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迷離了夜色。
這並非冬日那般刺骨的冷, 無論如何五月份的雨也要溫柔許多,飄蕩的雨絲被低矮的雲細細抖落在街角,彎月漸隱, 破曉魚白正悠然自遠方的地平線升出。
若是能在淩晨五點鐘的東京散步,你便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因為你無需像匆匆忙忙的上班族一樣被兩個小時的上班路程煩擾, 也不是渾渾噩噩度過歡歌豔舞酒精與通宵的夜晚揮霍自己的生命,隻不過是在這樣微微的雨裡悠然散步, 單是這點就已經贏到了人奮鬥的終點。
而就在這樣微雨蒙蒙的潮濕天氣裡, 銀發的下端飄過水窪, 影子被靴底踩碎, 穿著黑色長風衣的男人走在寂靜的街道上,仿佛與工作無關的日常散步。
衣角被雨潤濕, 銀發上卻留不住細小的水珠, 他轉瞬間門消失在拐角,就好像從出現過一樣。
淩晨五點鐘,通常也是昨晚夜間門工作的殺手散步的時間門。誠然大多數人都會選擇不留痕跡地迅速撤離,但當然也有人優哉遊哉漫步, 從警察和偵探眼皮子底下逃走。
鈴聲響了。
銀發男人停步,拿出手機, 在讓對方等待了幾秒後的一個瞬間門顯露出微微的不悅,然後接通了電話。
“……BOSS。”
這場雨不多時就要停了。
-
5月5日淩晨5:13, 距離導致斯洛伊昏迷的事故已經過了四天。
戴著白色帽子和口罩的年輕男人走進醫院,跟很明顯被打過招呼的前台點點頭就往上走, 一路走到那間門最近幾天都有人探訪的病房來。
斯洛伊雖然說是組織的成員,但知道他在這裡的卻沒有幾個。除了剛回日本有時間門的宮野小姐和萩原先生,就隻有偶爾跑來的伏特加是組織的人了——那位據說是詐死的No.2的消息還沒傳出去, 不過應該也沒有人會想把這件事傳出去吧。
年輕男人再次確認了病房的門牌號,然後推開了門。
裡麵空無一人。
應該躺在病床上的人不翼而飛,今晚在這裡看護的宮野誌保也不見蹤影,隻有空蕩蕩的房間門、打開的窗戶和被子折起一角的床鋪證明他沒有走錯房間門。
“波本。”
背後突兀傳來某個聲音,是個前幾天就聽過一次、但也不會認錯的聲音。降穀零轉身,看到黑朗姆正站在病房外,緩慢抬起的手裡是一把槍,一副在這裡等待多時的表情。
黑朗姆早就認出了來這裡的人,就算是再多的偽裝也擋不住他心裡的恨意,這會兒他終於再次抓到了露出尾巴的波本,臉上是抑製不住的笑:
“我就知道你還沒死。隻要你還活著,就一定會來找他。”
沒錯,幾天前被黑朗姆帶人伏擊、最後把手機落在那邊的降穀零確確實實地在那場戰鬥裡受傷了。
黑朗姆畢竟有點朗姆先生的人脈,他要打聽到某個組織成員的任務倒也不是不可能,甚至隻要在波本去那個誰都知道的組織據點附近跟蹤,就能知道他接下來一段時間門的下落——雖然很快就會被他甩掉,但在那附近的簡單伏擊還是做得到的。
於是這位黑朗姆先生安排了一場針對波本的計劃,卻沒想到很快就有人趕來跟他們對峙,最終讓波本從看似精妙的絕殺計劃裡逃走。不過他也從另外的渠道得知了一件事:波本、阿裡高特和斯洛伊之間門有著特彆的關聯,當初朗姆先生的死,很有可能是他們三個人共謀的結果。
再加上他做出計劃那天來幫波本的人……
黑朗姆知道勝利女神已經站在了自己身邊,他徹徹底底地笑出來,反手關上了病房的門,慢悠悠地說:“你是警察,還是彆的什麼?你一定想知道我為什麼沒有揭穿你的身份吧?”
“黑朗姆。”降穀零乾脆摘掉口罩,眨眼間門就變回金發的青年,他把手裡的東西精準扔進病房的垃圾桶,插在口袋裡的手依舊沒有要拿出來的意思。
追蹤者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黑朗姆輕輕吹了聲口哨:“你的手還能開槍嗎?說實話,受了那樣的傷你還要堅持來看他,你們之間門的感情真讓人感動——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在這裡等你啊。”
感情?
不,沒有這回事。降穀零知道斯洛伊或許把他認錯,但他自己隻不過是在利用那個小孩而已,他早就清楚黑朗姆沒有向組織報告他可能是臥底的事就是因為想在這裡等他,這就是明目張膽的陽謀,但他卻不能不接。
黑朗姆要找到殺他的機會,如果這次讓波本跑了,那他以後恐怕就再也找不到人;降穀零必須解決這個人,隻要黑朗姆不死,他在組織裡的活動就始終存在隱患。
是以,他們兩個都很清楚對方會來到這裡的理由。
“你想要什麼?”降穀零問。
黑朗姆早就準備好了問題的答案:“哼,我不是說了嗎?我當然是要為我的父親報仇。你們做的事我也知道了,你還想找阿裡高特嗎?他回不來了,像他那樣的叛徒,當然是要死在跟他相配的地方。”
阿裡高特?這裡怎麼會有阿裡高特?黑朗姆不會真覺得波本跟阿裡高特的關係有多好吧。
是個人就想讓阿裡高特離遠點好不好!這半年來降穀零都快要被他搞瘋了!
如果尚有餘裕,降穀零當然不介意去救一救,怎麼說也是一條人命,但真要在這樣的危急關頭為了阿裡高特而放棄原本的計劃……那還是算了,阿裡高特也算不上什麼好人,“所有的惡人都應該有自己的結局”。
降穀零知道黑朗姆誤解了什麼,不過他並不打算對這樣的誤解進行解釋,而是打斷了黑朗姆的感慨,問:“斯洛伊人呢?”
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黑朗姆的表情就變得有點怪,準確來說是非常怪,最後黑朗姆用一種怪異的、嘲諷的腔調反問:“他已經被你的人帶走了吧,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要跟我裝腔作勢嗎,波本?”
降穀零的目光在那張空蕩蕩的病床上逡巡。
不,他什麼都沒乾,事實上為了避開組織的人,降穀零也是挑這個時間門來的——不隻是醫院的前台,以公安的力量在這家醫院裡安排幾個人手當然是綽綽有餘的事,在傍晚的時候線人確認斯洛伊還在病房裡,而到兩個小時前從醫院走出去的人裡絕對沒有斯洛伊的身影。
也就是說,斯洛伊是在最近兩個小時內失蹤的。他應該去摸摸床鋪看看是否還有餘熱來判斷時間門,但黑朗姆跟他處在同一個房間門,這還不是暴露自己“也不知道斯洛伊在哪裡”這件事的好時機,正如黑朗姆所言降穀零在戰鬥裡受傷,真打起來他還是有點吃虧的,雖然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手裡的牌能多一張是一張。
“你說要為你的父親報仇,為了找到我而放走他,這就是你所謂的計劃?”降穀零覺得黑朗姆的思路多少有點好笑,不,不是計劃,是報仇這方麵。
黑朗姆得意地笑:“他跟你不一樣,他身上有組織的定位,無論他在哪裡組織都能找到他,你說,我們能不能通過他找出你背後那些人的所在呢?”
是打這個主意啊。降穀零想,但黑朗姆,真要發生這種事的話,你會發現定位到了公安,畢竟黑朗姆也不知道降穀零跟他一樣是公安的警察。
可降穀零也不知道斯洛伊去哪了。雖然說真的被抓到那一定有個同樣派人在組織裡臥底的機構遭殃,但平心而論,降穀零很清楚日本方麵是沒有針對這次事件的行動,真出事了那就是潛入到他的國家裡的間門諜……
降穀零不至於落井下石,也不會跑去同情他們。
“嗬,黑朗姆……”
降穀零的話還沒說完,病房的門就從黑朗姆背後被猛地打開。宮野誌保站在門口,表情驚愕。
“暗影……不、啊,你們……”
她剛從走廊儘頭的倉庫裡醒來,發現之前的醫生和護士都被打暈跟她躺在一起,而昨晚……
昨晚的事就清晰地在她腦海裡浮現,躺在床上的暗影,來這裡的琴酒,還有琴酒說過的話。所以說暗影那家夥、那家夥他還活著嗎?他不會是已經因為排斥反應而死掉了吧?
宮野誌保顧不上自己還因為姿勢不對壓到酸麻的腿,跑到暗影的病房前,打開門,卻看到黃昏(波本:?)和一個陌生的組織成員就在那裡。那必然是組織的成員,那種氣質很少有彆的地方能找到。
但現在她顧不上麵對組織的人的恐懼,發現病床上沒有暗影的時候,她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你們把暗影、斯洛伊藏到哪裡去了?!”
黑朗姆看向波本。
降穀零:……看我乾什麼我也不知道。
但他畢竟還要上演一個自己什麼都知道的人設,於是他對宮野誌保說:“這不是你該知道的事。”
他得讓宮野誌保先離開這裡,打開門就看到這樣劍拔弩張的氣氛,搞不好待會黑朗姆也會把她列入到必殺的名單裡去。
“宮野醫生的女兒。”黑朗姆目光閃爍地看向闖進來的女孩,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個說法顯然將宮野誌保刺了一下,她往後退了退,還攥著門把手,發覺黑朗姆的槍口依舊對準波本,所以她要跑還來得及。
她不能就這麼走了,這兩個人很明顯是在對峙,而黃昏是暗影的家人,她絕不能就這麼坐視不管。
“你要殺波本?”她問。
“當然,這不是就在你眼前嗎?”
“你……”
黑朗姆注意著女孩的表情,跟她開了個惡劣的玩笑:“你還不打算逃跑嗎?還是說你有什麼辦法能阻止我,新的地獄天使?”
宮野誌保剛剛已經編輯完了消息,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她按下了發送鍵,決定繼續拖延一點時間門。
她抬起頭,目光堅定:“是,我有辦法阻止你,至少也能讓我們在這裡同歸於儘——我已經通知RUM先生了!就算你在這裡殺了我們,也彆想安然無恙地離開!”
聽到朗姆先生的字眼的時候,降穀零和黑朗姆的眼神裡出現了如出一轍的迷茫。
什麼,朗姆活了?
黑朗姆轉身去看波本,發現他依舊是那副冷靜的表情,垂落的金發遮住了他的眼睛,讓波本的神色看不太分明,顯得更加神秘莫測。
波本總是這樣,會把真正的情緒埋藏在心底,你看到的波本隻不過是他表麵的偽裝,但現在的波本,卻像是等待已久的黃雀,剛剛向他露出獠牙。
這還不算,宮野誌保繼續補刀:“你根本不知道RUM先生隻是假死將工作交付給波本吧?波本就是RUM先生最信任的人,如果你在這裡殺了他,破壞了RUM先生的計劃,你就會是整個組織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