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裝作沒聽見,最煩人家叫他大名。
魏江又喊:“小雷達!”
小金跺了下腳,走過去說:“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魏江前麵看到顧團長過來,想到彆人讓他幫忙打聽的事,跑過來問小金:“我幫人問問,顧團長跟那位女同誌是不是沒戲啊?”
“聽誰說的?”
“剛才顧團長自己說的啊。”
誰知小金先樂了:“他說啥你就信啥啊?笨不笨啊。”
魏江納悶,他可明明白白聽到顧爭渡否認:“我聽著像是沒戲啊。”
小金十八歲跟在顧爭渡身邊,小小年紀身上還背著個人三等功。從頭到腳都透著機靈勁兒:“信個屁,我跟你說,男人的話都是鬼話。搞對象就要看行動,行動到位嘴上再怎麼說,那都是有戲。”
魏江:“...我懂的不是很明白。”
“笨,不跟你說了,我去熱車。”小金留下傻乎乎的魏江站在原地,嘴裡哼著小曲兒顛顛往吉普車走。
也不知道首長結婚配幾個葷菜啊,最好有大豬肘子,紅燒出來蹄筋油亮亮的那種,嘿,啃起來帶勁兒。
*
正月裡。
033部隊就沒幾個閒人,大年三十到正月十五都在救援。
立春當天,氣溫陡然拔高,白天能有七八度,夜裡飆升到零度左右。
乍暖還寒時候,救援結束,新一年的工作開始。
這一忙,就到三月。
枯樹枝頭綴著翠芽,燕雀們從南方回到小城裡。
碧空萬裡,白雲朵朵,紅磚縫裡的雪化成水,順著縫隙滴滴答答地流下。
早出晚歸的人們脫下厚重的棉襖,換成春秋衫。
吉城內有兩河一湖,河流在地圖上像是交織的絲帶,由北邊陽沈市流下,穿過吉城,最後彙入渤海灣。
部隊裡組織戰士們植樹造林,防風沙固河堤。
顧爭渡站在卡車上指揮戰士們卸下樹樁,遠遠地看到張畔畔從遠處過來。
張畔畔跟顧爭渡報告說:“外地公安局找咱們請求配合。”
顧爭渡手下的確有幾個兵平時比較皮,這兩年教育下來,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都應該分得清楚。
顧爭渡納悶說:“需要抓捕逃犯?”
張畔畔用眼神示意他下車說話。
顧爭渡徑直從車鬥裡翻下來,拍拍手說:“彆跟我賣關子,忙著呢。”照理,這事也不歸他管。
張畔畔拉著他胳膊,把他帶到無人的地方說:“誰跟你賣關子,是你對象的事。”
“我們還沒有確定關係。”顧爭渡說:“到底什麼事?”
張畔畔背著他翻了個白眼,不好跟他說小雷達早就拉著炊事班的人開始研究幾葷幾素了。
“伊同誌是南關嶺來的吧?那邊公安局和口岸處去年底聯合調查,把她家人抓起來說是——”
“偽造公文、販賣婦女。”這事不光他媽跟他說過,上個月見麵,伊曼也跟他說過。
“你知道就好辦了,販賣婦女的事暫且不提。”張畔畔皺著眉頭說:“偽造公文私逃海外這事性質完全不同,有可能涉及到國家安全方麵。她爸前天突然翻供,說是文件不是他偽造的,是伊同誌乾的。”
顧爭渡脫口而出:“胡說八道,她一個小姑娘,哪有這麼大的本事?”
張畔畔見他護短的樣兒忍不住冷笑。
還說什麼沒確定關係?
沒確定關係就護上了,確定關係不得供起來?
“偽造彆的文件倒還好,主要是涉及到赴美脫逃。這件事可大可小,地方單位得知伊同誌在咱們部隊,就希望咱們部隊幫著把人押送過去審問。”
“押什麼押?罪犯才需要押。”顧爭渡聽著來氣:“看她在這邊無親無故的好欺負?咱們部隊雖然不是審判機關,但也要分清黑白是非,人還沒審問就要定性,很明顯對方部門有問題。”
“那怎麼辦啊?調查文件已經在陸師長桌麵上放著了,她一個平頭老百姓,隻能配合。大不了,找兩個戰士把她送過去,咱們再跟地方打好招呼,讓他們不要太過度。”
“不行。”顧爭渡想也不想地說:“都說了對麵有問題。”
還沒下定論就要‘押’這不明擺著回去沒好果子吃。
張畔畔當然明白其中溝溝道道,可還是那句話,無親無故,對方部門還是公事公辦的態度,部隊也不能視而不管啊。
要知道,部隊跟地方從來都是你不服氣我、我不服氣你。他們要是不配合,有理都會變成無理。到時候還不知道會被扣什麼帽子。
顧爭渡忽然感到心煩意亂,他原地踱步,看到田埂上有被人踏了一腳的小野花。
在他夢裡出現過無數次的小野花,如今被人踩在泥濘之中。顧爭渡怔了一下,彎下腰,把小野花扶起來。
張畔畔還等著他說話,站在一旁沒吭聲。
夢中的小野花充滿生機,一心向陽。美麗善良,純粹奪目,讓人不舍得摘,更不舍得讓它被彆人欺辱。
顧爭渡這些天一直在思考他跟伊曼的事。
婚姻不是兒戲,是莊重的承諾。
總想著要找合適的時機來正視它,可就是來的猝不及防。
顧爭渡抿抿嘴,細小的動作後,他抬起頭,淡淡地跟張畔畔說:“要調查讓對方來人調查。”
張畔畔還想嘲笑顧爭渡彎腰扶花,大家都是五大三粗的革命軍人,哪有憐香惜玉的功夫。可聞言精神一振:“那用什麼身份說這個話?”
顧爭渡說:“說她是準軍嫂。”
張畔畔心裡翻江倒海,軍嫂的確是個受保護的身份,隻是這個身份怎麼來呢?
他咽了咽吐沫說:“誰、誰的家屬?”
顧爭渡一字一句地說:“武裝陸戰指揮軍,033師第一戰鬥團團長顧爭渡的。”
張畔畔吸了一口氣,後腦勺發麻:“知道了。”
他往車那邊走了兩步,打開駕駛座的門回過頭問:“我說...最近手頭有點緊,隨禮可以先打欠條嘛?不過,你要是結婚,經濟大權要上交吧,你還說的算嘛?我還欠你二十三元錢七角錢,咱一筆勾銷?”
顧爭渡怒道:“...滾,想得美。”
*
家屬村,同一時間。
“有點甜。”
陸田把春卷餡捧到伊曼跟前兒說:“本來想提鮮,你看是不是糖加多了?”
陸田要跟學生一起到北湖公園春遊,得自帶吃食。往年她都裝二兩方塊餅乾對付,今年不一樣,伊曼在手,美食她有。
雞蛋碎、黑木耳、胡蘿卜加一點嫩韭菜和粉頭,點兩滴香油進去,還沒煎香味就出來了。
“不多。”伊曼給鍋裡的春卷翻個兒,麵皮烙成金黃色,不用吃到嘴裡就能知道肯定酥脆。她夾了一個放到小碟裡遞給陸田,陸田捏起來就往嘴裡送。
她不吝嗇地誇獎說:“真好吃,三食堂的李師傅都沒你做的好。你不知道,開學回去上班,同事都說我長好了,顴骨上麵有肉,不掛相了。”
伊曼過來這些日子算是知道,“三食堂的李師傅”就是個及格線,但凡遇到好吃的,大家都會異口同聲的說比“三食堂的李師傅”做的好吃,想來也有趣。
“你本來骨相長得好,算不上掛相。”伊曼把煎好的春卷撿到盤子裡,又往鍋裡放了七八個生春卷。
陸田見她忙忙碌碌,為她操心道:“我問問你,過兩天有聯誼會你參加不?能介紹對象的。”
伊曼很猶豫,顧爭渡那邊似乎很忙,沒個消息過來。她借住在這邊有一個來月,即便盧姨和陸田都表示可以繼續住下去,讓她不要有心理負擔,但總歸人在屋簷下,是麻煩人家的。
她想的是,要是跟顧爭渡不成,她就在吉城找個工作爭取留下來,辛苦一點也沒關係,隻要離南關嶺遠就行。對於另外再找對象的需求並不大。
“是顧爭渡讓我去參加的?”伊曼問完覺得不可能。她手上的水泡如今剩個淺淡的疤,想到顧爭渡是個做事利落的人,不應該會婉轉的托人拒絕她。
“當然不是啊,我就想著顧哥那頭也不知道有沒有戲,你就當散心過去轉轉,說不準顧哥不是你的正緣分,你的緣分在後頭咧。”
陸田是真心替伊曼打算,她想伊曼留在033。一個多月的相處,讓她舍不得伊曼離開。
主要是伊曼跟其他一門心思要嫁到部隊的人不一樣,不是動不動就盤算這個、盤算那個,總給大家添麻煩。她時不時還能給婦委會幫忙,雪災的時候也義不容辭的出現在災區。用盧崇文的話說,完全具備軍嫂素養,是合格的軍人家屬。
“你到底喜不喜歡顧哥啊?”陸田試著問:“彆人都追著我問他的事,你倒是好,我不說你就不問。”
伊曼低下頭,翻著春卷說:“他人是不錯。”
陸田笑著說:“那還是喜歡的。”
喜歡當然有,他可是最強配角顧爭渡。
伊曼沒做聲,陸田撞撞她的肩膀說:“欸,要不然你陪我去聯誼會轉轉,我也到歲數,我看我媽馬上就要催我。”
“行。”伊曼想等下次見顧爭渡,把兩人的關係說清楚不想再這樣拖下去。
她咬了咬下唇,心裡頭有點難受。
昨天她還夢見顧爭渡,夢中她摔倒了,還是顧爭渡將她溫柔的扶起來。
哎,手上的傷好了,心裡可能有點傷了。
想想其實她算幸運的,沒有讓顧爭渡冷著臉拒絕,到底留下點體麵。
她倆把春卷做好,陸田想要到供銷社,聽說新到一批的確良,她想過去瞅瞅。
伊曼跟她一起下樓,花壇邊上不知誰架起一個葡萄藤,棚頂寬約兩米,竹架角上葡萄芽剛發出來。
“前麵平房的吳奶奶每年都要種葡萄,夏天我就愛在下麵躲清涼。秋天的葡萄又黑又大,跟吳奶奶說一聲就能隨便吃。”
伊曼跟陸田並肩從葡萄藤下麵穿過,對麵就是平房後身,被人挖出格子地,種點小青菜之類的。
伊曼看到有位年長婦女正在埋頭鋤地,沒看清是誰。倒是那位婦女抬頭瞅了她一眼,與陸田打招呼說:“你們出門啊?”
陸田跟趙嬸子不熟,平時見了也不打招呼。她不怕彆人說她心高氣傲,反正看不順眼的人她是不理的。特彆是趙嬸子在家屬村出名的多嘴刻薄,她就不愛搭理。
趙嬸子沒等來回答,見她們走後扔下鋤頭就往平房裡去。
“彆搭理她,這人壞著呢。去年你不在這裡,後麵五號樓來了位新家屬,這個老婆子不知道吃錯什麼藥,到處說人家搞破鞋,後來被我媽狠狠批評一頓。問她為什麼背後造謠,她居然說,看那位家屬走路妖妖嬈嬈就不是好女人。嘁,你說有意思不?”
伊曼回頭沒看到趙嬸子,這樣多嘴多舌的人,她得把形象記住,以後遇到了也不搭理。
陸田看伊曼心不在焉的樣子,心裡歎口氣,挽著伊曼的胳膊說:“我見了你就喜歡,以後你跟我做好姐妹吧?”
伊曼回過神笑著說:“好啊,我也覺得你挺好,性子跟我很合拍。”
陸田嘿嘿笑說:“跟我做好姐妹,心裡不能憋著事。有時間咱倆聊一聊八卦,說說討厭人的壞話呀?”
伊曼被她逗笑了,眉眼彎彎地說:“那太好了,我也喜歡聽八卦。”
伊曼不傻,聽出陸田言語裡開導的意思,她去往供銷社的路上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就是,有了好姐妹,男人算什麼。
她倆在供銷社沒看到的確良,問了營業員,新一批的的確良還得下個禮拜到。伊曼順手買了幾樣菜,她住在彆人家裡也不能白住,總是要懂事點,時不時做頓飯。
她們買完菜回到家樓下,眼前是剛架好的葡萄架,下麵站著一個穿軍裝的人。
陸田說:“顧哥?”
伊曼脫口而出:“不是。”
陸田揶揄地笑著說:“還是你記得清楚。”
伊曼不承認:“是我眼神好。”
到跟前兒,發現不光是那位軍人站著,旁邊還站著趙嬸子。
見到伊曼和陸田買菜回來,趙嬸子快步衝過來急切地說:“伊同誌是吧?伊同誌請你留步。”
她年前就往伊曼身上動心眼,後來被顧爭渡打斷,當時她還以為他們倆能處上。又等一個來月,她到處問過才知道顧團長還是單身,於是又開始盤算上。
對她來說,一般的親戚哪能在陸師長家住這麼久?肯定他們家人都喜歡這個姑娘,喜歡就容易愛屋及烏,再不近人情也難免會偏向些。
她兒子當了三年排長,早就該提乾,遲遲沒有動靜,若是能順利娶到伊曼,以後跟陸師長家有她在中間牽線搭橋,她兒子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趙排長被老娘著急地找回來,還以為什麼事,結果說是要給他介紹對象。
本來他是反對的,聽到老娘說對象就是一號樓那位明豔漂亮的姑娘,他把想要拒絕的話咽了下去。
趙嬸子見兒子有那個意思,更是覺得自己老辣,乾脆讓趙排長在葡萄架下麵守株待兔,反正伊同誌明擺著是想要當軍屬的,夠不上顧團長,跟她家兒子結親也是可以的。
趙排長走到伊曼麵前,他跟趙嬸子不一樣,性子脾氣都還過得去,長相斯文,偏瘦,也許是下唇嘴有點厚,顯得他比他媽憨厚些。
伊曼皺著眉問:“找我什麼事?”
趙排長指著左邊牆根說:“咱們上那邊說去?”
伊曼搖搖頭:“有話就在這邊說吧。”
陸田煩他們娘倆,叉著腰說:“有什麼話還要背著人說?”
趙排長不敢得罪陸田,頓了頓說:“那你能稍微回避一下麼?”
陸田瞅了伊曼一眼,走到幾步外的花壇上蹲下來,眼睛直勾勾盯著伊曼。
伊曼想笑,抿抿唇忍住了。
趙排長知道機會難得,他客客氣氣地開口說:“伊同誌你好。我叫趙宏偉,今年二十九,大慶人,初中學曆,目前是排長。”
伊曼:“......”這個架勢怎麼像是相親。
趙宏偉飛快地說:“我家中隻有母親在,身體還算健康。以後會繼續在部隊裡為祖國和人民做貢獻,很想找一位革命伴侶與我一起攜手進步、共創輝煌。”
伊曼呆在原地,小嘴微微張開,這才明白趙排長的意思。原來是想跟她處對象。頭一次見麵這也太突然了。
遠處趙嬸子不斷往他倆這邊打量,雙眼恨不得將伊曼定在她兒子身上。對上伊曼的視線,趙嬸子勾起虛偽的笑,點了點頭。
伊曼覺得自己好似被毒蛇盯住,趙嬸子給她的感覺不好,來到這裡以後,她從沒想過要跟顧爭渡以外的人相親。
而且今天哪裡是相親,完全是霸王硬上弓。
路上有不少經過的家屬都往他們這邊看,一男一女兩個小年輕的站在一起,倆人臉上羞臊臊的,不知道的還以為真處上對象。
伊曼心中不喜,往後退了一步,貼在牆邊說:“我對你沒有想法。”
趙嬸子在幾米外的距離看的真切,她的寶貝兒子臉上忽然沒了笑容,肯定是小蹄子不願意。
年輕小丫頭片子她還對付不了?趙嬸子往地上啐一口,打算衝過去拉著伊曼好好說道說道。
陸田一把抓住趙嬸子:“你要乾什麼?”
趙嬸子甩開她的手,走上前跟伊曼說:“晚上有電影,你給嬸子個麵子,你倆一起去看電影,了解以後你就知道我兒子有多好。”
伊曼被她的不要臉鎮住了,這時候孤男寡女去看電影,不是對象也會被人當做要處對象,到時候她可真說不清。
趙排長想攔住趙嬸子,可她的話先說出來,趙排長站在伊曼和趙嬸子中間顯得很尷尬。幸好今天樓下的人少,要不然他的臉都被他娘弄的沒地方擱。
然而他的僥幸還沒落地,趙嬸子推了趙宏偉一把說:“你說話啊,彆裝啞巴。”
趙宏偉到底是聽趙嬸子的話,猶豫地說:“伊同誌,請你跟我一起看電影。”
趙嬸子埋怨趙宏偉不會邀請人,機關槍似的開口說:“想當軍嫂的姑娘數都數不清,我兒子還是個乾部,年輕有為。你自己是農村來的,家裡頭肯定吃不飽飯,是過來投奔親戚的。我兒子這麼好個人選在你麵前,每個月工資大把,讓你吃喝不愁,你跟他結婚,隻用在家裡養娃就行。你也彆成天做夢,想著要去高攀誰,你做夢都攀不上的。”
伊曼沒見過如此不要臉的人,正要開口反駁,背後忽然有個聲音出現。
顧爭渡高大的身影從背後籠罩著伊曼,隱隱透漏出保護與占有的姿態,他站在她背後不急不緩地說:“你們母子倆這是在挖我的牆角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