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浩浩蕩蕩的大軍撤退,虎牢關城牆上的守軍終於鬆了口氣,紛紛歡笑抱做一團。
為首的幾人麵上卻更加沉重。
李明錦長吐一口氣:“準備棄關守城吧。”
如今還不是最嚴酷的時候,虎牢關不長腿,可叛軍長腿,說到底虎牢關在險峻也隻是一堵牆,叛軍攻不進來卻可以繞過來。
安祿山叛軍拿下潼關後從潼關由西向東攻打洛陽,前後夾擊那才是最難守的時候。
不過眾人臉上的表情也比月前要輕鬆上一些,雖說過段日子的形勢會更加難,可洛陽軍也不是月前連血都沒見過的洛陽軍了。
見識過叛軍殘暴的洛陽軍士氣更盛,洛陽城中所有人,上至沈初李明錦,下至普通洛陽百姓,皆誓死守衛洛陽城。如此高昂的士氣,加上充足的糧庫和裝備庫,足以抵禦百萬之軍。
“寫信給小姑母,告知小姑母洛陽情報。”李明錦吩咐著。
一側的封常清遲疑了片刻道:“我可否寄信一封將叛軍凶殘告知高仙芝將軍?”
洛陽城死守的這段時間,高仙芝已經在李隆基的命令下在長安招募了十一萬士卒,趕赴陝郡,準備阻擊安祿山叛軍。
高仙芝是封常清的老上司,封常清在還未擔任安西節度使之前一直在高仙芝手下擔任副將。封常清年幼喪父,一從軍便入了高仙芝麾下,他能擔任安西節度使也是依賴高仙芝舉薦,二人感情如師徒父子一般。
封常清守了這麼長時間的虎牢關,也意識到了自己一開始的輕敵。
安祿山叛軍不是他們認為的烏合之眾,而是一支實打實的虎狼之師,作戰悍不畏死,且上下團結一心,十分信服安祿山。
再反觀大唐軍隊, 一群隻有熱血,實則隻殺過雞鴨,連長戈和陌刀都沒摸過的新兵,人數也不占優勢,裝備也不占優勢,作戰經驗就更彆提了,安祿山手下的叛軍各個都是在戰場上廝殺了數年乃至十幾年的老卒。
這些臨時招募的士卒就是從未見過血的家犬,如何能是殘忍狡詐如草原狼一般叛軍的對手。
見識過叛軍攻城之後,封常清隻覺得後怕,還好和政郡主那日當機立斷捆住了他,還好沈先生那日撕了聖人密信……他是有點帶兵打仗的經驗,可也沒本事帶著一群連陌刀都不會握的新兵打贏安祿山的百戰之軍啊。
沒用三日封常清就看清了敵我差距老老實實領兵守城了。
可後麵高仙芝帶著的軍隊還不知道安祿山叛軍如此難纏,封常清用腳趾頭想都能猜到收到聖人出戰指令的人肯定不止他一個。
封常清看了李明錦和沈初一眼,心中可惜為何和政郡主和沈先生隻有一個呢,要是高將軍身邊也有一個能把他捆了的和政郡主和一個撕聖旨如撕白紙一般的沈先生就好了。
“我隻勸高將軍退守潼關,其餘不該寫的話一個字都不會說。”封常清小心翼翼撇了比較好說話的沈初一眼。
他還記得自己如今還是俘虜身份。
按理來說他不該多言,可他深知唐軍根本不是範陽叛軍的對手, 倘若高仙芝貿然和安祿山對上,隻怕討不找好。為今之計,高仙芝應當如洛陽軍一般,退守潼關占據地利,堅守一年半載,護住長安不淪陷即可,讓朔方隴右北庭等精銳之北方諸軍平叛。
沈初溫潤一笑:“都是大唐之軍,自當守望相助。”
他甚至貼心道:“封將軍現在便可回到洛陽官邸仔細寫信,寫完之後某立刻派人快馬加鞭送往高仙芝將軍處。”
封常清麵上露出了感激。
沈先生人真好啊,封常清忍不住想,想必壽安公主身為沈先生的學生,為人也一定十分體貼,難怪能得到這麼多人效忠呢。
沈初陪著封常清回了洛陽官邸,剛回到府門前,恰好遇到一隊來趾高氣揚來傳旨的宦官。
“封常清,陛下三番五次命你出戰,你為何屢次不聽聖命?”宦官看見封常清便上來劈頭蓋臉一頓斥責。
封常清一下懵了——三番五次?他不是一共就隻收到過一封命他出戰的密信嗎?
“咳咳。”
還沒等到封常清反應過來請罪,沈初便蹙著眉從封常清身後走了出來,輕輕掃視了一番來傳旨的幾人。
“這不是咱們礦場裡麵服刑的犯人嗎,為何會出現在此處?”沈初顰眉開口,示意將士,“還不快把他們帶回礦場。”
一堆如狼似虎的將士頓時衝了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幾個宦官都製住了。
“咱們乃是陛下親派……唔!”不住掙紮的宦官被士卒捂住了嘴,毫無反抗之力的被拖了下去。
封常清看著沈初欲言又止。
“沈某管轄不嚴,讓礦場裡的犯人跑了出來,衝撞了將軍,還請將軍見諒。” 沈初麵色不改拱拱手,“封將軍快入府吧,莫耽誤了軍機大事。”
沈初語氣依然溫潤,封常清卻不禁打了個顫,也不敢提出什麼反駁之語,隻能胡亂點點頭,躡手躡腳走入了官邸內。
至於這幾個穿著宦官服飾手中還拿著聖旨的“礦場逃犯”,就當他今日沒見過他們得了。
封常清破罐子破摔,樂觀想,反正他也已經上了壽安公主的賊船下不去了,換個角度想,隻要壽安公主日後成了聖人,四舍五入他聽壽安公主的話就是聽聖人的話,不算違抗聖旨,他依然是大唐的忠臣。
封常清給高仙芝寫信,勸高仙芝退守潼關,十分詳細寫明了安祿山軍之殘暴和自己這邊軍隊之無用。
【……願大夫告知陛下,無輕此賊,則社稷安。】
封常清最後還是提筆寫下了最後一句話。
他低頭看著這一行字,手指緊緊攥著毛筆,再三猶豫,多次提筆想把這句話劃掉,最後還是留下了這句話。
封常清不懂帝王之心,可他懂兵法。
放著虎牢關、潼關這樣的天下險關不守而率素未訓習過的烏合之徒出城迎敵,不是他和高仙芝的意願,而是帝王的意願。輕視反賊之人,也不是將軍,而是帝王。
偏偏這位帝王還頗為自以為是,總是指揮將帥作戰,覺得安祿山叛軍一碰就碎。
封常清深深歎了口氣, 終於意識到了有一個會領兵打仗的頂頭上司的好處了。人家壽安公主,自己知兵,就很利索讓洛陽軍死守洛陽不出城迎戰嘛,還早早就屯好了糧食和裝備,耗也能耗死叛軍。
再看看三番五次催促出戰的聖人。
封常清恨不得指著李隆基的鼻子勸誡他,你行你上啊,你不行就老實窩在皇宮讓將軍自己決斷該打該守!
一封密信很快便到了正在陝郡準備迎敵的高仙芝手上。
高仙芝坐在帳中,把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過了許久,高仙芝才長歎一口氣,喃喃道:“封二啊,你這是給我送了個大難題啊。”
他低下頭,麵前的桌案上擺著一份從長安城來的手諭。
命他迎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