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安親自給磨延啜解開了身上的繩子, 隻留下捆著他手的那兩根,把他拎起來轉了個身,把他捆在了椅子上, 讓他能夠目視前方。
然後在磨延啜憤怒的注視之下拿出了一打寫滿了字的計劃書和一打空白的白紙。
“一開始部落中流言傳出來的時候你為什麼會讓流言越演越烈呢?你沒有派人掌管輿論監督嗎?”李長安采訪磨延啜。
磨延啜磨了磨牙, 麵上露出寧死不屈的表情:“你為什麼要這麼羞辱我?既然你們贏了, 直接殺了我就好了, 我不接受你們的羞辱!”
李長安歎了口氣, 恨鐵不成鋼道:“你覺得這是羞辱嗎?我們大唐有一句話叫做知錯而能改,你這麼輕易就失敗了, 難道沒有想過你為什麼會失敗嗎。你得先找出你為什麼會失敗的原因, 知錯能改,下輩子才能不再犯這個錯誤啊。”
似乎是有那麼一點道理。
磨延啜腦子裡把李長安這幾句話細細琢磨了一下,怒了。
下輩子不再犯這個錯誤這是什麼糊弄人的說法,長生天不會保佑下輩子, 這個狡猾的大唐人是在糊弄他。
想到自己的尊嚴, 磨延啜頭鐵的扭過了頭, 擺出了一副堅決不合作的模樣。
藥羅葛嫻還在這, 他決計不能在多年的仇敵麵前露怯。
“我記得你還有幾個兒子。”蘇嫻開口了。
最了解一個人的人是他的敵人。
磨延啜果然扭過了頭來,憤怒瞪著蘇嫻:“一人做事一人當, 你威脅我便是, 何必再牽扯上我的兒子。”
蘇嫻冷冷道:“三個月前,你威脅我, 如果我不願意嫁給葛薩部落的老可汗聯姻, 你繼承汗位以後就會殺了我阿母。”
李長安托著腮,笑盈盈看了一眼磨延啜,對他一點同情也沒有。
磨延啜,原本回紇的英武可汗, 和大唐天子李隆基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都殺過兒子。
她也同樣不同情那個被父親殺死的葉護太子。
至德二載,唐肅宗李亨向回紇借兵,向回紇允諾了“克城之日,土地、士庶歸唐,金帛、子女皆歸回紇”,領兵劫掠洛陽者,就是這個葉護太子。
士庶,是指權貴官吏和讀書人。
子女,是指平民百姓。
就這樣,李亨還給葉護封了忠義王,褒揚回紇幫助大唐平叛。
李長安想到曆史上被劫掠的洛陽,看著磨延啜的眼神又帶上了殺意。
她知道自己這段時間有些急躁了,本該慢一些,再磨一磨磨延啜的威望然後再一擊斃命。
可她一想到曆史上的洛陽城被磨延啜派人劫掠了十幾日,連帶著洛陽周邊方圓百裡都被回紇人劫掠了一遍,李長安便憤怒極了。
不冷靜,這是掌權者的大忌。
可洛陽城對李長安來說已經不僅僅是一座名為東都洛陽的城池了。洛陽是她待了五年的地方,那些曾被她撫摸著頭“賜福”的孩子,那些在她的工廠裡乾活的青壯,那些見了她會高興喊一聲李娘子的百姓,曆史上都是磨延啜和李亨交易的一部分。
那些見李娘子一次就能高興許多天的百姓,被回紇人如豬羊一般當作奴隸帶走,背井離鄉,帶上沉重的枷鎖日夜不息勞作,最後被打死、被累死在草原上,屍體被野狼吞入肚中,再也回不到洛陽故鄉。
那是她的洛陽城,她在那救過災,種過糧,建了工廠;她在洛陽校場一次次射箭揮槍,每日都沿著洛水跑步,一座座山頭巡邏剿匪;她和韋芸一起為紡織廠招工,和李泌一起修改過城牆圖紙,和李明錦一起摸小孩頭賜福。
她和老師們從洪水中救出的百姓,從饑餓中救出的百姓,從嚴寒酷暑中救出的百姓,是要生老病死好好過完一輩子的獨立的人,不是留給磨延啜和李亨做交易的奴隸。
李長安盯著磨延啜,思考要不要按照心意現在走過去扇他兩個耳光泄憤。
她倒是沒有什麼磨延啜現在還沒劫掠洛陽就是無辜的想法。
當了這麼多年的大唐公主,大唐的霸道已經刻在了她的骨子裡,對敵人先抽他一頓耳光把他打懵,讓他跪著認父母才是李唐該做的事情。
她的祖宗天可汗的名頭可比玄武門要響亮多了。
一隻帶著厚厚繭子的修長手掌按住了李長安的手,蘇嫻輕輕撫摸著李長安的手,充滿了安撫的意味。
李長安抬頭看,磨延啜已經露出了“雖然不情願但是我還是配合”的表情,側著的臉也轉了過來。
李長安咂咂嘴,竟然覺得有點可惜。
“我以為藥羅葛嫻傳出這些流言就隻是惡心惡心我,就沒管。”磨延啜老實回答了李長安上一個問題。
“發現石人之後,你應當去找祭司讓他出麵澄清輿論,或者直接反咬一口說石人是不詳之兆,你為何隻派人圍起來就不管了?”李長安低頭記下一行字,又問。
磨延啜目瞪口呆:“還能這樣做。”
“你肯定不知道大唐為什麼要有渾儀監。”李長安嘖了一聲,在紙上劃掉了這一項。
這個沒有參考價值,大唐有渾儀監,遇到說不清楚的怪事的時候渾儀監的那些官方神棍會出來“解釋”,沒法當作有效參考。
“那個石人的眼睛為什麼會轉?”磨延啜咬牙切齒。
倘若不是他被嚇到了,也不至於方寸大亂!
李長安沒打算開口解釋,隻是蘇嫻脾氣好,又撞上了她感興趣的地方,願意開口解釋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