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人微怔,眼底略有微光,“比如?”
“你到底生了一個天資超絕的血脈,而我?不能。”
周大人:“?”
“但我?也有比你好的,既我?到底沒生一個不堪的孽障,而你生了。”
周大人臉色變幻,又跪了下?來,趴伏在那。
“父親,到底是怪我?當年?所為,為了庇護他?,害了阿茹。”
堂弟的女?兒,既周燕紓的堂姐,確實?是慘死,他?無可抵賴。
隻是當初周太公在外?遊曆,後來回來也沒提起這事,周大人既僥幸了許多年?,以為已經過去了。
沒想到
“當初我?想殺,你可知為何?沒殺?”
周大人不敢說話。
周太公微笑:“因為你的女?兒說,這樣的東西?留著比殺了有用。”
“其實?這樣的話,你的妻子也曾說過。”
“兩?家聯姻,說好的事臨陣變卦,是大忌,你搞出一個兒子,你當陛下?不追究?長公主就這麼忍了?她還真就忍了,懷孕不算什麼,能生下?來才是本事——她默認讓你的兒子出生。”
周大人抬頭,眼前閃過病重而逝的發妻,恍惚間有些念頭一閃而過。
似明白,又不太明白。
“你怪我?不培養你,對你不夠重視,你可知,這樣的縱橫心術,你一開始就學不會。”
“學會的都是身在局中不得已的人。”
“長公主亦如此。”
“你擔心自己,擔心周家,她卻更擔心自己的女?兒,為長遠計,寧可放一個靶子給言氏平衡燕紓的處境,而非等我?故去,王族殺你,再?拿捏燕紓為傀儡,將她胡亂聯姻,最後拿捏整個周家,她太懂得女?子一旦被困入婚姻,所托非人有多吃虧。”
“有了那個孽障,有你拖後腿,王族的棋步才能緩和,給燕紓成長起來留出時間,桁帝對她的打算也會更謹慎。”
周大人雙手?撐著地板,掌心薄涼,“她,不怕我?所生之子真的威脅到燕紓?”
周太公:“如果真有這般天賦,那也活不長,孕,生,養,長成,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光你一個做不成。”
周大人抬頭,“您難道不會保嗎?父親,實?話說,假設麟兒天賦卓絕,比擬燕紓,您會選誰?”
周太公:“選燕紓。”
周大人不信,骨子裡的傳統促使他?不信。
周太公笑。
“涉局者?,若有付出,必有所得,平白無故要插進來得享受權力的人,隻會破壞平衡,除非你的兒子有你的父親我?這般能耐,否則區區小才能算的了什麼?”
“這天下?間的聰明人還少了?”
“光你張叔提過的所謂天之驕子人頭就足以填平外?麵的池塘。”
“吾兒,今夜與?你所言,其實?沒必要,你到現在都沒察覺我?的目的嗎?”
周大人少有能跟自己父親這般推心置腹的時候,發怔時,聽背對自己的人淡淡一句。
“你張叔,已經在送那孽障上西?天了。”
“拖住你,不讓你太難堪,是為人父予你的一場體麵。”
周大人難以置信,猛然抬頭,身體都在抖,卻是一寸寸發麻,不敢有任何?舉動,因為周太公走?到了跟前,雙手?負背居高臨下?瞧著他?。
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歎息。
“你剛剛竟敢問我?那樣的問題,倒是如燕紓臨走?之前預判的,她倒是讓我?幫忙回答你。”
周大人手?指曲起。
“王權之下?,區區庶子。”
周大人神色驚駭。
“這就是她給你的回答。”
“你始終不明白自己得利在某個規則,卻又妄圖讓你鬼鬼祟祟生下?的兒子違背這個規則,你知道破壞這種規則帶來的壞處嗎?”
“最直接的結果就是——你的堂弟他?們同樣也可以違背規則,若是能力越過你,既可以旁支越主枝,造成周氏內亂。”
“你當自己不被厭憎,你當燕紓這些年?是怎麼越過你一步步掌握家族脈絡的?不過是在利用你犯過的一次次錯誤。”
“我?們擁護陛下?,立長立嫡,我?當年?掌管周氏,也在嫡長,你,亦然。”
“都在用最小的代價維護穩定。”
“我?的兒,你當我?不想培養你嗎?”
“是你先讓我?看到了你的自毀城牆。”
“好了,你等下?也得急著給那孽障收屍,我?就不耽誤你時間了,我?再?問你一句。”
“那些個匪人,是否攛掇你去暗殺你的女?兒?”
周太公衣袍垂掛,這才顯他?長袍磊落,體態英偉,似是真飄飄欲仙的道人。
可這句話像是一把?利刃。
周大人睜大眼,努力仰頭對視著周太公,嘴唇上的血色一寸寸消失。
周太公麵帶微笑,再?次問。
“是否讓你聯絡保護她的部?曲傳遞情報,再?轉達給他?們的人,趁著陛下?病重,如同當年?刺殺微生琬琰母女?一樣,幾日後,在阜城縣返王都的路上埋伏她跟太子,然後,你再?扶持突狡那個蠢貨上位,從此完成你的誌氣,證明你的能力,也替我?周家尋一個出路?”
“吾兒,告訴為父,你也跟奚家那個孽障一樣上套了嗎?”
周大人這才發現轉過身來的父親腰間有一把?軟劍。
那是他?曾經出道門入亂世斬殺四野的隨身凶器。
他?也想到了奚為臣亂刀砍死獨子的事跡
那可是個文官啊。
而他?的父親啊,文武雙全?,蓋世英豪。
而今日十五。
會是他?忌日嗎?
——————
陸路,騎兵疾行,也是在五日後既月二?十才抵達龍鳳關。
此地,是北地南部?於中庭往王都的交彙之地。
到這裡就可以走?水路去王都,一路會安全?許多。
他?們遙遙已見碼頭。
因為前兩?日下?了雨,水聲濤濤,略有湍急。
正要加快速度。
突然。
言洄遠遠瞧見了那些在碼頭等候的船隻,微微皺眉,心有疑竇,正想問周燕紓,突然!
“敵襲!”
箭雨從兩?道邊上的密林中飛出,窮凶極惡,如同當年?埋伏微生琬琰那般急切又密集。
不留餘地。
————
阜城縣入境,過了涼山,天氣竟好了許多,眾人回到故鄉,心情好了許多,而柳縹緲倒顯得不安局促了,幾次欲言又止。
羅非白看了他?一眼,道:“想去看望那些受害者?的墳塋嗎?”
“是,又怕自己無臉。”
柳縹緲苦笑著,臉都紅了,彆開眼。
羅非白:“左右,你也是不能跟他?們一起入縣城的,倒不是怕引起非議,而是你父親仇敵怕是不少,加上一些苦主若是得知你不安全?,要另為你尋一去處,但可以先去看那些受害者?。”
這個安排也是理所當然。
江沉白要跟著一起去,奈何?衙門裡的事累積成山,光張叔一個肯定搞不定。
張叔:“既然大人讓章貔跟著,這樣也可,但要多帶些人吧,免得遇上什麼差池,我?等後悔不及。”
羅非白不置可否,清點了幾個後來招進衙門的差役。
都到了自己地盤,哪裡會有什麼事,當地百姓也都認得大人,擁戴得很。
眾人放下?心,柳縹緲問涼山王寺在哪。
路過不見嗎?
“在山頂,那地方不吉利,去過一次,到了儋州,被姓曹的事一嚇,本官的舊疾就犯了,可見是有點門道在的,你官運不行,本官還行,還是有點忌諱的好。”
羅大人講話果然實?誠,惹得柳縹緲哭笑不得,觀望了下?山頂,到底沒強求。
說實?話,是有點不吉利。
——————
涼山下?,就進入縣城地界了,兩?邊徹底分開。
道口,溫雲舒沒拉住侄子,後者?高聲喊:“非白叔叔,明日要來我?家吃飯不?爺爺忌日”
溫雲舒捂住他?的嘴,麵帶澀然。
羅非白一怔,恍惚想起來好像的確是溫廉的忌日。
溫廉本就亡故大半年?了,自她騎驢進黎村成了通奸犯,至今也有幾個月了。
原來真的快一年?了。
“未知,若是有事纏身,不定能去,不必等我?。”
“那好吧。”
男童失落,溫雲舒神色恬淡,最終深深看了羅非白一眼,壓下?眼底的憂心,溫淑行禮後離開。
江沉白讓李二?分路護送,免得遇上什麼變故,畢竟是年?輕女?子。
一回頭,他?瞧見羅非白已經帶著柳縹緲走?進了另一條小道,過溪流,繞了縣城城郊。
“沉白,走?了。”
“來了,大人,我?們在縣衙等你。”
諸人分道揚鑣,馬上的羅非白抬手?微擺,背對著他?們,而天日光輝正好。
襯她白衣勝雪。
——————
黃昏了。
又走?進了半個黑夜。
天開始昏暗了。
柳縹緲疑惑問:“這麼遠嗎?羅大人。”
羅非白:“墳塋之地,難道還能挨著活人聚集的縣城嗎?”
“有道理,那還有多遠呢?我?是怕您身體不好,太晚了沒吃飯,餓著。”
“的確餓了,不過也到了。”
往前看,的確看到了一大片的墳塋。
因為屍骨才挖出來沒多久,本來女?兒家死了,大抵許多門戶是不願意讓其祖陵的。
女?子苦,生來苦,死後苦。
無主飄零。
但,有些人家是例外?,而作為縣官,心有憐憫,不知何?時給批了一塊墳地,於是有了這一片新新的墳塋,可供後人前來祭拜供奉。
“大人,是好人。”柳縹緲下?馬,站在這些被打理乾淨,但還可以瞧見某些土坑顯然還未完全?收工的墳地前麵,麵露感慨。
“好不好的,也無甚意義,畢竟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這些功夫大多是做給活人看的。”
好生涼薄的話。
柳縹緲回頭,看著同樣下?馬的羅非白,後者?在幾個差役中顯得那麼醒目,麵帶倦色,仿佛在春生時灼灼其華但近尾聲欲凋謝的白玉蘭。
透著幾分萎靡的美感。
男女?雌雄,莫辯其色。
“大人,仿佛不忌鬼神,是因為心裡沒有遺憾嗎?”
“有的吧,不堪對人言罷了。”
“世上人大抵如此,不過我?的遺憾可以與?人說,比如與?大人說。”
“官運?”
“不是,是,與?奚玄此人一較高下?,大人可會笑我??”
“不會。”
“這些坑是還有女?屍未能進去?”
羅非白本在看那土坑,聞言回頭瞧他?,“誰說是女?屍。“
“你看看喜歡嗎。”
“用來埋你的。”
“你不是最喜歡活樁養運之術嗎?”
黃昏的光還在,半昏暗。
她在黃昏裡,而柳縹緲在昏暗中。
找我
聞言, 他靜默了幾分?,也看著附近看管墳塋的木屋後麵走出一個個手握鋤頭跟刀刃的人。
怕是一些苦主的家人。
老少男女都有。
都用無比惡毒怨恨的目光盯著他。
柳縹緲嘴角微微抿,微笑:“真是讓人驚喜的路數, 大人果然?愛重民心, 就是不知道這樣沒有實證就滅殺一個清白人,是否有違禮法。”
羅非白:“果然?還是沒當過官,見識有限。”
“小盆友,你怕是不知道這人間的是非真相?,不是都非要靠律法才能讓正義得到伸張的。”
“你以為你父親被你推出去頂罪後,你就安全了嗎?”
柳縹緲神色僵住,盯著羅非白似笑非笑的冷淡神情,那種睥睨跟運籌帷幄的冷酷姿態像極了太子妃兩人所屬權貴們?彈壓儋州百官的威權。
“區區一介罪人之子, 無根基, 也配與誰鬥嗎?”
“憑,你跟青鬼的勾連?等你死了,誰要替你伸冤, 誰就是青鬼,你說是不是?”
柳縹緲身?體僵在那, 看著那些凶狠的、他從?未放在眼?裡的平民百姓逐漸要將他包圍, 他的身?體慢慢後挪, 卻問:“我不明白, 你是怎麼知道的?”
“難道你是”
他想說出那個猜疑。
羅非白:“滇邊那次, 你的確是有求於青鬼那些巫師, 不過所求不是官運吧, 是體弱衰亡之證, 後來巫師給你用了一些藥,果然?好轉了, 你信奉為至寶,但後來既知道這種壽長換來也是男子不育之證,人嘛,得到什麼失去什麼,總是無法平衡,起初覺得值得,後來又貪圖彌補,尤是你家就你一個兒?子就是你父親,在這一塊也不得不縱容你,於是越縱越深,以至於當你們?父子發?現利用這些邪術可以間接勾連官員,為你父親岌岌可危的官途鋪張人脈的時候,你們?就再也無法罷手了。”
“從?那些屍身?上遭受的虐待變化,可見你的那方麵?能力的確有礙。”
柳縹緲在這種隱私被暴露時,麵?色發?青,卻是無表情,“羅大人這麼了解這種事,莫非也是此道中人?”
羅非白:“就算本官也這樣,也不需要像你這樣,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你也沒什麼彆的值得一提的了,若是比一般人還殘缺,該多卑下啊。”
“而本官,不管遭遇了什麼,權力始終可得可選擇。”
果然?,在羞辱罪犯之事上,羅大人一直登峰造極,無人出其右。
柳縹緲崩潰了,憤怒至極!抬手從?袖下顯露暗器,且朝林子後麵?怒喝。
“還等什麼!出來殺了他們?!”
等他一喊,林中果然?閃出許多人。
但柳縹緲呆滯了。
死的是青鬼的人,活著的是太子跟吳侍郎派來的人。
兩邊人對上,吳侍郎的人特彆尷尬,表情都不知道怎麼擺了,而太子的人倒是炯炯有神。
刷!
一把劍刃淩空斬斷柳縹緲的手腕。
燕回?劍術,回?旋後回?歸章貔手中,後者酷炫站在那,冷酷非凡,也從?始至終不為這樣的變故而震驚,但他也發?現那些差役也未曾震動,仿佛早已知道。
所以,這些人是早就安插進去的“部曲”,一直在保護羅非白。
不過,羅非白不在乎這些人的態度,抬手,手指虛點那個土坑。
“容你們?千刀萬剮,但留一口氣。”
“活埋他。”
“本官要看看埋了這樣的孽障,是否能告慰這天地間不入輪回?的冤魂。”
那一刻,黃昏的光輝始終在她?身?上,眾多苦主紅著眼?,他們?不管背後的心術設計,他們?隻知道真凶就在眼?前。
他會死在這。
慘死。
世間律法跟朝廷還是百姓口舌都管不著。
這個秘密會永遠埋在這。
血淋淋,如他們?的女兒?孫女。
————
慘烈,恐怖,血腥遍地。
白衣勝雪的羅大人拿出手帕,捂著口鼻,慢吞吞踱步走?開,如沐春風走?在潺潺溪流中。
章貔正要跟上。
“我要如廁,你跟來做什麼?看著這裡。”
“”
他隻能站在河邊,看著她?走?進那昏黃的桃花林裡。
潺潺溪水壓過了她?的腳步聲。
很快,她?瞧見了一座橋,剛走?上古老拱橋,似察覺到了什麼,轉頭看去。
桃花林的另一端。
有人踩著昏暗跟降臨的黑夜走?了出來。
身?後強者如雲,都是隱秘矯健的軍中強人,也是他最信任的暗衛。
這個身?高英偉但寬肩細腰如同孤狼的人最終停下了,在溪邊頓足,隔著溪流斜看著橋上人。
那人也看著他。
橋上橋下,他們?相?視著。
他說。
“果然?是你。”
“等你很久了。”
他沒喊她?羅非白,也沒喊奚玄,像是認為這兩個身?份都不屬於她?。
但他用了“果然?是你。”這樣一句作為開端。
語氣比哈日爾堅定,也比韓柏鎮定,沒有懷疑,但,來之前一定保留了一絲絲的不肯定。
看到人,他才真正確定。
這麼喊的時候,自己?都有點恍惚了,但握住了腰上的狼刀,緩緩拔出。
仿佛拔出的不是這把刀,而是當年。
當年攏城百日。
他是有功的小將,但被哈日爾忌憚,非要他日夜守樂園房門,美其名曰信任他,隻肯托付他性命。
其實不是。
——————
那扇封死的門,屋內傳出旎旎聲響,長久不絕。
他站在門口守衛著,麵?無表情,突然?,裡麵?傳出哈日爾的咒罵,他皺眉,第一時間握住刀柄,要做防衛,後來又聽到哈日爾的咒罵後伴隨著的是對那個女子的戲謔辱言。
那女子,始終沒有出聲。
待事畢,門緩緩拉開,他垂下眼?,聞到了裡麵?傳出的萎靡跟血腥之氣。
哈日爾倦怠,披上了長袍憊懶走?出,走?來時,不知想到了什麼。
“啊,朝戈。”
“你似乎還未經情事,這玩意兒?尚算絕色,你可要破個身??”
“不然?,可不像個男人。”
他低頭,看都沒看榻上呼吸微弱攏在貂裘中的少女,淡淡道:“屬下不敢。”
“是不敢,還是不肯?”
“她?這般生?性可供褻玩,天生?殘缺的雜種,放在哪都是要被浸豬籠的吧,中原似乎有這樣的傳統,與你也算是相?配。”
“對嗎?”
榻上的少女手指微微蜷縮,聽到了門口那位少年將軍良久的沉默。
她?有點迷茫,迷茫自己?此時此刻竟還走?神,在疼痛的時候,想著分?析這個人大抵是因為,太危險了。
但她?倒是確定了一件事。
他果然?是中原人跟羥族的混血。
不被承認的雜種。
而且哈日爾記恨此人天生?英武,才智絕俗,在侵占攏城中不付血汗,用詭計既得手,如此越過他立下赫赫戰功,襯他不過泛泛,於是特地提起浸豬籠不是隨心之語。
乃是誅心。
她?抬手,倦怠蓋上泛紅的眼?,看到了天花板上被繪製的百鬼享樂圖。
彩色靡靡,極致混欲。
但富貴滿堂,人人沉浸於其中,渾然?忘記了到處流淌的血液
一點點流淌在被褥上。
像極了她?少時在山間奔跑踩踏碎淬的杜鵑花汁。
但迷茫時,還是聽到了門口那個少年將軍打破了沉默。
“殿下,這女子年紀輕輕,容貌過甚,如山中精怪,吸人精血,在中原,叫做妖精。”
“下屬建議立刻斬殺之。”
——————
時隔多年再見。
他還是要殺她?,這次拔刀了。
身?後一群人是羥族的黑袍烏使,也是他麾下最詭秘狠毒的刺客,曾替他反殺過一些對他不軌的羥族貴族。
他爬上如今這個位置,自然?不能全靠羥王的信重。
血腥登階之路。
步步都得有他人性命鋪墊。
如今,要算上她?的了嗎?
羅非白站在橋上,冷眼?看著這群殘酷的殺戮者朝自己?奔來。
也看岱欽.朝戈那雙墨綠如珠寶的眼?睛始終盯著她?,在黑夜中,在月光下,溪水潺潺,桃花靡靡而飛。
他如貪狼。
而當他親自潛行遠離屯兵的邊疆來殺她?,也必然?意味著其他布置已經啟動。
周家,太子跟太子妃,乃至王都桁帝。
三線並行。
此人的布局之心術素來還要在勇武戰力之上。
貪,是善於利用人心之意。
貪在狼之上。
——————
五日前,在周太公質問後。
砰!
香燭被軟劍削飛。
周大人束發?的發?髻也飄落了幾根頭發?。
他僵坐在那,看著幾根發?絲落在地板上。
冷汗潮濕。
他說:“父親,我再畜生?,也不至於殺自己?的血脈。”
“這是您的預判,還是燕紓對我的預判?”
“我在你們?眼?裡就這麼不堪?”
周大人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自己?的死,還是驚懼彆的。
但他看到了軟劍之下被切成兩半的蒼蠅。
他一怔。
周太公慢吞吞收劍,抽出手帕擦拭著,道:“我知道你不會,但大局如此,由不得差池。”
周大人手指蜷起,“她?既已經架空了我,自然?也在父親您所知之內,我還能做什麼布置?不過,若說要殺絕父女之情,恐怕她?要殺我的可能性遠高於我要殺她?吧。”
“而且父親您既然?還在這裡,看來對此局早有設計,所以她?跟太子都會沒事?”
周太公睨著他。
“岱欽.朝戈布的局豈是那麼好破的,這人素來擅長殺人誅心,利用你們?兩人的爭鬥也不奇怪。”
“父親,那她?那邊到底您跟她?到底布置了什麼?”
“現在不怪我為何?看重她?而不在乎你了?”
周大人都急死了,冷笑:“父親都已經殺了我一個兒?子了,我再糊塗也知道該留住另一個女兒?,岱欽.朝戈自己?一個無妻無兒?女的人,以為我這人能有多清高?”
倒是看得出岱欽.朝戈這人似乎極其滅絕天倫人性,最喜歡利用至親之間的仇恨相?殺。
多少是有點變態的。
周太公:“你急什麼,我自然?是要去做些事的。”
“比如?”周大人以為是立即調遣人馬營救什麼的。
“距離我入道登仙還差一步,待我升仙,一切儘在掌握之中。”
周大人當時以為自己?聾了,卻見自己?父親真的從?前麵?蒲團下麵?拿出一疊衣服。
赫然?是道袍。
所以,他的父親大人難得跪拜祖宗,竟是在告訴祖宗他還是要出家入道?
如今這生?死危機,大勢所逼時,他要入道?!
周大人驚呆了,跌坐在地上,眼?看著周太公切切實實披上了道袍,在嫋嫋青煙中回?頭瞧他。
睥睨鄙視。
“果然?不中用,沒見過世麵?。”
“可知你的女兒?在少幼時就問過我一個問題。”
“她?問我:祖父,先帝乃大禍,造成滇邊如斯禍亂,您,為何?不取而代之。”
周大人:“?”
周太公笑了,提劍走?過他身?邊。
“少小看大。”
“那時候我就知道——你的確比我有福氣。”
“走?了。”
“吾兒?,守好最後幾日家門,演好戲,待事成,你會被安排病故而亡,從?此去彆地安享太平吧。”
“這是為父對你最好的安排了。”
“好過,你真的死在她?的手裡。”
長袍飛舞,笑聲烈烈,最後周大人隻聽到他那偉岸的父親笑中三句。
“為人在世與鬼雄博弈,落子無悔,踏步千裡,三尺青鋒敬天地。”
“無愧人間王權戲。”
“走?了!”
周大人茫然?坐著,那坐姿竟神似他父親常有的不羈瀟灑,隻是他是茫然?無知狀。
迷迷糊糊中頓悟一件潑天隱秘。
當年疾病爆亡的先帝,是他父親暗殺的。
周太公,為帝國,為穩定,為憤怒,臨危做了屠龍者。
違逆對太祖的敬重跟君臣之禮。
殺其子。
所以,他當不了君主,因為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扶太子卿為桁帝。
而這件事他的女兒?早就猜出來了。
——————
周燕紓那天對言洄說周氏有為天下擇主的能力,並非一氣之下的虛言。
有過先例。
涼王一事無可挽回?,臨危殺昏君扶太子卿上位——因那會昏君大抵已經想廢太子用其他兒?子當儲君。
那些酒囊飯袋,就如她?視那周鱗“區區庶子”的鄙夷,奚國公跟周太公怎麼可能看得上。
此刻,當周氏的部曲大軍跟王庭部署的近衛反殺屠戮了羥族的人馬,言洄就知道大概了。
他問:“我看碼頭大船顯是提前安排的快船,雖非王庭所屬,但隸屬南方商行,應在通思?館麾下,而通思?館,她?給了你。”
“加上這裡部曲,以及父王才能控製的近衛。”
“你們?在謀劃什麼?”
周燕紓清冷,仿佛對此漠然?,隻問:“你想改變什麼?”
那語氣跟當年在樊樓風雪中一模一樣。
言洄:“她?會死嗎?”
周燕紓沒有否認,拉了韁繩,垂眸道:“誰都會死,大局之下無完卵,你我是被托舉著的最終得利者,人人都在為此犧牲,太子殿下,你始終不明白自己?的幸運嗎?”
言洄想到作為一個書童卻被允許一起聽奚國公講課,聽那些大儒在教授奚玄的時候,他也在
他的公子多聰明啊,早就猜到了什麼。
後來那些年也把一些案宗給他,手把手教導他如何?處理國事。
其實都有跡可循。
所以,公子在老夫人慘死在王宮門口的時候,看他跟父王的那一眼?,才會那麼冷吧。
言洄紅了眼?,深吸一口氣,將近衛遞過來的王令接了,又遞給周燕紓。
“我問過她?,若是她?跟你成婚,不管是你帶她?回?北地,入贅也好,彆的也好,還是你們?在王都,能不能帶著我。”
“我願意當管家。”
“願意替你們?教養所生?的孩子,不管兒?子還是女兒?,有幾分?像她?就好了。”
“她?當時覺得好笑,覺得我滑稽,許是沒當真。”
“可是周燕紓,我一直都是當真的。”
“當她?書童的第一天,管家不知真相?,對我說要始終保護公子,陪伴她?,愛護她?,不能讓她?一個人遇險。”
“我答應了。”
他放下令牌,轉身?提馬,轉身?奔赴跟王都相?反的路。
他知道自己?此刻舍棄了什麼,辜負了什麼。
但他做不到那樣的抉擇。
就好像他的父親一樣,取舍之下,他看過前者極端悔恨癲狂的樣子。
他怕了。
周燕紓拿著令牌,麵?無表情,抬手,手指一指,部曲跟近衛分?出一半追趕而去,保護太子性命。
而她?拉了韁繩,握緊令牌,也摸著衣內的通思?館令牌,想起剛剛言洄問她?的問題。
是不是必死?
是,必死。
馬匹轉頭,往碼頭那邊。
“回?王都。”
大軍疾馳,塵土飛揚,頭也不回?。
————————
橋下,岱欽.朝戈靠近時,隔著好幾米,忽然?瞧見橋下有了什麼。
他立即抬手
橋下藏匿的暗影飛射過暗鏢。
被狼刀劈飛時,這暗影已經翻身?上橋落在羅非白身?後,解下後背長弓。
岱欽.朝戈瞳孔一眯,驟然?掠身?。
拉弓上箭。
一箭破空穿雲。
鏗!
這部曲會射箭?
且技藝力氣非凡,堪比百步穿楊神箭手。
難道哈日爾是他殺的。
奚為臣倒是好用心,將這麼強的部曲頭領交給她?。
他袖子上格擋的鐵器護腕應聲破碎,斷箭落地,而他足下一點,踩踏濕漉漉的溪流鵝卵石,已然?逼近了橋頭,卻見橋頭上的弓手身?後
密林深處瘋狂包圍而來的烏雲大軍跟矯健飛掠下來的人馬人數遠超他們?這邊。
已然?包圍。
這
岱欽.朝戈終於明白過來,或者說,他心裡就該有這樣的猜想。
“草灰蛇線,伏延千裡。”
“看來,這是引我的局。”
他也隻說了兩句,卻是不驚不懼。
羅非白身?體羸弱,單薄,後退一步,抬手一揮。
“攻。”
這是一場真正的殺局,針對岱欽.朝戈。
他說草灰蛇線,伏延千裡。
其實也是他的三線之外針對的反殺。
他不信這是桁帝還是彆人的布局,因為當年就博弈過,從?奚氏開始,他就贏了一次又一次。
新入局的,才是最大的變數。
狼刀深寒,他吹了哨子。
自發?現她?在這裡,就長期布局滲透的那些人,以及青鬼的暗手終於都出來了。
————————
桃花林,溪邊,獨橋。
宛若大軍對壘。
這是當年他們?在攏城一見卻沒實際對殺的後續。
他在城牆外抬頭,隔著塵土飛揚瞧見那人隱去,不見麵?容,他也隻能騎馬反身?而退。
那時,他記住了奚玄這個勁敵。
但在多年後,一次次,那些密信,那些畫像,以及對方總能了解自己?的布局甚至那種奇怪的熟悉感。
直到最近。
他終於確定這人的身?份。
岱欽.朝戈行走?在前灘溪流中,在兩邊瘋狂搏殺中。
步伐越來越快,一刀一個。
所向披靡。
無人能攔他前路。
布局?
他就是最大的天局!
這個人既然?不願與他謀事,那就是敵人,她?跟桁帝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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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都,殺機起伏。
小皇子跟妃子,三皇子跟麗妃,朝堂中人,世家之魁,似乎都在暗流中翻湧敵意,王宮中的太監跟宮女被各路人馬鑽研,卻始終沒人能完全近身?桁帝。
可諸多跡象表明桁帝的確生?病了,而且也派出了密令要太子跟太子妃用最快的速度趕回?來。
那就是真病了。
書房中,重病的桁帝正在披著龍袍翻看密信。
這是當年奚玄被下獄時搜刮出的證據。
說是證據,自是真的。
是她?特地寫?的。
密信中有熟稔的口吻,也有編體的暗號,甚至提到哈日爾跟岱欽.朝戈的身?體細節,這是最熟悉的人才知道的秘密。
不光桁朝的人看了會確認他們?熟悉彼此。
反過來羥族的人也如此。
桁帝咳嗽了下,忽然?想起三年前的樊樓暗牢。
最早將她?下獄,那些鞭傷是他下的。
然?後,知道了她?是女子。
當時是震撼的。
長久不說話,最後才譏笑。
“奚為臣可真是膽大包天,不僅是個假貨,還是個女子,也虧了孤跟這麼多人都被蒙混其中。”
“不會是想利用她?當年女扮男裝跟相?似她?的樣貌來圖謀彆的轉機吧?”
“難道他就沒想過你們?越相?像,孤就越恨她?的慘死嗎?”
他用刀紮入她?的肩膀,恨不得挖開琵琶骨。
但,她?抬頭,濕漉漉的眼?盯著他。
“陛下,為人間帝王,做了取舍,總有悔恨,但事到如今不提舊事,不提舊人生?死,就隻提眼?前大局。”
“您這麼痛苦,不就是因為犧牲了她?跟涼王,卻仍舊保不住桁朝嗎?”
“人總得保住一樣才不會顯得這一生?太過滑稽無用。”
“帝王也是。”
他當時多震怒啊,仿佛被戳破內心隱秘,掐住了她?的脖子。
“又是計策?”
“大局,你能改變什麼大局?”
“你以為孤不知道就是因為你,她?才偏離官道,被人有可趁之機”
“你是什麼卑賤東西,也配她?跟她?的孩子搭上性命?”
奚玄脖子都有了斑駁的血痕,指甲刺入皮肉,她?看到了帝王猙獰失態入魔的樣子,她?艱難說。
“殺貪狼。”
桁帝微清醒了,盯著她?,手指力道微乏。
“羥族的命運在岱欽.朝戈。”
“彆的,不過泛泛。”
“陛下,您要不要做最後一次抉擇?”
“我能殺岱欽.朝戈。”
“布局,從?那些密信開始。”
“從?我下獄開始。”
“從?太子負我傷我,桁朝厭棄我開始。”
“岱欽.朝戈會來找我。”
“他來找我那一天,就是殺他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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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有了桁帝故意逼言洄傷辱她?的事。
恨是真的恨,局也是真的局。
她?好像也不在乎。
被生?剝腳趾甲後,韓冬冬要進去,卻被他叫住了,讓他滾。
韓冬冬猶豫。
“去吧。”
奚玄說,於是韓冬冬退了。
牢門關?上。
裡麵?隻剩下他們?,以及那些血淋淋的腳趾甲,當然?也有言洄後來乾嘔出來的血淚。
一步步下台階。
桁帝說:“也沒教過他掩飾一些,在孤麵?前這麼聽話,生?怕我不知道韓冬冬會護著你?”
“攏城一事,到底是讓你有了軍部的根基。”
奚玄靠著柱子,平靜又虛弱,神情都是灰敗的,因為流了太多血,她?的身?子本就不堪,這幅鬼樣子也是理所當然?。
“在陛下看來,攏城一事,就隻是爭權奪利的結果嗎?”
桁帝一時靜默,他知道不是。
“在你看來,孤可是昏君?”
奚玄:“我是什麼東西,也配評價陛下嗎?”
桁帝梗住,漠然?:“奚為臣保住攏城之時,你保住攏城之時,孤都未曾疑心過你們?,也是真的信重至極。”
“要讓奚玄登基,處處鋪墊後路,也是真的。”
“可你為何?不是?”
還是個女子。
想想,桁帝都戾氣上揚,可看著眼?前人的慘狀,眼?前總閃過微生?琬琰的屍身?,他又壓下了戾氣,彆開眼?。
“命這種東西,我從?小就領教過了,從?來都是沒有為什麼的。”
奚玄用手指擦去嘴角粘稠的血液,搭在冰冷的地板上,“今日之後,外人會更信此事,岱欽.朝戈多疑,會反複推敲,最後才確定我是真的不可能再被桁朝接納。”
桁帝:“所以,你認為他會拉攏你,基於他當前在羥族的處境,似乎也的確缺個謀士,可這樣就會讓他冒險來見你?此人歹毒狡詐非常,雖然?年歲也隻比你大幾歲,卻是從?小參與帝國要事,那些歹毒布局次次有他的參與,包括滇邊之事你覺得,他會如此糊塗?難道如我那愚蠢的兒?子一般,對你心生?旖意?”
奚玄皺眉,淡淡道:“他的處境並不隻是不被貴族接納,被哈日爾等王子嫉妒忌憚,源頭在於他本身?就是雜血。”
桁帝皺眉,“他母親是我桁朝人?”
“不,他父親才是桁朝人,母族是羥族人。”
“當年,兩國還未交戰,兩邊各有貿易經商,他的父親售賣藥材,因羥族那邊所處草原,資源匱乏,尤缺草藥,所以這個買賣十分?興盛掙錢,有了錢,瞧見出身?卑賤且牧民為生?的羥族姑娘就起了哄騙之心,有了首尾,後來自行回?家,卻是辜負了對方,那姑娘許是天真,竟一腔熱意追到了桁朝,那會,已有孩子,那個孩子就是岱欽.朝戈。”
“那一年,兩邊已經開戰,死傷無數,母子倆受了排擠跟攻擊,但那個男人始終不肯露麵?,最後被浸豬籠了。”
“但不知為何?,岱欽.朝戈活了下來。”
奚玄的語氣特彆冷漠,像是在說稀鬆平常的小事,“後來他歸了羥族。”
桁帝:“羥族,是以父血為重的好戰種族,所以,他融入的過程必然?冷血非常。”
奚玄:“若無功績,何?來上位,於是沒過幾年,就有了滇邊瘟疫的事。”
桁帝眉目一凜,“那男人是滇邊人?”
奚玄:“我懷疑是,哈日爾有次提及他身?上有股藥味,跟我身?上的一個味。”
桁帝一時靜寂,瞧著她?,仿佛在問:這種生?活瑣事跟日常言語,乃至她?從?中得到的、連羥族人內部都未必都知道的秘密,她?怎麼知道?
奚玄垂下眼?:“陛下,您既知道我不是奚玄,那我總得是個什麼彆的人吧。”
“攏城,我本就不是第一次去了,而且待了挺久。”
“我去過那個樂園。”
“他看過我數十次房事,我也瞧見他被哈日爾上百次羞辱。”
“說起來,當時在我們?彼此眼?底,對方都是最卑賤的人物吧。”
年代久遠,桁帝總覺得哪裡有什麼事對上了,但最近精神常昏聵,一時想不起來,他隻知道這件事,他不太願意聽,尤其是這人長得跟那人太像。
又是桁朝子民。
“你是想用這個秘密去要挾他?哈日爾既然?知道,羥王跟其他貴族自然?也知道,至多被大軍之人知曉,動搖軍心,但動搖不了其根基,他的能力太強,羥王不會輕易放手。”
奚玄忽然?笑。
“所以啊陛下,我已設好前半局,真正開始的密信,以及哈日爾的死。”
“您要知道三件事,第一密信裡可見我跟他私交往來,但知識我單方麵?寄出,其實他並無收到,然?,在此之前他為了汙蔑我通敵,其實也私下傳密信給我,以捏造證據,所以,不管我們?兩人的信能不能對上,都可以讓彼此那邊的人堅信我們?有所勾結,第二,當年我能逃出樂園,沒有慘死於井下,是因為哈日爾讓他負責殺我,但他沒能下手。第三,哈日爾死了,死在我手裡。”
“就這三件事,足夠他成為羥王日後絕對不能容他的要害,因為他也得穩羥族內部大貴族們?的意誌。”
桁帝:“不能現在就把這些秘密告知羥族?”
“不能,因為就算羥王知道也決意要殺他,那也是日後滅掉桁朝的事,唯一的可能性就算岱欽.朝戈自己?來找我,要現在借羥族殺他,不可能。”
桁帝不得不承認這個推敲是真的,因為若他是羥王,也不會這麼做,會忍到最後那一天。
“不過,這是陽謀,岱欽.朝戈也會提前預判到這個結果,知道自己?再努力,一旦我把這些事捅出去,哪怕我被桁朝唾棄,他也必死。”
“所以,他會拉攏我,或者提前殺了我。”
桁帝:“如此,他的確大有可能親自來找你,但如果為殺你,他未必親自來,主要還得讓他認為得拉攏你才行,憑什麼?”
奚玄低下頭。
“憑他手裡也有拿捏我的秘密,會認為我再無回?天之術,不可能被天下人接納,隻能去他身?邊。”
桁帝:“什麼秘密?”
“他見過我弑父。”
奚玄笑了,“其實我也是從?他當時突然?放了我才想到——他毀滇邊,就是一心想殺其他父,隻是一直失去他的蹤跡,不知到底成功與否。”
她?一直記得自己?亂刀砍死那個男人的時候,對方從?黑暗中走?出,那雙瑰麗如墨綠寶玉的眸子裡很深,但充滿震撼。
那眼?神之焦灼,仿佛要將她?吞沒。
最後,他放了她?。
這麼多年,她?也隻想到:他是遺憾,心裡有遺憾,所以對她?弑父跟彼此相?似的遭遇有了認同。
這才做錯事——放了她?一命。
“所以,他如果知道我手裡,有他的父親。”
“他一定會來。”
“跟我完成交易。”
“他不會有其他選擇的,陛下。”
“這一局,我一定能贏。”
她?在地上摩挲掌心,血液不斷塗抹上去。
岱欽.朝戈,也一定會死。
天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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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精, 為禍者,吸人精血,若入人間, 必是卑賤淫辱不堪之輩。
她的父親曾經這樣罵過她。
“你在不甘什麼?若不是有?我養著你, 你能吃飽飯?早該入了那勾欄瓦舍做那?妖精行當?。”
她始終記得那?老實樸素仿佛懸壺濟世的醫者父親指著她的鼻子辱罵。
於是在被其真的送進樂園後?,岱欽.朝戈忽然這般說她,她焉能不記仇呢?
多年後?,在橋頭?上,她看著流水倒映光月,也?見他踏步如過山海,提刀森寒。
“公?子小心,退!”
部曲頭?領大驚失色, 卻是被其一刀砍傷手臂, 飛滾落地。
奚玄在橋頭?皺著眉後?退,突然,這人一腳踏人肩頭?, 追著後?退的奚玄跳上來,但跳上來後?, 在半空, 他才瞧見。
拉弓射箭了。
橋上人, 他記憶裡尤記得那?個脆弱病態以色侍人, 又在破廟裡用毒毒倒生父後?癲狂用刀砍死生父的少女?。
她英冷而立, 拉弓上箭。
那?速度, 力道, 狠辣程度
鏗!!
岱欽.朝戈在半空難以脫身, 狼刀格擋。
刀鋒,裂開了。
神箭破甲。
但他落地後?, 濺起溪水,立即拔出後?腰利刃。
橋上人扔了弓箭,隨手拔刀躍下。
跳斬殺他。
這一次輪到他的利刃斬斷她的刀鋒,指鋒厲轉
本該斬殺,但想?到她握有?的秘密跟那?個男人又想?到她算計如此,恨起來。
眼中?精芒暗閃,正要切斷她的筋脈。
噗嗤
岱欽.朝戈瞳孔震動,因為眼前人沒有?按照他的推斷躲閃好被他鉗製,而是刀鋒直接插入她的身體。
而她手中?斷刀,明?明?已經斷了利刃口,卻仍舊被她用巨大的力氣?插進了他的心肺。
穿透。
彼此穿透身體。
刃尖血水噴濺。
兩邊下屬都未曾是這樣的變故,但局麵本來就一麵倒。
她布局太縝密了,那?大軍渾然是正統的軍隊,深夜鬼行,不在兵部定製內,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
但岱欽.朝戈還是想?到了一個可能——韓柏,攏城,寶藏,桁帝。
她可真是他畢生死敵!
“公?子!”
“將軍!”
此生第二次如此致命要害的岱欽.朝戈掐住了她的咽喉,用力,自己的臉色卻也?越發發青,死死盯著她,手指太長,也?算是捏住了她的臉。
他不懂,不理解。
“這個國家?也?配你這般嗎?”
他吐著血問。
奚玄笑了,抵著他的肩頭?。
“我也?是滇邊人啊。”
“就沒想?過我也?是青詭嗎?”
她抬手,摟住他的身體後?背,如同卡住他的榕樹,手下用力,繼續用力推進。
徹底貫穿岱欽.朝戈的身體,終結他所有?的生機,但也?意識到胸口抵觸到了對方胸口衣物,裡麵好像藏了什麼盒子。
她沒多想?,隻是有?些茫然。
成功了嗎?
但身體倒是很痛,一如既往的痛,又在流血了。
她想?。
岱欽.朝戈的手指在她脖子上逗留,幾次要用力氣?,握著的利劍也?在她體內,但
念及過往,想?到在樂園的百日?,他嗤笑,在她耳邊:“這一局,是我輸了。”
“不管真假,殺他。”
“浸豬籠。”
“就算還我一條命。”
他要扯手,未曾殺手,但
奚玄自己後?退了。
就這麼讓自己的身體拔出他手中?利刃。
這是致命。
遠比劍留在體內更致命。
岱欽.朝戈瞳孔地震,難以置信看著她自尋死路。
血水從她身體拖拽而出,帶著碎肉。
他倒下,她站在那?,站在溪水中?。
俯視著他。
“正在浸。”
岱欽.朝戈倒在水中?,水流很冷,他恍惚中?想?起當?年在小豬籠裡跟著他那?天?真多情的母親隨著溪水漂流,他看著她被淹死,看著自己被水吞沒。
也?看著她站在水中?,沐浴著月光,像他一樣正在死。
他伸出手,手指努力拉開衣物,想?要拖拽出裡麵的東西
他帶來了的。
帶來了跟她交易的誠意。
應該可以說服她的他們?本該共享天?下。
羥族,桁朝,都不配讓他們?為此白受苦難。
權力應當?在他們?腳下。
雜種啊雜種。
手指僵硬,落下。
就這麼直直看著奚玄。
奚玄也?看著他,部曲頭?領拖著重傷過來,拿起盒子,他識貨,因為聽鬼醫說過。
“冰盒?裡麵是大疆雪蓮啊公?子您得救”
他歡喜不已,遞過盒子。
奚玄微怔,看著盒子片刻,想?起了最早入樂園。
第一麵時,哈日?爾殘暴,傷她至深,但竟然也?沒死,好色之徒,倒也?有?幾分留性命長期把玩的意思,喊來巫醫要給她上那?藥,因怕留子嗣。
那?巫醫把脈,說她不必用那?藥。
“藥人啊,本無生育能力,不必用藥。”
哈日?爾問:“天?生石女??”
“不,後?天?用藥的藥人,被毀的身子,不會有?子嗣的,王子放心。”
“朝戈,搭把手。”
“這女?的血是好東西,好多毒藥積攢其中?,可得放血研究研究”
哈日?爾是開心的,隨口問她能活多久。
“用不了多久咯,這種人,五年撐死了,而且病發時可生不如死要救她,除非神仙,要麼是咱們?天?山的大疆雪蓮。”
哈日?爾笑。
“這種玩意兒也?配?”
“朝戈,你看著,本王去?洗澡。”
那?時她昏昏沉沉,瞧見搬運自己的人俯視她。
眼神冷漠。
——————
奚玄站在那?,漠了半響,忽然手指一揮。
木盒落溪流。
冷漠又薄涼,帶著對自己性命的厭憎跟疲乏。
也?有?對他的狠絕。
黑暗中?,有?部曲急死了,飛快跳水去?追。
她不管,轉身蹣跚,捂著被刺穿的腹部艱難
“小紅,小紅”
一個部曲拖著傷跪下,“公?子,屬下在此。”
奚玄一怔,然後?林中?有?動物叫喊,接著一頭?驢歡快跑出。
那?少年部曲尷尬不已,卻又紅了眼,眾人群體跪在地上。
看她艱難爬上驢背。
“公?子,您要去?哪?”
“去?我該去?的地方還有?個地方忘記收尾了。”
奚玄的聲音很沙啞,因為虛弱,血水也?從腹部流淌到驢背上。
她快死了。
太好了。
——————
從周園出來好幾日?後?。
某地深山中?,世間幾無人知也?是人跡罕至的青鬼老巢,一個老者提劍殺入殺出,在無數部曲跟反叛的青鬼門人中?將那?些邪人堵死在祭壇大門口。
老者沐浴著月光走近,看到了那?個巫師。
“大薩滿啊,可算找你了。”
“鳩占鵲巢,很不禮貌。”
那?薩滿看向背叛的青鬼,忽然明?白過來。
“原來如此,她當?年放過一些人,給自己留了禍患,我當?初還以為是那?小兒心慈手軟,現在看來真是步步玄機。”
“不過,勝負還未可知。”
“大軍在疆,你們?桁朝,無一人是貪狼之敵。”
“是嗎?”
周太公?神色微妙,也?不說,提劍殺入。
也?不知多久,一身浴血的他提劍蹣跚而出,在部曲的衛護下走到了外麵平台的大石頭?上,端坐著,看著月亮。
後?麵,大薩滿慘不忍睹的屍體被拖出。
周太公?看著明?月,平靜說了話,仿佛自言自語。
“謀士以身入天?局。”
“舉棋勝天?半子。”
“以命相敬。”
必死了啊,那?孩子。
王都。
桁帝躺在床榻上,臉色灰敗,握著手中?書卷若有?所思,再看向對麵侍奉的太子妃。
“原來如此,這是她當?年給你的禮物,她的書劄,其實是早料到了萬一她遇險,就讓你用這個救奚氏一命?”
周燕紓:“是,我曾把她交給老夫人,但她沒要,說,奚氏也?不值當?讓微生姑姑如此退讓第三次。”
“所以,我就把它給了陛下。”
桁帝:“哦,所以你在上麵下毒了,讓孤長久接觸,慢慢中?毒,是當?年她下獄開始,你們?就有?了這樣的心思?”
“所謂天?局,也?包括殺孤。”
“這是你們?兩人的謀略?”
周燕紓麵無表情吹著湯水,仿佛進行伺候帝王,淡淡道:“滇邊瘟疫起時,那?會我想?做一個醫者。”
“她最初想?做什麼,沒人知道,因為每個人都在被推動著往前走。”
“可是陛下,沒有?哪個氏族生來就具備合理想?用至高無上王權的資格。”
“太祖之下,三代而斬,先帝跟您,都沒能讓人滿意——比如,您敢說當?年提前得知先帝要殺涼王時,您為什麼沒有?第一時間通知我祖父跟奚公??”
“所謂摯愛情深,所謂家?國為重,其實前提都是——這是你言氏的天?下。”
“您那?會應當?就猜到了,假設祖父他們?提前知道,那?他們?的選擇一定是舍棄先帝,扶持涼王。”
“所以,你服從了一個王族子弟的天?性,為保自家?王權,最終替所有?人做了抉擇。”
“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