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村裡回縣城也得不少時間, 但村裡確實沒有吃飯的地方。如今誰家糧食也不富裕,就算誰家客氣客氣邀請去吃飯,他們也不好意思去, 畢竟五個人呢, 這得吃掉人家多少口糧,還不如趁著這會兒趕緊回縣城去看看玉瑤的房子。
韓大舅才騎了一半的路程就已經累的不行了, 畢竟一大早五點來鐘出發,到這會兒還沒閒著。看著前麵有一片小樹林,他提議去歇歇腳,喝幾口水再走, 要不然真得中暑了。
幾個人把輛自行車停到一邊,找了個草厚又陰涼的地方直接坐下。韓大舅長長地鬆了口氣,先拿起水壺咕咚咕咚灌了半壺,又拿出一塊餅子遞給殷玉瑤。
殷玉瑤早就想到來回估計趕不上飯點的事, 一早上出來時特意帶著玉磊去副食商店買了糖酥餅。因為她小時候就挺喜歡吃這種表皮鼓起裡麵帶著焦糖的餅, 這回正好趕上剛出爐的, 直接要了六個。
殷玉瑤打開紙包,原本鼓鼓的糖酥餅雖然有些被壓扁了,灑落在紙包裡, 殷玉磊忍不住伸手捏了一點碎渣在嘴裡, 驚喜地瞪圓了眼睛:“又甜又酥又香, 姐姐這個好好吃。”
“其實這個剛出鍋的時候更好吃, 但是當時咱都吃了飯了,等下回姐姐帶你去吃剛出鍋的。”殷玉瑤一邊說,一邊把最上麵那個遞給外婆。
韓老太連忙擺手:“不吃不吃,我吃這餅子正好,留著你和你弟弟吃。”
殷玉瑤知道這是這個年代老人和成年人的通病, 好吃的都想先留給孩子,自己舍不得吃。到了後世生活條件好了,大家不缺吃喝都開始追求精神物質的時候,一些老人還固執的保留著這些習慣,讓子女無奈又生氣。
殷玉瑤對於從這個年代餓過來的人舍不得吃好吃的這種想法尊重理解,但是她不讚成。不過她也懶得和外婆講太多道理,趁著她說話直接往她嘴裡一放就鬆手,唬的老太太連忙用兩個手接。
餅是沒掉,但是酥餅就怕碰,這動作一大就開始掉餅渣。
老太太看著自己身上地上的餅渣心疼的直哎呦,又舍不得打殷玉瑤,心疼的恨不得把地上的撿起來吃了:“你這孩子,這也太浪費了,你看看掉了多少餅渣。”
殷玉瑤笑著看她:“你剛才要是好好接過去就不用我硬塞了。那個餅你嘴可碰過了,沒人吃了,你趕緊吃了。”
韓老太直瞪她:“你這孩子,這麼貴的東西給我吃浪費了。”
殷玉瑤不服氣的瞪回去:“你不吃才浪費了!誰說好吃的就必須得給孩子留著,你也不是孩子過來的嗎?等我老了,有好吃的我自己先吃,才不給孩子留呢。”
韓老太被殷玉瑤堵的啞口無言,殷玉瑤看姥姥的樣子憋著笑,又把第二個餅遞給韓大舅。
韓大舅下意識擺手,殷玉瑤臉上露出了甜甜的微笑,可說的話卻讓韓大舅心裡一跳:“大舅,你也想讓我直接塞你嘴裡?”
“彆彆彆!”韓大舅看了眼自己親娘,老太太正低頭舉著酥餅撿身上的餅渣吃呢。就掉在地上的那些,彆說老太太了,他看著都心疼:“我要我要。”
殷玉瑤往前遞了遞,韓大舅一手小心翼翼地接過來,另一手在下麵接著,生怕浪費了一點。
到韓小舅這,小舅直接不抗爭了,笑眯眯地接過殷玉瑤手裡的酥餅:“小舅跟著玉瑤沾光了,這餅聞著可香啊。”
“可不是香嘛 。”韓大舅已經咬了一口的,嘴裡含糊不清地說道:“這餅又是白麵又是油又是糖的,這一層酥皮都是糖殼,這得多少錢一個啊?”
殷玉瑤假裝沒聽見價格問題,和殷玉磊倆人一人拿了一個。
酥餅這種糖油麵粉的混合物,對於長期缺油水的七零年代初期的人來說,簡直是無上的美味。幾個人也就一開始說了兩句話,剩下時間就靜靜地品嘗這難得的美味。
殷玉瑤從小就愛吃這種酥餅,隻是後來大家能吃的食物太多,這種酥餅漸漸退出了人們的視線,隻有不太多的市場裡才有做這種酥餅的攤位。而殷玉瑤自打上高中後注重身形,也不會再吃這種糖油混合物,便把這種食物遺忘在了記憶深處。
在今天路過副食商店的時候正好趕上糖酥餅剛出爐,童年的記憶浮現在了腦海裡,她毫不猶豫掏出糧票和錢買了六個回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現在這個身體缺營養的原因,她吃這糖酥餅比兒時記憶中的味道還好吃。
殷玉瑤悶頭把手裡的餅吃完,一抬頭旁邊幾個人才吃了一半。第一次吃這麼好吃的糖酥餅他們格外珍惜,一小口一小口的咬,就想把這品味美味的時間再停留的長一點。
吃完了糖餅,幾個人都從自己帶的水壺裡喝點水,韓老太精神抖索的站了起來,拍了拍韓老大的肩膀:“老大,吃了糖酥餅,這回有勁兒了吧,咱一氣兒騎到縣城。”
其實一個糖酥餅根本填不飽一個成人的肚子,但可能是美食帶來的振奮和幸福感,讓每個人都精神抖索的,就連殷玉磊都看著比剛才歡實多了。
回到縣城已經下午兩點來鐘了,縣裡的國營飯店都過了營業時間了。殷玉瑤也知道以老太太的節約程度,上飯店肯定是不能接受的,還不如回家整點快的。
殷玉瑤直接將人領到自己的小院,從包裡掏出鑰匙打開了小院的門,韓老太一進來眼就直了,看著這乾淨整齊的院子,看著這地上鋪著的青石磚,看著白牆黑瓦的磚頭房子,嘴都合不攏了:“乖乖,我玉瑤住上這麼好的房子了。”
殷玉瑤笑著將屋門打開,將人領了進去,一進屋是客廳,有沙發和茶幾,還有對著門的大座鐘。
韓老太感覺自己眼睛都不夠看了,殷玉瑤眼裡的老式又略微有些硬的沙發在韓老太和兩個舅舅眼裡,簡直像棉花一樣暄軟。還有那座鐘,就是過去大地主家也沒有這麼好的東西啊。
殷玉瑤領著來自己書房看看,韓老太一看桌上擺的各種筆和紙都不敢靠前,都怕自己吹的空氣玷汙了那麼神聖的東西。
窗前的矮榻倒是摸了摸,雖然沒見過但是她倒是有點見識,回頭和韓大舅說:“這個榻可是個好東西。”
再往裡就是殷玉瑤的臥室了,依舊是個雕花的雙人大床,靠牆的地方擺著一個看起來挺時尚的大衣櫃。
韓老太看了一圈,有些擔心地問殷玉瑤:“咋沒看見臉盆架和臉盆呢?是不是沒有票買啊?”不等殷玉瑤回答,她就急切地轉頭叫韓大舅:“老大,咱家換回來的工業票是不是還有?”
“有!”韓大舅立馬說道:“等我明天就拿過來給外甥女買臉盆。”
殷玉瑤連忙擺手說:“不用不用,這裡用不上臉盆。”
她連忙帶幾人去殷玉磊屋裡轉了一圈,又給他看殷玉磊屋裡自帶的衛生間:“這裡能上廁所也能洗手洗臉。晚上我們起夜不出門,就來這裡。”
韓老太有些震驚地看了一眼,忍不住嘖嘖了兩聲:“這房子誰修的?咋把廁所蓋屋裡頭了?”
殷玉瑤忍著笑又帶他們看了外麵的衛生間,韓老太還是不太能理解這種把廁所蓋房子裡的行為。
殷玉磊墊腳一拽水箱上的繩子,清水嘩啦啦流出來衝了廁所:“姥姥,這廁所用完一衝就乾淨,不臭的。”
這回韓老太倒是不擔心味道了,又有了新的憂愁:“這多浪費肥料。”
韓小舅雖然也是第一次見,雖然覺得新奇,不過接受程度顯然比大舅和外婆好多了,還笑韓老太瞎操心:“玉瑤這院子又不種地的,要肥料乾什麼?女孩子家裡乾乾淨淨的不比臭烘烘的強。”
“這倒也是。”韓老太咂了咂嘴,又轉頭安慰殷玉瑤:“你不是有工作了?那也彆琢磨在院子裡種菜的事,你這回住縣城裡,離外婆家就近了,也就四十來裡地兒,回頭我每半個月讓你大舅小舅給你送菜來。”
“那倒不用。”殷玉瑤連忙拒絕,她可不想為了一些蔬菜讓舅舅耽誤半天工分。再說外婆家她每年都去,總共就院子裡那點地種了些青菜,兩個舅舅家加起來七個孩子也不怎麼夠吃。
殷玉瑤摟住韓老太的胳膊笑嘻嘻地哄她:“我單位給我發的票多著呢,等我明天把小磊的戶口辦好他也能有糧本了,我倆的票足夠我們吃喝了,你放心就好了。而且,你讓我舅舅浪費的工分,可比那些菜值錢。”
韓老太這回不肯妥協了:“那至少一個月送一回,也不單純是為了送菜,他們來一趟看看你情況,我這心裡也放心。”
想起昨天知道殷玉瑤險些被賣了的事,韓老太還是心有餘悸,眼淚就流下來了:“要是你在村裡的時候你舅舅每個月都過去看看,你也不至於遇到那樣的事。”
“李翠茹就不是啥好人,我舅舅就是天天去也改變不了她的壞心眼。”殷玉瑤倒覺得把這顆毒瘤挖出來是好事:“要不是沒那件事,我也沒正當理由帶玉磊分家出來,更拿不到那間屋子和我娘的撫恤金。你看現在我和玉磊在縣城生活,他上育紅班,我在市裡上班,這生活不比在村裡跟著後媽強多了。”
韓老太一琢磨,倒也是。
“不過想起那娘們還是生氣。”韓老太覺得有些打的不過癮:“今天多拿鐵鍬拍她幾下就好了。”
殷玉瑤哭笑不得,沒想到老太太還挺暴脾氣:“你放心,她的苦日子長著呢。”
韓老太想起裡李翠茹如今的模樣,覺得殷玉瑤說的有道理,心裡又覺得舒坦起來了。
轉了一圈,韓老太覺得這裡哪兒哪兒都好,可想起自己在農村蓋房子花的錢就不老少,在縣城這麼齊整的房子不得要錢更多啊:“玉瑤,這房子你花了多少錢買的啊?”
“二百五十元,這些家具啊東西啊都是房子裡帶的。”殷玉瑤歎了口氣:“我和玉磊是沾了我媽的光,縣裡革委會開會考慮了我們姐弟的情況,給了個最便宜的價格。”
韓老太點了點頭:“二百五十塊錢確實不少,但是在縣裡這個價格買這麼好的房子,也不算貴了,隻是你手裡不剩什麼錢了吧。”
殷玉瑤連忙摟著她胳膊哄道:“您放心,我每個月按照主任要求完成工作任務,每個月就能領四十塊錢呢。”
“四十塊錢?這麼多?”韓老太忍不住咂舌,又有些不放心地問:“那你們主任給你任務難不難啊?”
“還行吧。”殷玉瑤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覺得應該不算難。”
韓老太這才踏實了,她看了看院子,從屋簷下搬了個小板凳準備坐下歇腳。
殷玉瑤看了連忙扶住她進了書房,讓她在矮榻上躺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