些人沒什麼形容,隻會說好看,特彆好看。”

啊,這跟沒說有何?區彆?

眾人失望時,柳縹緲有點猶豫,但還是忍不住說起:“但我?在王都那段時日,倒是聽見另外?兩?件流言,其一是那位第二?次回王都時,其實?是跟陛下?解除婚約,但解除婚約的當年?既在麟羽閣見了奚相,有人曾經偶然撞見他?們在畫樓獨見,後來,奚相走?了,那位則是買走?了一副奚相的畫作。再?後來剩下?的那些畫作,全?被太子取走?了。”

“第二?件事就是,有人曾在宴席上親眼撞見奚相初見柳青蘿時的神色,說起來,也算是難得一見的失態,而那柳青蘿作為江南煙雨地有名的色藝雙絕,那天卻是彈錯了琴律,後來奚相處決了那個狗急跳牆的設宴罪人,卻不似往常急著回去處理此案,倒是留在了那香樓私會柳青蘿,其他?與?會者?好奇此事,竟”

後麵欲言又止,想來是那人膽大包天偷窺此事,於是瞧見了奚相不顧太子妃顏麵,竟對那青樓花魁憐香疼愛。

第二?件事在第一件事之前,饒是如此,誰敢說太子妃當年?對奚相無惋惜遺憾呢?而這種遺憾是初見既鐘情,還是處於高貴之下?的不甘?

不提色,但都是戒。

隻是不知需要戒的是誰的色?

但想來朝廷中人對那位非敬慕忌憚既厭憎恐懼,還能緋緋議論其容色,想來是真的容色難忘。

曆代帝王選拔前三甲,不也都看容貌嗎?若是容貌不雅,既是非凡之才,也難登三甲之首,而那位因為怕引起王都喧嘩多擲果而不巡街的探花郎誰敢不說一聲惋惜?

可又有誰剛當麵提起?

斯人已焚,毀如塵煙。

溫雲舒作為女?子,對此不好說什麼,但瞧見站在屋簷下?的人走?進來了。

背靠外?麵的清冷雨絲,臨近篝火火光,麵容若隱若現。

冷冷看來,眾人當即齊齊噤聲。

糟糕,忘了這裡還有位朝廷官員呢。

溫雲舒垂下?眼,她想起一事。

那天,在吳府後宅,她見過那位清威孤泠的太子妃神色淒惶將倒下?的羅大人攏在懷裡的樣子。

而邊上的太子殿下?不惱怒,反而急切脫下?外?袍遮蓋羅大人身體。

如視珍寶,唯恐損傷。

她在想,有些事她不能再?想,再?想,心裡總是淒惶。

若這人不是她的非白哥哥,那她的非白哥哥又在哪呢?

人生若是多遺憾,有些遺憾終究不能言明。

——————

破廟的光火煌煌掩於斷壁殘垣,通過縫隙被雨絲剪影,遠方的偏山半坡中,一列人馬人數並不多,也就二?十三十個,隱晦且鬼祟,但俱是矯健之人,擅匿蹤尋人,刺探之屬。

“好機會,是否要殺入?”

一人低聲問。

“殺入?那邊少說百來人,且那太子跟吳侍郎都暗中派遣隱衛隨從保護,就吊在後麵,一旦有動靜,必有庇護,你我?還沒殺到那破廟,對方騎兵既來斬殺。”

“該死,可見此人真是那沒死絕的奚玄,莫怪將軍當年?就猜忌其沒死,令我?等蟄伏多年?暗查,且蟄伏各個她可能休養生息之地,絕不能暴露。”

他?們終於在阜城縣看到了目標,當時是慌的。

羥族一開始最怕的是周太公、奚為臣跟韓柏三人,後來經過攏城一戰,韓柏沒了,冒出來一個奚玄,緊跟著奚為臣沒了,本來不少大貴族暗自歡喜,覺得就剩下?這兩?個也不算什麼麻煩。

“一個垂垂老矣閒散多年?整日流連道觀的老頭子,一個年?輕無毛的小相爺,算不得什麼威脅,當時幾位大人還這麼說,竭力傾覆全?攻桁朝。”

“結果”

“若非朝戈將軍一力認為必須把?這幾人除掉大半才可全?力攻打,否則會有難以控製的變故,大王最終信任了朝戈將軍,讓他?負責運作,後麵果然利用桁朝內部?的那些隱秘先後處理掉了奚為臣跟奚玄,僅剩下?一個老頭子獨木難支,這才屯兵欲決戰八荒,定鼎中原,如今這緊要關頭,奚玄竟然沒死。”

幾個刺探對此深為頭疼。

“將軍,還未把?此事上報給大王。”

“如此要事,未免消息外?泄,造成軍心大亂,不做通報,將軍勒令我?等追蹤隨時等待下?一步。”

“我?等,切記不可輕舉妄動。”

“將軍必有安排——就如這些年?,他?的所有安排最終都得到最好的結果。”

旁邊刺探低聲應下?,除了一人若有所思,“那奚玄身邊有一人,我?看著有點眼熟,是否曾經見過?”

刺探頭子眯起眼,想起偵察中早已將奚玄身邊人查了大概,想到那人樣子,腦海中隱隱閃出一個人影,但很快消失無蹤,一時想不起來。

“戒備就是了。”

“周家,言氏王族,這新生不過三代的王朝,終究要滅於他?們內部?。”

刺探頭子在鬥笠滴落冰冷雨水時微垂想到岱欽.朝戈的密信吩咐,不做繁瑣的猜想,拉了拉韁繩,馬匹掉頭,隱入山林中。

——————

北地。

周園富甲一方,堪稱富可敵國?,而周園之內卻是重山水清幽,且獨立一座山野,可眺望雅致空靈的琴湖畫林之地。

可主院之內,正有慘叫殺戮。

外?圍保甲內衛防護滴水不漏,周氏各房成員都默默聽著那邊的喧囂動靜,不敢言語。

今日下?雨,濕漉漉,白日之中,青碧仿佛都泛著些許涼意,但入夜,這種涼意又被宗祠內的燭光焰火所驅趕。

紅棕木板一塵不染,曆經百年?養護而無傷。

周大人一步一步小心且走?近祠堂之外?,又低頭查看袖子上是否沾染血跡,站著靜默些許,等暗衛推開門,他?才褪下?鞋子緩緩走?近。

撩衣擺而跪。

“父親。”

“處理完了?”

“是,那些攛掇兒子忤逆父親,殺女?殺父以奪權的匪人,已被兒子斬斷四肢扔進蛇籠。”

周太公端坐坐在高聳的牌位林下?,背影筆直但儒雅如仙。

他?非某個老友那般一生浸潤書海與?朝堂,被心術跟聖人之道糾纏不休,他?這一生,大半在山野。

他?在看著祖輩牌位,聽長子訴說完,才慢悠悠說:“他?們還說,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你唯一的兒子,不然,他?肯定會死在你那忤逆不孝的女?兒手?裡,而你,也會成為全?天下?的笑柄。”

周大人皮肉一緊,低頭,“他?已快死了。”

他?壓力頗大,如荊棘在背,不斷折腰趴伏在木板上,額頭抵著。

“父親,他?畢竟是我?兒子,也是您唯一的孫子。”

周太公既不怒,也不動容,甚至都未回頭看他?,倒是看著袖子,袖子上有一隻小蚊子,他?冷淡看著,不動他?。

慢吞吞說:“剛剛你進來的時候,停頓了一下?,似乎很驚訝,也很害怕,是想到了什麼吧。”

“大抵,是覺得我?這樣突然端莊嚴肅,像極了你的奚伯父。”

“你害怕了,害怕我?會像他?一樣怒殺獨子。”

周大人冷汗疊出,沙啞道:“兒子不敢,若是兒子也像那人一般糊塗孽障,父親打死我?就是了。”

“那倒是,你的確沒瘋癲愚蠢到那地步,也看得出身邊人有哪些是來哄騙你的。”

“都說生養子嗣是一場緣分,為人父母再?德行兼備,端方自持,悉心教育,也未必能出什麼好貨,不過當年?,我?是真沒想過奚為臣跟琯魚,多好的人,鷹鶴在天之人,鐘鳴鼎食之婚,相濡與?沫走?過世代動亂,從未背棄,但,誰能想到他?們會生出一隻老鼠。”

周太公的惡毒從來不止於對亡故之人,但好歹是他?至交好友,這些年?也顧忌著,對此少有表態,如今背對著自己的兒子說這種話,說到底是太厭惡了,也是另相表達對自己兒子的複雜心態。

不是好貨,但還好沒那麼糟糕。

周大人聽出這個意思,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但他?實?在不敢對這人有什麼脾氣,便是低聲說:“到底是兒子,當年?奚公若是另做選擇,也不必痛苦多年?。”

“咦,你竟是以為他?難受,是因為殺子之痛?”

周大人一愣,不是因為這個嗎?

周太公靜默片刻,道:“大局已成,錯難挽回,他?不殺,就隻能是他?的妻子動手?,父母之間,總得有一個殺子,所以他?出手?了,當場擊斃,但,畢竟是跟所愛發妻所生的孩子,心中有愧,悔恨未能教導好,所以痛苦。”

“彆的,他?該當自問無愧於帝國?,君主,乃至奚氏。”

周大人不太讚同,尤其是他?站在兒子的立場,總是覺得奚為臣當年?此舉泰國?駭人,但他?又不能明說,唯恐牽連到自己,於是委婉道:“可以假死,送走?,何?必殺絕,這樣也可以不傷琯魚伯母。”

他?沒瞧見周太公幾次跟他?交談表露的話語,其對答後露出的心誌之狹隘,對大局判斷之苟且,讓其父之失望。

送走??都那樣了還想送走??

指望著桁帝順藤摸瓜嗎?

未曾想過當年?局麵之險峻,關乎帝國?穩定之大惡,也未曾想過承擔罪過的果決?

果然,這就是我?的兒子。

祖宗們,看到了吧。

周太公還是忍了忍,看著牌位默默告訴自己忍,繼續道:“他?殺了妻子兒子女?兒,你覺得可以送走??”

周大人靜默片刻,道:“也是被那伶人誆騙了,真懷疑妻子跟陛下?有染一時被利用了。”

周太公:“一開始,你奚伯父問過他?是否同意成婚,隻為保護涼王血脈,他?自己張嘴同意。”

周大人皺眉。

周太公:“就好像你當年?,我?也問過你,是否同意跟長公主成婚,你也同意了,甚至滿心歡喜。”

周大人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的父親今夜突然以奚家的事提起話頭,其實?劍指自己。

大驚之下?有些冷汗出來,“父親,我?當時的確是同意的,也是歡喜的,至今也未後悔,您何?必重提此事”

周太公:“當年?,他?早知郡主微生琬琰與?當年?還是太子的陛下?有過一段情,郡主也當著我?跟你奚伯父的麵坦言未有肌膚之親,更不會再?有往來,落子無悔,再?次問過他?是否同意,其實?,當年?若非我?們這些長輩不忍心,陛下?又強求要保她,朝廷偵騎步步緊逼,先帝窮追不舍,非要滅門,不得已也不會出此下?策,其實?,郡主是未想苟活的,奈何?此舉出於敬重才提及女?兒家秘事,為自己清白作保,不願意玷汙奚氏名聲,當時,我?們都在場。”

周大人一怔,他?是記得那位郡主殿下?的,說是風華絕代不為過,毀容後,另換身份,從此成了約束於閨閣的婦人。

她若說不願篝火,那必是真的,可到底是活下?來了。

卻不想原來當年?理直氣壯義正言辭願意保護她的世交哥哥,也會疑心她,厭憎她,殘殺她跟他?們的孩子。

女?兒慘死身邊,她亦斷臂殘身,死前不知是否想到真凶有夫君,還是一心念著不在的身邊的長子奚玄。

沒人知道。

那會,窮鄉僻壤,她在那荒僻的難民村莊,猶如當年?舉族被屠殺於涼山之中。

仿佛,血脈得到了歸宿,閉上眼,就全?是血腥。

周太公親自趕去攏城見過屍體,現在想來咽喉都是一口血腥味。

“當年?,我?們幾個老的看得出燕紓對奚玄無感,覺得沒有緣分,倒是挺喜歡郡主的小女?兒,也想婉拒陛下?一心促成奚玄跟燕紓婚約的執拗,我?曾想過認下?當乾孫女?,說好了等攏城之事後既擺禮。”

“那會,郡主還私下?見過燕紓,大抵給了些禮物,後來,燕紓跟我?說郡主殿下?是世間最可惜的人。”

“如長公主一樣可惜。”

這話觸怒了周大人,他?猛然抬頭,眼底有了戾氣,“是她不懂事,殊為不孝,女?兒家,如何?能非議長輩跟父母之事,而且兩?家聯姻是當年?形勢,她莫非還在指責我??”

忤逆不孝。

那些匪人進讒言,但有些話是真的。

他?知道是真的。

所以才憤怒。

“所以,你當年?也是知道長公主在嫁給你之前也是被逼無奈,其實?她心悅的是韓柏。”

“喜歡那等頂天立地的大男人,而非你這樣的”

周大人隱怒,站了起來,可又忍著,因為他?知道自己失態了。

可他?的父親周太公還是跪在那,身板筆直,知道他?失態,卻沒反應。

周大人的冷汗滴落下?顎,但他?沒有跪下?,而是木然道:“父親,我?知道您素來看不上我?,但我?自問這些年?循規蹈矩,從未僭越,任何?差事也總能做好,為何?,您要如此看不上我??”

“我?是您的兒子,不是您的囚犯。”

“奚公殺子,是其子孽障,我?呢?我?犯了天條嗎?”

周太公:“所以我?當年?白問了?”

周大人一怔。

周太公語氣帶著幾分可笑,“奚為臣問他?兒子,我?問你,你以為都是為了情情愛愛?你知道涼王一脈當年?有多少軍部?附屬,有多少忠誠下?屬?處理不好就是軍部?大亂,舉國?難安,救郡主隻是因為我?們這些長輩看不過去的一點私情?韓柏,鄭國?公,吳侍郎等等這些名將曾經都出自涼軍舊部?,滅殺涼王一族那會,先帝也怕動搖軍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手?,給我?們反應的時間都沒有,最後我?們隻能善後,你以為郡主不知道自己身死容易,卻無人能替涼王一脈去安撫舊部??”

周大人有些呆滯,這些是他?當年?不曾知道的隱秘。

原來重情之下?,其實?也有這些冷冰冰的考量。

“帝國?大事,有些浮於表麵的是殺,在殺之下?的是不殺。”

“當年?,亂世逐鹿,哪有邊疆,哪有桁朝,各地封王者?不計其數,百姓如豬狗,被各地奴役,到處都是另一個滇邊,太祖應劫而生,率領我?們逐鹿天下?,用了十年?定鼎中原,那時,最早追逐他?的人既是涼王,後來是我?跟奚為臣,我?們兩?個是各自帶著北地跟中原清流世家的名望投奔,算是從龍擁戴,隻有涼王從始至終就是跟著太祖為結束亂世而征伐浴血,始終未曾背離。”

“太祖何?等人物啊,風采卓絕,應天之龍,卻也在內外?不休的爭鬥中傷了本體,建國?後硬撐著穩定大局,最後天命不永。”

“那會先帝天賦能力不顯,我?們又與?他?同輩,卻都名震天下?,他?的心誌恐怕在那會就生了不甘跟好強,嫉惡內藏,一開始我?等也未能看出什麼,隻覺得他?雖平庸,但好歹能扶持,三人約定絕不背叛,但,涼王自知他?的處境最為尷尬——大軍在握,威望僅次於先帝,家族子嗣繁茂,人才輩出,而那會言氏王族其實?已見青黃不接,太祖隻有先帝獨子,先帝雖有幾子,但太子卿並不算龍象大氣魄之人,不似太祖三分,所以涼王一脈是否忠誠,反不反的無所謂,重要的是他?有反的能力,此乃大忌。”

“所以涼王主動退了,退兵符,也不讓子嗣從權,自發留守涼山以做山翁,待邊疆需要再?出山征伐。”

“但,人心難料。”

周大人知道自己父親不說,結局也很顯然。

待能談壓先帝的太祖隕落,先帝就藏不住內在的昏聵跟歹毒,疑神疑鬼,不惜永絕後患。

估計當時身邊就已經有羥族埋伏在旁的細作,寵臣之中本就有佞人,太子卿登基後一一清理,已得真相。

可,於事無補。

“邊疆之頹,也是自涼王死後,先帝不斷置換名將,重用寵臣,軍心動亂,一潰千裡。”

“滇邊之難啊,浮屍百裡,我?兒,你可知當年?到底死了多少人?”

“所以,明明涼王已經讓了一步,郡主卻不得不顧忌當年?的局勢,忍痛以一族之死,為帝國?安穩又讓了一步。”

“現在,你還以為長公主嫁給你,隻是因為琵琶彆抱,愛得不得,辱你尊嚴?你以為自己很重要嗎?”

周大人不敢以自己去比肩微生、言跟奚氏三族的糾纏跟恩怨,那是大禍,他?也不想招惹,但他?也認清另一件事。

“父親,但您不能否認她代表著王族對我?們周氏的覬覦。”

“您,寧可厚待明明有皇族血脈而將來大有可能會危害我?周氏的孫女?,悉心教導她,卻從未正眼看我?,也不曾看過我?的兒子,為何??”

“難道我?們不該以微生一脈的前車之鑒早做提防?”

他?不覺得自己有錯,一直。

哪怕這次殺那些匪人,也是因為知道奚家孽障被利用後的下?場,他?不敢步後塵,但內心深處,何?嘗不知自己跟兒子的處境。

“她,不僅奪權,不尊生父,還暗中下?毒殘害弟弟,您敢說她沒做這些事?!”

周大人說著,麵上的木然越發深刻,眼底都是滿滿對長女?的猜忌跟疏冷。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天地間自有秩序,他?讓了君臣,對長公主不敢執夫禮,對父親更是天生敬慕,唯獨對子,還是個女?兒,他?竟也被其彈壓。

“做了,又如何??”

周太公忽慢吞吞回答他?。

周大人以為自己聽錯了,迷茫中見頹靡,“您,就厭憎兒子如此嗎?隻因我?天資一般,不足以讓您喜歡?”

他?最敬慕眼前人,如天下?人臣服於太祖風采,敬其結束亂世定鼎天下?的霸氣跟仁義。

言氏有太祖,我?家也有當世英豪,既我?父親。

如何?能不敬重,如何?不想得其認可。

可是

周太公依舊背對著他?,不願看他?似的,用此前一樣的語氣慢悠悠說:“最初,我?入了道門,也就一無為懶散的臭道士。”

“但你爺爺不肯,親自徒步登山,氣喘籲籲來問我?:當世亂,你的道在能哪裡?父母未去,家族青黃不接,承繼不力,北地戰馬之廣業無以支撐,是要白送給羥族?”

“我?不能答,遂下?山,擇明主而逐鹿,舍道義而成婚生子。”

“我?自然是對不住你跟你母親的,因不能似奚為臣那般愛重妻子,相扶與?共,但起初也說好,托付中饋,絕不辜負,對你也未曾有太多要求,能承繼家業也就罷了,天下?本也無世代豪雄能代代維持繁榮,不管是國?家,還是氏族,三代而斬是常有的事,到我?這一代,已經好幾代了,出一個你,也不算太過分。”

周大人本來滿腔的脾氣,聞言又不知如何?釋放。

感覺被嫌棄了,又好像沒有。

但父親的確回答他?了——確實?覺得他?天資一般。

他?父親是不至於對他?撒謊的。

“所以父親果然更喜愛天資超凡的孫女?,倒是兒子不如人。”

周太公淡淡道:“你也有比我?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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