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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匹馬前後過街, 快得瞧不清馬上人影,但對麵的麵館老麵頭卻知道馬匹是極重要的戰備,民間培育或者租賃的極少, 多為朝廷所有, 而以縣衙為例,衙署至多不過十匹,而軍備處那邊二十匹,若有不足再互相借調。
其實本國國力昌盛時,馬匹數量不止於此,隻是因為大多借調去了邊疆大戰, 這才顯得中土各州馬匹數量銳減。
“如今邊疆局勢緊張,羥族那些雜碎不斷騷擾襲擊我朝,這三年更是屢屢攻打邊關,連下三城.....哎。”
他們雖然富庶安定的江南,遠離北域,但因為經商的人多,往來帶些消息, 也是戰戰兢兢,畢竟加入那些蠻子打進關內, 必然直奔富庶的江南燒殺擄掠,這種事前朝也不是沒有過。
何況本朝時期那年的難民潮不就是因此而生, 老人說起那會的事也是心有餘悸。
“也還好吧,不是最近挺安定的嗎?”
“那賣國的奸臣奚狗不是已經伏誅了嗎?自他伏誅, 朝廷內的動蕩少多了, 想必少了外聯的機密,我朝自然不會輸給那羥族。”
“希望如此吧。”
麵館客人不少,熙熙攘攘議論天下事的人不少, 但彆的不敢提,亂臣賊子的事痛罵極致,老麵頭也不在乎,正揉麵,身邊過了一個人影,高高瘦瘦的,腰間長劍有些顯眼,當即讓幾個人噤聲了,而這人隨手扔出了幾塊銅板的麵前,足下一點,翻身上了邊上係在梁柱下的紅棗馬,須臾便疾馳而去。
武林氣派,來去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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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水村比黎村大得多,屬於阜城三大姓自然村之一,張氏宗族人也多,還沒進村就瞧見了田林阡陌,往來山水入民生,河域間也有打魚人。
三匹馬前後過了田埂,憑著張叔幾十年在阜城辦差的經驗,對淮水村也算熟門熟路,但他對張氏大宗幾房更熟悉一些,對張翼之這小宗的幾脈不夠了解,隻知道其家早已敗落,人才調令,若不是出了張翼之這麼一個黑心肝的人物,怕是早已被張氏大宗給遺忘了,但其老宅也因為當年不得力而分了較偏遠的宅基地,於是過村口的時候三人停下問了下做農活的老漢,得了正確路徑,沒進村子,直接繞邊路上了村郊的山坡,才在這兒見到了一處荒僻的老宅子。
竟比陳生家的還破敗一些。
“這張翼之有點奇怪,昨日午後我帶人去他縣城家裡搜查一番,找出了四百多兩的贓銀,這隨便拿出十兩也夠體體麵麵修繕老家了,沒想到這麼摳門。”
江沉白當時還把事彙報了,而柳甕那人的家也是他抄的,將近一千兩。
這還隻是他們掌管阜城大半年光景,若是幾年,怕是堪比榮歸故裡的三品侍郎官了。
“家裡沒人,不會暴露機密,但若是沒人又修繕得好,容易招惹盜賊,藏不住東西,如今這樣正好。”
張叔撩開荒草,看著難走的路徑跟到處可見的碎瓦,想來那張翼之即便回來也是動靜很小,或者是湊著清明時節的正經時候回來,理所當然歸老家,又悄然藏了東西。
所有人都曉得他摳,不孝,才不會盯著這破宅子。
三人艱難尋路徑走進,看著斜歪的廳門,這破漏風的,瓦頂露空,乞丐都瞧不上。
“這裡還有路徑,可能會有人上山下山經過,把馬弄進林子,彆露在外麵,容易引人注意。”
羅非白沒看出這裡多少破綻,暗想張翼之這人為了自身性命著想苦思出來的路數自然是極度謹慎的,不比在縣城得勢時猖狂自大,又是個捕頭,多少有些偵察經驗,不會露大破綻。
好在她是得了答案來的,很快到了小廚房這邊,從灶台下麵的烏黑煙口拿到了靛青棉布包裹著的小冊子。
張翼之所言非虛,也甘願拿這東西去救一家十口。
羅非白翻了翻,知曉有用,就收起了,剛要走,卻聽見了什麼聲音。
“趴下。”
她低聲一句。
三人迅速找了掩體。
過了一會,山道那邊吹吹打打一行人下來了。
江沉白跟羅非白正好斜對麵,交換了眼神——下山?這個時辰就已經下山了,那豈不是之前就上山了,莫非已經下葬了?
這就麻煩了。
他們提前了啊。
張叔大為吃驚,而羅非白透著破房子的縫隙往外看著送葬隊伍,除了再次瞧見張作穀一家子披麻戴孝之外,還瞧見一個道士打扮的小胡子搖著鈴鐺唱唱跳跳的,也不知是在送魂還是招魂。
這小胡子跟正常送葬做法式的喪儀典程之人不一樣,就是個走方道士,還是打著驅邪風水旗號的道士。
等他們完全離開,沒了動靜,張叔忍不住了,“那道士不對勁啊。”
“如何個不對勁法?張仵作還懂這個?”
“我是不懂,但辦差這麼多年,又是個仵作,多少看了一些,這道士喪儀多為送七,過日子鮮少突然請道士的,除非遇到什麼邪祟之事,而即便真的重禮儀,非要請道士再來送一場,到後來的流程也是設醮,獻供,祭酒,讀疏,送神,最後化財滿願,他剛剛跳的應該是送神,然那步子很不對勁,反正跟我以前瞧著的不一樣,也不知道是不是流派不同,聽說龍虎山為正統,彆的都....”
張叔對此涉獵的,倒是羅非白正好不太了解的,她更熟悉佛家那邊的事.....她以前生活的那個圈子,多信佛家。
“也許,張家突然提前將棺槨下葬,跟這道士有些關係啊,去看看吧。”
本來突然下葬就等於打亂調查的部署,若是還沒下葬,阻止了再查案,跟下葬了再要求出棺,這是兩碼事,至少非議程度差距甚遠,張家恐怕不容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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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葬完成,既擺席設宴款待參加流程的親朋鄰裡,永安藥鋪乃阜城三大藥鋪,那張掌櫃為人精明,擅長置業積財,家當不俗,張作穀大抵也知道縣裡人對他白得這麼大一份產業頗有豔羨,嘴上嘲諷惡語的不在少數,是以也不願意做那愛財之人,辦的席麵竟很大方,雖是喪席,不能比肩喜宴,但也並不寒磣,在張氏宗祠外桌椅板凳齊全,魚肉都有,流水席一條擺了不少長桌,端是熱鬨。
一方席桌上,有一對主仆較為引人注意,倒不是說打扮上,而是因為丫鬟都算得上清秀伶俐,而小姐則算得上端方妍麗,彆於鄉間女子許多,那裡說本朝雖風氣不俗,年輕女子出門的不在少數,如有家境好的,遊曆四方也不在少數,但小地方還是比較稀少了,有些人瞧著竊竊私語,被人提醒了才噤聲,多了幾分敬重客氣。
主仆是帶著一個童子來的,十歲出頭的童子年少,麵露稚嫩,有長姐帶著撐門楣前來參喪儀,全了兩家往日的交情,但眉宇間多少有幾分傷感。
丫鬟低聲問女子:“小姐,那人真會來嗎?”
“能以雷霆之勢辦了那兩人,就一定會私下審問,若是問出了什麼,就大有可能跟永安藥鋪之事有關,也一定會來。”
“那若是沒問出什麼呢?”
“沒問出,我就不用來了嗎?父兄連續過世,母親重病,嫂嫂亦傷心欲絕,我跟阿弟不來,日後彆人家就....”
現在還可憑著父兄的名聲跟人脈撐著,但人心易淡,若是以為閉塞不出門,不往來人情,那就是淡了交情,且會讓人覺得門庭寡冷,不必權衡,以後再想讓人幫上分毫就難了。
至於她自己會不會遭人非議,倒是其次。
丫鬟點點頭,卻發現隔壁一桌才剛上席就痛飲幾杯的小青年歪眉斜眼地盯著自家小姐,她不滿,卻不好說些什麼,怕反被對方咬口,隻想著不管那位來沒來,她都得讓自家小姐離了這地兒。
但她忍著了,卻不想那小青年趁著酒意,又趁著這邊都是自家叔侄親族,醉醺醺就往這邊靠。
“哎喲這是哪裡來的小娘子?怎就沒個長輩陪著,如此出門怕是不好,等會兒哥哥送你歸家吧,免得你在小偏野路徑遭了那野男人....哎喲!”
剛從宗祠大榕樹下小道走近的人瞧見了這一幕,隨手拎了邊上小方桌上的酒壺,一扔一甩。
砰一下砸在對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