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雪鹿族。
龍女祝帶著鳳北河尋到雪鹿族老族主,用仙尊之令讓其修複鳳北河的識海。
老族主瞧見翎羽全無光芒的彤鶴,沉著臉說:“他這是遭報應了?!”
龍女祝:“……”
龍女祝不知雪鹿族主和鳳北河還有恩怨,隨口道:“也許吧。”
老族主冷笑一聲:“修複識海?就算識海如初,他的修為也會一落千丈,廢人一個。”
龍女祝不管鳳北河死活,她隻要拿著記憶回去給仙尊交差就好。
老族主雖然看不慣鳳北河,但也不違背仙尊命令,冷著臉像是拎雞一樣把彤鶴扔給身後的雪鹿,讓其去醫治。
龍女祝問道:“需要多久?”
“看他傷得如何。”
老族主看起來並不在意鳳北河到底能不能治好,他白眉白發,緩慢地拎著盛靈液的小桶,細心地給院中的金光草澆水。
龍女祝掃了一眼,認出那是給仙尊的仙藥。
鳳殃那病秧子也不知道是什麼大病,每隔一月便要用藥一次,嬌貴得很,可鳳凰血都能起死回生了,到底是什麼沉屙宿疾能讓一隻鳳凰常年用藥?
龍女祝不著痕跡地打探:“這是給尊上的?”
老族主看起來老大不高興,漫不經心地說:“嗯,金光草難成熟,需要細心養護才可存活。”
龍女祝道:“可當年尊上奪位時,似乎不像現在這般……病弱。”
老族主澆水的手一頓,偏頭麵無表情看她。
龍女祝龍瞳微微一縮。
都說雪鹿族毫無城府,心思純澈,可終究是聽令九重天那位陰晴不定的仙尊,想來定是被下了死令,不能對外泄露絲毫他的傷勢。
龍女祝正要止住話題,卻聽老族主重重哼了一聲,說:“他那叫病弱嗎?那叫命不久矣病入膏肓了!”
龍女祝:“……”
龍女祝來了興致:“此話何意?”
想來也是,像鳳殃那種唯恐天下不亂、連自己的性命都能隨意拿來當賭注的瘋子,怎麼可能會在意傷勢泄露這種小事?
果不其然,老族主在仙尊麵前雖然恭敬,但私底下卻有著大部分醫者都有的暴躁脾氣,冷著臉說:“若不是他心臟中有一線生機,三十多年前就死得不能再死了,現在還作,作什麼作?!”
龍女祝遲疑道:“等等……三十多年前?那時尊上去九重天了嗎?!”
“誰知道呢。”老族主哼哼,“他當年奪位後我曾為他探脈診治,發現他體內全是水毒,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毒,全都是朱雀仙尊下的,嘖,鵷雛族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鵷雛族?”
雪鹿族幫仙尊診治,從來沒有被下令要求對仙尊傷勢守口如瓶。
老族主見龍女祝是仙尊派來的人,也沒多想,直接道:“嗯,他身上被下的「枯榮」不就是鵷雛族的手筆?”
龍女祝龍瞳劇縮。
鳳殃身上……被下了「枯榮」?!
可他身上的枯榮難道不是喪心病狂想要看三族自相殘殺才自己給自己下的嗎?
怎麼現在又說……
是鵷雛族的手筆?
“此話當真?”龍女祝沉沉道,“他在登上仙尊之位前就被下了「枯榮」?”
老族主奇怪地看她:“我騙你這個做什麼?而且他體內枯榮火魂的另一半已經魂飛魄散,按理說枯榮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本該沒命活才對……”
饒是龍女祝心如止水,還是被老族主輕飄飄這番話給說得心臟狂跳。
“還有人……向您問過這些嗎?”
老族主搖頭:“並無,這些年你是第一個。”
龍女祝:“……”
龍女祝回想起雲歸之前和她說過的事——鳳北河為了得知仙尊的病情,特意買通一隻雪鹿捧其當上雪鹿醫安插在九重天。
可誰能想到,鳳殃從來沒有隱藏過自己的傷勢。
隻要來雪鹿族隨口一問,就能得知所有。
雪鹿族的秘術甚多,龍女祝隻待了片刻,便有雪鹿奔來叫老族主。
老族主剛好將金光草澆好水,攏著寬袍慢悠悠過去了。
鳳北河浸泡在昆侖山巔的冰泉中,無數透明魚狀的靈力在他腦袋上遊來遊去,飛快修複他被鳳殃震碎的識海。
識海被逐漸修複,隨之而來的便是破碎的逐漸聚攏到一起去的記憶。
“風北河……”
那聲音清越,像是春風拂動幽幽綠草,帶著盎然的生機勃勃。
鳳北河感覺手腕被人輕輕一拽,微微抬頭看去,就見白衣墨發的少年正怯怯地縮著腳,指著離老遠的篝火,小聲道:“能、能再滅小一點嗎?”
鳳北河聽到自己說:“你怕火?”
“誰怕?!”少年將垂在肩上綴滿花的長發往後一甩,直直劃了半圈弧度,“啪嗒”一聲砸在和他並肩坐在一起的鳳北河背後,“我就是……就是擔心它會燒過來。你說我們是不是還要再往後坐一點啊。”
鳳北河:“……”
鳳北河看了看離了八丈遠的篝火,沒有多說,點點頭。
扶玉秋趕忙拽著鳳北河往後退了好幾步,眼見那篝火隻能看到個小點,終於鬆了一口氣。
“這就是篝火夜宴?”不知道為什麼,扶玉秋像是故意跑到鳳北河左手邊坐著似的,又捧了個竹筒喝水,嫌棄道,“也不過如此,沒什麼好玩的,人類真無趣。”
鳳北河:“……”
鳳北河垂眸看著扶玉秋毫無陰霾的眼睛,好半天才說:“你想離開聞幽穀,出去看一看世間嗎?”
扶玉秋咬著竹筒邊兒,歪著腦袋想了半天,搖搖頭。
“不了,我哥說外麵危險,我不去。”
這已經不知道是鳳北河多少次問扶玉秋想不想離開聞幽穀了,卻全都得到同樣的答案。
鳳北河安安靜靜看了他良久,突然說:“也好。”
扶玉秋歪頭,含糊道:“什麼?”
“也好。”鳳北河輕輕說,“不離開也很好。”
世間那般無趣。
再生機勃勃的人踏入渾濁世間,也要刮掉一層骨血皮肉。
扶玉秋不明所以,見鳳北河似乎有些難過,笑吟吟地用肩膀撞了撞他:“怎麼?你想回家啦?”
鳳北河卻淡淡說:“我沒有家。”
扶玉秋以為鳳北河那身心臟都要碎了的慘狀是他家人所致,貼心的沒有多問。
突然間,遙遠之處猛地騰起一簇火光直衝雲霄。
扶玉秋一怔,忙站起來去看。
那火光越升越高、越升越亮,最後幾乎衝上雲端,而後轟然炸開一朵數十丈的焰火。
焰火那樣遠、那樣大,好似從數十裡之處的地方升起,連聞幽穀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炸開的焰火就算很遠,但也依稀能瞧見那是一朵久久不散的草簇模樣。
扶玉秋的眼睛倏地張大。
鳳北河起身,見扶玉秋似乎有些奇怪,道:“怎麼?”
“那是哪裡?!”扶玉秋一把抓住鳳北河的手臂,眼睛直勾勾盯著他,迫切地指著那焰火還未消散的地方,急急道,“哪裡是哪裡?!離這裡遠嗎?”
鳳北河一怔。
在聞幽穀這幾個月,他從未見過扶玉秋有這般迫不及待的神情。
就好像……趕著去見什麼心上人。
“那裡……”鳳北河看了看,道,“似乎是鳳凰墟的方向,再過去就是浮筠州。”
扶玉秋喃喃:“鳳凰墟,鳳凰墟……”
自那場奇怪的焰火消散後,扶玉秋總是往天邊去看,嘴中似乎還呢喃著什麼。
鳳北河傷勢已痊愈得差不多,打算開春後離開聞幽穀。
扶玉秋一到冬日就愛睡覺,腦子昏昏沉沉蜷縮在柔軟的床榻上——也不知道他一棵草,到底是誰給他搭的床。
是夜,鳳北河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榻邊,將一根彤鶴翎羽捏著,垂眸看著睡得四仰八叉的扶玉秋。
金烏的聲音出現:“你要放過他?”
“他是活生生的無辜生靈,不該被牽扯進來。”鳳北河輕聲說,“你神魂不穩,我會為你再尋其他靈藥。”
金烏似乎冷笑一聲,卻沒再說話。
鳳北河單膝點地跪在床邊,輕手輕腳想將彤鶴翎羽放在枕邊。
但剛一動,睡得迷迷瞪瞪的扶玉秋鼻子輕輕動了動,似乎嗅到奇怪的味道,突然掙紮著一伸手,一把抱住鳳北河伸過來的左手。
鳳北河渾身一僵。
扶玉秋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像是動物幼崽似的用鼻子拱了拱鳳北河的袖口,左嗅右嗅半天,臉上露出一個傻兮兮的笑。
“醜八怪……的味道。”
鳳北河呆愣看他。
醜八怪?
鳳北河輕輕捏著扶玉秋的下巴,道:“誰?”
扶玉秋迷糊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隙,渾渾噩噩間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笑得更傻:“你、你終於回來啦?”
他的眼神似乎在看鳳北河,卻又透過他在看彆的什麼人。
鳳北河自小寄人籬下為人不喜,對情感十分敏銳。
他怔怔看著扶玉秋那個依賴的神情,輕輕撩開被他嗅了半天的袖口。
小臂上,有一道鳳凰金翎還未徹底煉化完的羽狀焦痕。
刹那間鳳北河徹底明白了。
為什麼扶玉秋總愛拉自己手腕,甚至才剛認識他沒多久就像是有奇怪的怪癖似的,愛挨著他左手坐。
他是在嗅……這根翎羽上的靈力味道嗎?
扶玉秋認識仙尊?
鳳北河捏著彤鶴翎羽的手倏地一緊,近乎茫然地看著再次睡過去的扶玉秋。
他明明那樣厭惡人類,但卻隻對自己這麼信任依賴……
難道隻是因為這根鳳凰金翎嗎?
鳳北河失魂落魄地捏著那根未送出去的彤鶴翎羽,枯坐在院外一夜。
天光大亮,冬日罕見地出了暖陽。
扶玉秋對昨晚之事一無所知,高高興興地裹著厚厚的大氅拍開窗子,像是終於做了個重大決定般。
“風北河,我想離開聞幽穀,去世間走一走!我們先去鳳凰墟吧。”
鳳北河背對著他,看著刺眼的朝陽。
半天,他才回頭,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來,隻是眼中卻毫無溫度,如同一潭死水。
“好。”
***
扶玉秋像是墜入一個永不見底也不見光的黑暗中,掙紮著想要尋找一根救命稻草,伸出十指卻根本瞧不見任何東西。
聲音、光芒全部消失,就像是……
死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