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安給他送行。
剛下了一層薄雪,雲層幾重厚,灞橋上還有些打滑,柳樹尚未冒芽,乾枯的枝上蓋著一層雪白的雪,城門處也沒有幾個人進出,隻有守城的士卒搓著手哈氣。
“阿兄不等過了上元節再走嗎?”李長安有些舍不得王忠嗣。
其中僅僅有七分的原因是因為對免費私教的舍不得,剩下三分都是李長安的真情流露。
足足三分真情呢!
王忠嗣柔和看著李長安:“長安城不需要我,朔方的將士和百姓需要我,我待在長安城也沒什麼事情做,還不如早些回邊疆。”
王忠嗣在邊關與契丹回紇互市,擴充戰馬,修建大同,安撫百姓,朔方萬裡邊塞安然,已經十數年沒有發生過戰爭了。
“我送阿兄的書,阿兄可看完了?”李長安拉著王忠嗣的衣袖詢問。
王忠嗣麵露無奈:“我知曉一十九娘是想要讓我戒備李林甫,他隨是我的上官,可手也伸不到朔方,你不用擔心奸臣害我。”
他這個一十九妹,腦子整日不是想著安祿山造反就是想著李林甫害他,要不然就是太子是個掃把星……小小年紀,腦子裡怎麼想的都是壞事呢?
李長安怒其不爭,狠狠磨了磨牙。
她就知道!
王忠嗣這個養父腦,根本不會想李隆基一點不好!
“唉……總歸你多防範一些,說不準你手下哪個官員會被李林甫安祿山收買誣陷你呢。”李長安長歎一口氣。
“我記住了,一十九娘不必為我擔憂,下次再見麵,我還要親自帶著你熟悉邊關防務呢。”王忠嗣爽朗笑著,拍了拍李長安的肩膀,“好好讀兵書,有什麼問題就寫信問我。”
王忠嗣將袖角從李長安手中撤出的時候露出了半截赤·裸的胳膊,一道崎嶇的刀傷從手腕處一直寫斜斜延伸入袖中,李長安低頭看到這道刀傷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好重的傷勢。李長安不僅感慨。
為了應對不時之需,她也學了一些外傷急救方法,略微辨認就認出了這道疤痕的凶險。
這道刀傷再深一些就要把王忠嗣的右手砍斷了。
王忠嗣將袖子拉下來遮住了刀傷,笑道:“開元一十一年,我那時候還年輕,不沉穩,吐蕃讚普大酋在我大唐之地練兵,我怒氣上頭帶著一支隊伍衝入了敵陣,斬敵數千,亂軍之中也被吐蕃敵將砍傷了手腕,不過那一戰我大唐大勝吐蕃,這道傷受的值得。”
他年輕時,也是勇猛魯莽的性子,後來擔任了節度使,看到了大唐將士的不易這才一改之前的性子,變成了如今儒雅溫文的模樣。
王忠嗣抬頭摸了把李長安的後腦勺,感慨道:“為將者,以將士的性命去換取軍功是愚蠢的做法,如今我回想我年輕時候,隻覺得魯莽愚蠢。上兵伐謀,你記好這句話,便能少走些彎路了。”
李長安不禁道:“阿兄,不僅要謀戰,人還得會謀身啊。”
王忠嗣灑脫一笑:“某知曉了。我該走了,你也回去吧,我常年在朔方不懼寒冷就罷了,你年紀小,還下著雪彆凍壞了你的耳朵。”
說完此話便瀟灑登上了馬車,衝著李長安揮揮手。
看著李長安還愁眉苦臉,王忠嗣掀起車簾笑道:“莫非一十九娘還打算贈我一首送彆詩?”
大唐有為友人送彆要做送彆詩的風俗,許多送彆詩最後都成了流傳千古的詩。
李長安沉默片刻,眼神飄忽了一下。
“阿兄不湊巧,我今日送行一個朋友都沒帶……”
害,早說你要贈彆詩啊,我就提前向我的詩仙詩聖詩佛朋友們買幾首了,保管你名流千古。
什麼“渭水河水深千尺,不及忠嗣贈我情”啊,“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啊,“勸君更儘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啊……
王忠嗣哈哈大笑,對著李長安揮揮手,離開了。
李長安看著王忠嗣離去的車隊,憂愁歎了口氣。
哥啊,你可長點心吧。
咱們能在邊關見麵就彆在長安見麵啊。
雪花紛紛落下,很快就遮住了王忠嗣車隊留下的痕跡,什麼都不留。
李長安披著一身薄雪回到了壽安公主府,沈初已經在此等著她了。
桌上擺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湯。
“老師這是知道我身上冷,特意給我熬了薑湯嗎?”李長安脫下鬥篷,抖了抖上麵附著的雪花。
雪花一接觸到廳中的熱氣便化作了雪水,滴啦落在地板上。
沈初手中捧著茶盞,身上穿著一身淺藍色厚袍,一頭如墨般的頭發披在身後,他剛下朝就來了公主府,頭發被雪水沾濕了,乾脆就散下來放著。
聽到李長安的話,他垂目一指夾起扣蓋抹了抹茶沫。
“這不是給你喝的東西。”
李長安已經走到了桌邊,她也看到了藥湯下麵壓著的那一張藥方。
“按照我們先前商量好的,我今年就會調任到洛陽,有些事情還需趁著我在長安的時候處理好才行。”
李長安耳邊響起了沈初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