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在的電話打過來時,雲嘉仍在樓下對著空空的餐盤發呆,看到屏幕顯示,還有些怔然,回不過來神。
電話接通,那頭的莊在是思路清晰的,問她明天有沒有時間見麵。
“那天你跟我說的問題,我這兩天一直在想,我有答案了,你要不要聽?”
雲嘉脫口而出:“什麼問題?”
那晚說了太多話,但也並沒有因為說出來就好受了,回去之後心裡還是亂糟糟的,甚至到這一刻,也沒有變得明朗清晰,至於問題,現在乍然一想,她隻能想到自己問過他,知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生氣。
莊在回答:“每個問題,那晚你說的。”
雲嘉倒是想起他開頭問的問題,問她有沒有時間見麵,她說:“我不在隆川了。”
莊在似乎也不意外:“沒關係,我可以明天一早開車去清港。”
“也不在清港了,我提前來法國這邊陪我媽媽了。”
那邊靜了幾秒。
莊在知道她原先的假期計劃,低聲問道:“因為我讓你不開心嗎?”
雲嘉不想應和這個答案:“……也不算,我媽媽要辦兩場新春宴會,我過來幫幫她。”
“好。”莊在沒有再追問。
他語氣克製得像是感應到一條邊界線,很有分寸地不再躍進,雲嘉不希望他再誤會,解釋道:“我媽媽知道我們戀愛的事——”
莊在很少見地打斷雲嘉說話:“我們現在,還是算在戀愛?”
“不然呢?”
雲嘉又氣又好笑,反問他,“所以你約我見麵,想說的話,已經脫離這層關係了嗎?”
莊在立即否定:“不是。”
雲嘉心情沒由來地變好一些,甚至已經有了撇開所有問題去調侃的興致,故作慶幸道:“哦,那就好,你這兩天都沒有來找我,我以為你已經做好什麼決定了,大家以後就這樣彼此不打擾了。”
“我沒有做任何決定,我們之間,永遠由你決定。”莊在解釋道,“至於這兩天沒來找你,不是你說的,要各自冷靜,那晚你說的很多話,我一時間不太能想明白,如果我自己都理不清,死皮賴臉去找你,要麼說不出來話,要麼隻能編假話騙你,我不想那樣。”
雲嘉握著手機,不自查自己像一團被加熱的棉花糖,姿態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懶懶地靠在椅子上,小聲道:“誰不讓你死皮賴臉了。”
即使是她隨口嘀咕的問題,莊在也解釋得認真,語氣裡有些小心翼翼:“你不要誤會,我不是覺得死皮賴臉丟人,你知道的,
我沒有那種奇奇怪怪的骨氣,我隻是覺得,你不高興了,提出問題,如果我不思考解決,隻想著哄你糊弄你把這一頁翻過去,這才是不顧及你的感受。”
他補充:“我不會隻解決問題,我也會哄你的,你給我機會好不好?”
雲嘉唇角不由一彎,想笑又不允許自己笑:“你哄人這麼一本正經的啊?”
停了幾秒,他像是深思熟慮過了,回答道:“你如果喜歡不正經的也可以,我可以去學。”
“那你最好學快點,什麼時候來哄我?”雲嘉心情一好,也做出一些遷就,“如果你年前過來的話,我可以讓你見我媽媽,剛好我們家要辦一場宴會。”
那邊一時沒有回答。
雲嘉以為是他又在見父母這個問題上想深了,而且她媽媽一直以來對莊在的態度並不好,他或許有自己的擔心。
話也隻是一說,雲嘉正打算收回。
隻聽他很為難地說:“年前不行,我隻有明天有空,你爸爸臨時給我安排了一項工作。”
雲嘉故作氣焰囂張,理直氣壯:“你那封辭職信呢?不正好派上了用場,扔給我爸爸,說你不乾了!”
“雲嘉。”聽出她的故意為難,他低聲請求一樣,“我不能在這個時候辭職,你爸爸說你堂哥在美國出了車禍,現在手頭項目停滯,需要有人過去。”
出車禍?
這事兒雲嘉怎麼不知道?
要是嚴重的話,早就通知到家族內部了,甚至被媒體捕風捉影都要上報紙,彆是指甲蓋蹭破了一點也需要人過去幫忙。
堂哥快四十歲的人了,不可能有這種想法。
那就很可能是雲嘉快六十歲的爸,想要故意為難人,設下考驗,明明知道他們已經鬨了彆扭,還要把莊在派遣到見麵都難的大洋彼岸,讓問題更不好解決。
“我爸爸說讓你去乾幾年?”
莊在輕笑一聲:“哪有那麼長,快的話,半個月吧。”
“半個月可以嗎?”他又問。
雲嘉一時沒有聽明白:“什麼‘可以嗎’?”
“大概半個月之後,才能見麵,去哄你。”
“誰知道。”雲嘉沒心沒肺拖著聲音說,“這麼久,也許我都被彆人哄好了。”
不過心的玩笑話,隨口一說,雲嘉還好心提醒他,好好工作,不要被她爸爸抓住小辮子。
莊在說他會儘量快完成那邊的工作,也沒忘雲嘉最開始被打斷的話,“你說你媽媽知道我們戀愛的事,怎麼了嗎?”
他以為她們母女因此發生了什麼不愉快。
雲嘉差點忘記,說道:“沒什麼,就是我媽媽是知情的,我這次提前來這邊,不算逃避行為。”
“我知道。”
雲嘉以為這三個字回答的是“不算逃避行為”,不料莊在接下來說,“你媽媽給我打過電話的。”
又是一樁雲嘉完全不知道的事。
“我不是故意瞞著你,是因為阿姨打
電話來……也沒有說什麼,我都快要把這件事忘了。”
“沒說什麼難不成是幫我爸爸慰問員工,跟你說工作辛苦了?”
“那倒不是。”
莊在覺得她講話俏皮,尋常對話到她嘴裡吐出的字句也格外生動可愛,“阿姨隻是說,如果我對你不好,後果會很嚴重。”
原話自然沒這麼和氣,但也沒到很難聽的程度。
莊在甚至都很意外,最先因這份戀情給他打電話的,居然是雲嘉的媽媽。
黎嫣也叫他不必告訴雲嘉。
微微驚訝之餘,雲嘉更深刻明白父母之間的差彆,她媽媽可能還停在冷麵闊太放狠話階段,她爸爸已經開始和顏悅色實操如何讓莊在不好過了。
最會刁難男人的,實際上是男人。
洗漱完,雲嘉穿著睡衣,敲響黎嫣的房門。
黎嫣打開房門,微微眯著眼,像是已經睡了一覺被打擾醒了一樣,看到門口抱著小枕頭的雲嘉,也有幾分驚訝:“這麼晚還不睡,有事?”
雲嘉聲音甜甜的,撒嬌道:“想來跟媽媽一起睡可以嗎?好久沒有跟媽媽一起睡了。”
黎嫣嘴上說著她睡相不好,跟她爸爸一樣喜歡纏人,手上動作卻很細致地給女兒蓋好被子。
“我說小女孩兒睡相差不好,想幫你改,你爸爸也不讓。”
雲嘉乖乖躺在被窩裡,幫黎嫣說話:“怪爸爸!不然我現在肯定是一個睡相文靜的淑女。”
黎嫣倒被她這一句淑女逗笑了。
房間裡並沒有徹底暗下來,角落裡仍有昏柔的光線,薄紗一樣籠罩著彌漫淡淡熏香的房間。
雲嘉問:“媽媽,你睡覺也喜歡開夜燈嗎?”
黎嫣說以前不是,但自從懷孕就格外怕黑,也可能是換到很大的房子裡一時不適應,總歸要開著燈才能閉眼。
她說開夜燈不是好習慣,尤其雲嘉剛出生,小嬰兒晚上睡覺不能見光。
育嬰師就把雲嘉抱到兒童房去睡。
但那時候她因為產後抑鬱情緒不穩定,有時候半夜突然醒了,她能感應到女兒在哭,又要育嬰師把孩子抱來自己哄。來來回回,母女兩個都受了不少折騰。
雲嘉貼在黎嫣身邊,黎嫣摟著她,手掌輕輕地拍,溫情時刻,她仿佛又成了一個依戀媽媽的小嬰兒,在被媽媽哄。
雲嘉隨著安靜地空間放低聲音問:“媽媽,你為什麼不喜歡莊在啊?我是說,為什麼他剛來舅舅家,你好像就不喜歡他?”
“是不喜歡。”
黎嫣如實說,淺淺回憶這份不喜歡的源頭,因為這個小地方來的少年看她女兒的眼神讓她不由的警惕。
“警惕什麼?”
雲嘉不明白,那時候他們才十五六歲。
“他過分親近你了。”
雲嘉道:“沒有吧?他剛來舅舅家的時候,話都很少,你不知道他多悶,我們坐一塊,他能寫一下午數學題不說一句話,如果我不主動找他說話,他絕不會開口,這也叫過分親近了?”
“你不會明白的。”
黎嫣淡聲道,“有時候,親近不一定要通過語言。”
“假如你在櫥窗裡看到一個東西,覺得很新奇,非常喜歡,但自知買不起,所以一眼之後不敢再多看,也生怕被人看出來你有非分之想,可隻要給你機會,你一定會想儘辦法將這個東西據為己有,這種眼神,算不算親近呢?”
“所以你就討厭他嗎?”
“也不算討厭了。”黎嫣舉例說,“要是真那麼討厭,他還能借著你舅舅家進雲眾,這麼一路順風順水?媽媽隻是覺得你們不適合,也沒可能,不希望他靠近你,擔心他會用些不入流的手段纏上你,給你帶去麻煩。”
雲嘉問:“那你現在怎麼不阻止?你今晚也沒有說不允許我們在一起的話,你不擔心了?”
“擔心,怎麼不擔心!”黎嫣揚起一分聲音,“我跟你爸爸都說過了,不懂你為什麼要選這樣的人,沒有人會覺得你們般配,未來不知道有多少流言蜚語,為什麼要選一段開頭就不順的感情,可是你爸爸叫我不要擔心,即使你決定馬上要和這個人結婚也沒關係,你爸爸說——”
“我已經替我女兒試過了,跟一個所有人都反對的人在一起,這一生也會過得很好。”
黎嫣輕輕拍一拍雲嘉,嘴角一抹淡笑,心緒充盈地無奈道:“那我還能再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