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小路慎吾,是北小路真晝的父親,曾經在琥珀川居住的醫生。醫生還是他記憶裡的樣子,戴著眼鏡、麵容端正,掛著溫和的笑。
五年過去了,真晝君的父親依然沒什麼變化,隻是看起來更老了點。也對,出門一趟回來,自己家被燒了,兒子也死了,沒人會毫無反應吧。
而作為罪魁禍首的他,還完好無損地在這裡,用著真晝君的名字,活得好好的……
“在這方麵我很有經驗,所以根本不用擔心,跟我來就……你難道是,真夜?”醫生的話忽然止住,他端詳著年輕人的麵龐,忽然認出了眼前的孩子。
北小路真晝閉了閉眼,從乾澀的喉嚨裡擠出聲音:“您認錯……”
但醫生笑了笑,沒被他騙過去,看了一會兒就已經確認了他的身份,說話的語氣都變得欣慰且憐愛了點:“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你說不是普通的酒精過敏,你小時候就這樣,亂吃藥就會有這種反應。怎麼長大了還是這麼不注意啊。”
他為了開門騰出手來,卻先去摸了摸北小路真晝的腦袋,輕聲說:“這些年很辛苦吧。真夜。”
“……好久不見,醫生。完全沒有,我過得很好。”
沒法回複、根本就沒法正麵回答他的話。北小路真晝幾次想說出現實的情況,卻又將話語咽回去。
等到被拉著坐到診療室裡,醫生說著他小時候的事,又去找他能用的藥的時候,他眼前都還是那片逐漸燃燒起來的火焰,還有「北小路真晝」最後的笑。
要說什麼?
“是我殺了真晝”、“他還活著”、“對不起”、“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我”……
說不出口。
快說啊、快說啊,你不會就這麼心安理得地繼續被醫生關照吧。
醫生可是真把你當做自己的孩子看的,結果呢?他換來了什麼?
他還不知道你五年前做了什麼,也不知道他家所有的悲劇都是因你而起,更不知道現在的你依舊是他最厭惡的那種人——剝奪生命的人、傷害彆人的人、永不自愛的人。
“我這些年一直在外麵,偶爾也會遇到在這方麵有所研究的醫生,我跟他們討論了你的事,結論是你身體的免疫係統已經在研究裡徹底崩壞了,但又被增強到某個程度,導致你成長過程中沒接觸過的大部分物質都會觸發排異反應。”
北小路慎吾背對著他,一邊想著怎麼用這家小醫院裡有限的材料緩解鄰居家小孩的症狀,一邊為了讓病人保持清醒跟他聊點什麼。
但就算不聊,現在北小路真晝也沒法繼續裝作沒清醒了,事實上在聽到醫生聲音的時候,他就徹底從混沌狀態裡回過神來了。
“要說解決的辦法並不是沒有,但危險性都比較大,更何況隻要注意一點就不會有問題。對了,我上次去美國認識了……”
醫生轉過身,看到已經成年的小孩臉色都給嚇白了,不知道是被什麼嚇的,他覺得好笑,就先給北小路真晝倒了杯水。
“怎麼?還害怕醫生嗎?我還以為我這種熟人大叔可以例外啊。你也不小了,老是這樣可不行吧。”
“沒……我才沒……”
“那就好,你以前看到醫生就想跑,我還以為是我嚇到你了。”醫生又笑起來。
北小路真晝還記得,那時候他每次出現這種反應,都是真晝君的父親來看他的。原本的醫生不常來,就像是怕出現那時候的事故一樣,跟他保持相當的距離,有時候甚至不住在琥珀川。
哪些藥有用、哪些沒用,哪些可以試著扛住排斥反應用一下,真晝君的父親總是記得很清楚。
編輯先生也知道這點,但也僅限於告訴醫院不能給他輸血,最好也不要用不常見的藥物,再多的誰也不清楚。自從離開琥珀川,他已經很久都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了。
“醫生,真晝君的事……”他還是低聲開口,決定將當年的事和盤托出。
但醫生說先打完藥吧,看你的表情是要說正事的樣子,這個隨時可能昏過去的狀態可不像是能談正事的。
“自從真晝走後,我就在找你,但他們不打算放你出來,最後琥珀川燒了我也就離開了。真晝不希望我難過,所以我也沒打算停留在過去,就去更遠的地方,去幫助更多的人。結果到這裡的時候,就被絆住腳,有兩年沒走了呢。”
“這麼多年了,醫生還是那樣的好人,所以說大家都會喜歡你是有原因的吧。”北小路真晝囁嚅半天,才說。
醫生摸了摸他的腦袋,依舊溫柔地說:“那是當然,我不是說過嗎?隻要拚儘全力去拯救彆人,自己也會成為更好的人,反正我成為醫生本來就是為了這個,你就當作是大叔的浪漫吧。”
北小路真晝很想順著他的話繼續說,但說出口的時候就變成了:“我沒法……成為醫生這樣的人。”
“是嗎?有自己的想法也很好,沒必要學大叔我。庸庸碌碌半生到現在還是個到處流浪的醫生,真晝要是知道了就該說我沒用了。”
“……”
“好了,有不舒服嗎?我也不清楚這些年你的身體有沒有什麼變化,如果有情況的話一定要立刻告訴我。”
醫生了解他的身體,抑製排斥反應的藥物緩慢起效。等待的時間裡北小路真晝和醫生從琥珀川的時候開始聊,偶爾也說到真晝君的事,醫生沒有避開真晝的想法,就好像兒子的死亡給他帶來的是更堅定的信念,而非讓人沉浸的傷痛。
醫生是那樣溫柔,包容,天空一樣的人。跟拿走了北小路真晝名字的他不一樣。他從頭到尾就跟這條路背道而馳。
“說起來,剛才有人打電話說會來接你,現在也差不多要來了吧。”醫生看了看時間,說。
“……哎?”北小路真晝一愣。誰會來接他?要是鬆田他們的話應該會打電話來,被他甩掉的人也該有個通知,但他什麼都沒收到。
醫生站起來,外麵已經傳來了敲門聲:“雖然延緩了發作,但徹底恢複還要幾天,這段時間還是避免劇烈運動……啊,來了。”
他打開門,門外是看起來剛下班、風塵仆仆甚至帶著文件袋的海野正人。
——拉萊耶事件專案組的組長,本來應該差不多內部退休的海野警視。
“請問你是……”
“我是他的臨時監護人,來帶他回家。”海野正人說。
半路上甩掉看管的人果然被發現,不過能這麼快找到醫院來也很厲害,北小路真晝對上醫生疑惑的表情,點點頭說那我先走了,就跟海野正人離開了醫院。
走了兩步他才發現這不是回那家醫院的方向,更不是去警視廳。要說是回到被監視的環境裡……周圍也沒有其他警察在。
“你要帶我去哪?”
“不是說了嗎?帶你回家。”海野正人停步轉身,半張臉埋在夕陽的陰影裡,表情看不分明。
十二月的風從街道上吹過,冷得讓人打顫。這是最深的冬日,直到現在,這個冬天都沒有下雪,昭示著今年的不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