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弼對大唐忠誠,對李隆基卻沒有多少忠誠,在李光弼眼中,他家將軍一片赤血丹心卻被汙蔑為謀反,那年邁的天子早已經是昏君了。
“光弼!”王忠嗣提高了聲音,李光弼在王忠嗣嚴厲的注視下氣勢越來越弱。
“不可妄議天子。”王忠嗣略微放緩了語氣。
他歎了口氣,看著李光弼:“我知你敬愛我方有此言。可聖人既然下了旨,那無論我做沒做過,我都必須要遵從聖旨。”
“這不僅是當朝聖人的威儀,更是皇權的威儀,我不遵從聖旨,那往後其他人呢?倘若人人都不遵從聖旨,大唐就要亂了套了。”
王忠嗣沉聲道:“你可知我忠嗣之名從何而來?我的父親為大唐戰死沙場,聖人言我是忠良之後,方才給我賜名‘忠嗣’。我家世受皇恩,天下造反不能自我王忠嗣始!”
“聖人已經老了,他不值得將軍送命!”李光弼依然咬牙道。
他心裡堵著一口氣,既然如今皇位上那個年老的天子以“王忠嗣欲要尊奉太子”為由要害他家將軍,那他們還不如乾脆就尊奉太子,反正大唐曆代天子就沒幾個不是政變上位。
王忠嗣搖頭道:“我不是為了聖人,我是為了維護大唐的威儀啊。”
大唐設有十鎮節度使,倘若個個都覺得朝廷的命令不合心意便不遵守,那必定會藩鎮做大,朝廷勢弱,到時候大唐還能是萬國來朝的大唐嗎?
他王忠嗣的性命固然重要,可大唐在他的眼中更加重要。
王忠嗣溫和的看著李光弼:“生亦我所欲,死亦我所惡。可我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故不為苟得也,故患有所不辟也?。光弼,生死並不是我最在意的事情,守護好大唐才是將帥的責任,才是我畢生之願。”
身為手握四鎮的節度使,王忠嗣比任何人都先察覺到了節度使製度的弊病。朝廷能不能命令得了節度使,全看節度使的良心,如今大唐朝廷強大,節度使尚且願意聽朝廷的命令,可倘若有一個節度使站出來公然反抗朝廷,那其餘節度使就會有學有樣在藩鎮自立為王。
藩鎮不聽帝王命令的大唐還能是如今這個四海臣服的強大帝國嗎?
王忠嗣知道他若是不願意回長安,那誰也沒有辦法從數十萬軍隊之中將他帶回長安,李隆基親自來也不能。
大唐一共十鎮,他自己就掌握了四鎮。
可那樣和謀逆有什麼區彆呢?就算日後大唐會弱小,節度使會造反,可藩鎮之亂不能從他王忠嗣始。
“壽安公主說的對,安祿山日後一定會造反。光弼,你替我看著安祿山,莫讓他損害大唐江山。”王忠嗣走上前拍了拍李光弼的肩膀。
正如當年那樣,那時李光弼第一次跟隨王忠嗣打了勝仗,王忠嗣也是這麼拍著他的肩膀,對左右說“他日得我兵者,光弼也”。
李光弼身體顫了顫,表情複雜,拱手道:“將軍能行古人之事,非光弼所及也。”
他抬頭看著王忠嗣,沉聲道:“倘若有朝一日安祿山叛亂,光弼拚著身死也一定會平定此賊叛亂。”
“不愧是我大唐的好兒郎,不愧是我王忠嗣一手帶出來的好將軍。”王忠嗣哈哈大笑,將自己的佩劍解了下來,交到李光弼手上。
“此護國之劍,便交給你了。”
李光弼狠狠點點頭,緊緊握住了王忠嗣交給他的劍,目送著王忠嗣的背影離去。
王忠嗣寧可赴死,以莫須有的罪名被誣陷而死,也要保天下安穩。
四百年前,東晉有一個聞雞起舞的將軍,被帝王懷疑而放棄兵權死於北伐路上;四百年後,南宋有一個姓嶽的將軍,也被以莫須有的罪名被帝王害死。
前有古人,後有來者。君王以一己之私而害將軍,將軍為天下安定而甘心赴死。
軍營之外,大理寺少卿聽著營帳中傳來的笑聲嚇得兩條腿都打哆嗦。
他心裡直打鼓。
完蛋完蛋,該不會是王忠嗣跟他手下的將軍正在商量怎麼拿他祭旗吧?
他就說誰手握重兵還能願意去送死啊,早知道就不貪戀官位,在長安城就直接辭官不乾得了。
現在好了吧,落到對方的地盤了,這麼多士卒圍著自己,他生了翅膀也難逃一死啊。
大理寺少卿麵色蒼白,兩腿戰戰,腦中已經浮現出了自己死不瞑目,缺了一顆大好頭顱的屍身被一群猙獰粗魯的軍漢圍著用刀劍細細切作臊子然後扔到草原上喂狼的場景……
吾命休矣!
看到王忠嗣麵帶微笑走出營帳,大理寺少卿更是確認了王忠嗣肯定是要先砍了他泄憤了,要不然哪有人知道自己被下獄還能笑出來的啊。
彆說王忠嗣還手握重兵了,就算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被下旨壓入牢獄還都得在心裡罵兩句昏君呢。
王忠嗣他能甘心被迫害嗎?
“彆殺我……不是我害得你,是聖人……不不,是那個昏君要害您啊……將軍饒命啊!”
王忠嗣才剛出營帳,身穿朱紅官袍的大理寺少卿就忽然撲到了他的腳下,痛哭流涕求饒。
他管什麼骨氣,先保住性命再說。真是,正常君王要殺將軍不也得先把將軍騙出大營再殺嗎,李隆基那個老東西派他來押解王忠嗣分明就是讓他來送死。
王忠嗣緩緩低頭看著抱著他的小腿哭得一塌糊塗的大理寺少卿:“?”
受到迫害的那一個人不是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