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懷實接到了手下人的稟告之後眯了眯眼, 揮手招來一個小宦官:“咱記得酒庫裡還有一壇子上好的劍南燒春,你去拿出來。”
右相托他將聖人帶到外邊透透風,他身為宦官, 自然有他的辦法讓聖人出動提出出去透氣。
端著酒壺, 吳懷實躬身進了殿內,沿著殿牆邊緣往裡走,穿過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路過王公大臣席位時,視線和李林甫一交而錯。
李隆基興致正高,楊玉環和楊玉瑤輪流給他勸酒, 十幾杯酒下肚,李隆基也沒有感覺到清酒被換成了劍南燒春。
隻覺得越喝越上頭,畢竟年紀上來了,酒喝多了頭便有些暈。
李隆基搖了搖頭,抬手拉著身側高力士的手站了起來,對楊玉環道:“朕不勝酒力,出去透透風, 你先與三姐喝著。”
楊玉環點點頭,貼心道:“妾身讓宮人煮一碗醒酒湯候著陛下回來。”
花萼相輝樓在興慶宮的西南角, 因著修建此樓時李隆基親言“與民同樂”,所以樓的一側挨著宮牆, 從樓中出去就直接能到宮外,另一側則出門就是龍池禦園, 已經有幾個不勝酒力的臣子在龍池邊上透氣了。
李隆基也不欲引起旁人注意, 所以隻帶了高力士與吳懷實一人沿著龍湖散步透氣。
寒風吹在他的臉上,頓時將酒氣吹散了不少,李隆基昏昏漲漲的頭腦也清醒了一些。
“等等。”李隆基忽然停住了腳步, 眯著眼睛往遠處看,表情微妙了起來。
無論是王忠嗣的紫袍還是李亨的太子衣袍,都十分顯眼,如今天色雖然已經黑了,可禦園中處處掛著宮燈,看不清表情,但是想要辨認來人身份卻不難。
高力士自然也看到了站在池邊說話的王忠嗣與李亨一人,對李隆基的心思十分熟悉的他頓時心裡就一咯噔,知道事情要壞。
他連忙搶在李隆基之前開口:“奴聽手下人說,王將軍入朝以後整日待在府中,想必今日才有緣分與太子在年宴上相見,一敘舊情呢,畢竟王節度使也是在陛下眼前長大的孩子,與陛下情同父子,與陛下的子嗣便如兄弟一樣。”
李隆基收回了視線,淡淡道:“回去吧。”
高力士提著的心卻沒有放下去,聖人既沒有說不信也沒有說信。
這是最糟糕的一種情況,尤其是高力士跟了李隆基幾十年,他太清楚這位君主有多麼多疑猜忌。
偶爾他心裡也會想,聖人怎麼會對自己的兒子多疑到了這樣的地步呢?當初多疑如武皇尚且沒有把子孫都拘束在十王宅、百孫院中啊……
可他畢竟隻是個閹人,沒有兒子,也沒法評價天家父子之間的事情。
李隆基回到宴席上,興致已經比方才要淡了許多,雖然還是飲酒作樂,可手中卻隻是端著酒盞,沒有如先前一樣一杯杯往口中送。
“右相交代的事情咱已經辦妥了。”吳懷實手中端著酒壺,給王公大臣們斟酒,走到李林甫桌案邊給他斟酒時候,嘴唇微微開合,從齒縫間露出了一句聲如蚊呐般的話。
李林甫端起酒盞輕輕抿了一口,也壓低了聲音。
“本相就提前恭喜吳將軍的侄子高升了。”
吳懷實雖然已經入宮做了宦官,可他和高力士那樣全家都不在了、一心隻忠誠於李隆基的宦官不一樣,他有侄子,他的侄子還在朝中為官。
李林甫恰好既是右相又是吏部尚書。
又飲了一口酒,李林甫呼出一口淡淡的酒氣,他平日不太喜歡喝酒,覺得喝酒會讓人的頭腦不清醒,奈何大唐人人都好酒,尤其是聖人也好酒,李林甫便也隻能喝幾杯。
往日他覺得酒不好喝,今日這杯酒味道卻不錯。
李林甫仰起頭將酒盞中的酒水一飲而儘。他知道聖人不會因為今日看到了王忠嗣與李亨見麵便大發雷霆,可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了,聖人這樣多疑的性子,隻要他日後略微一挑撥,這顆種子就會從聖人心裡破土而出。
到了那時候,隻要李亨與王忠嗣有一點勾結的跡象,聖人便一定會雷霆震怒。
李亨也就坐不穩太子之位了。
寬大的袍袖遮住了李林甫那雙冰冷的眼睛。
鐘聲一聲接著一聲,響徹大半個長安城。
——天寶四載,到來了。
散了宴席後,李亨剛滿麵春風坐上了他的太子車架,就被駕車的宦官往手中塞了一張紙條。
李亨坐在輿車上,打開紙條剛看了一眼臉上的笑容就凝固了,隨後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最後定格在了憤怒上。
他憤懣一錘大腿,恨恨將紙條結實放回了袖子中。
高力士叮囑他不要再試圖拉攏王忠嗣了,說今夜他與王忠嗣聊天被聖人看了個正著。
可天地良心,他是想有勾搭王忠嗣的心思,但是他今晚真的隻是與王忠嗣敘舊,根本就沒有開始勾搭王忠嗣啊。
何況他堂堂大唐太子,難道連跟大臣說兩句話都不行嗎?
那詔獄裡麵的囚犯都還能和牢頭說幾句話呢!
李亨滿腹怨氣,狠狠在心裡罵了一聲。
昏君!沒有一個為君為父的樣子!
李亨長歎了一口氣,頹喪任由自己癱在車廂中。
得了,王忠嗣是難拉攏了,再看看旁人吧。
李亨也不是不知道李隆基忌憚他拉攏朝臣,可李亨也沒辦法啊。他手下要是一個人都沒有,怎麼穩住他的太子之位。隻依靠李隆基對他的信任嗎?
那老東西對他根本就沒有信任!他手上要是一點勢力都沒有,李林甫那條瘋狗就能把他吃的骨頭渣都不剩……
正月,王忠嗣便要回朔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