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路走的極為順暢,從水路轉陸路,走了不過四五日的功夫,他們兩個便已站在濟南城門前了。
“聽說黃石先生在這裡過的樂不思蜀,你要不要去見一見?”衛瑤卿道。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口中蹦出了兩個字:“隨緣。”頓了一頓,他又道,“你覺得王栩、崔璟他們能看得住那幾個江湖術士麼?”
“看得住一時,看不住一世。”衛瑤卿目光落在城頭用古篆寫的“濟南”兩個字上,唏噓道,“沒想到那麼快又來了。”這一次來,是替解哥兒來走一趟的,明麵上是修一座“天師祠堂”,暗地裡卻也是謝過平康坊那些張氏族人對解哥兒的照顧。
怎的都是張家的孩子,受祖地庇佑,總要回來報下恩情的。而且,她私心不願張氏嫡支唯一的血脈解哥兒既托祖地庇佑,又怎能這麼悄無聲息的被抹去存在的痕跡?
“他們一旦逃出來,就會找你的麻煩。”裴宗之還在惦記著那群江湖術士,“我不懼麻煩,隻怕到時候影響你要做的事。”
衛瑤卿道:“是麻煩還是助力端看怎麼用了,我現在還沒有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如今長安陰陽太平,安樂手頭事務繁忙,無暇顧及她。她又借著“解哥兒”的事情光明正大的出來了,若是這一次沒有成事,再要回到長安想要隨意離開就是難上加難了。
“大天師可不能隨意離開。”女孩子輕哂一聲,笑了,“我明白的。”
大天師是榮耀,也是枷鎖,站了那個位置,到時候有諸多的身不由己,平日裡眾人敬你,到關鍵時,隻怕就要放下自己的私心以民眾為先。她做不出因一己私利而枉顧百姓的舉動,那麼就趁這一回,全一全自己的私心吧!
葉修遠雖然隻是一個濟南府尹,但作為世族暗中的棋子,他知道的事情不在少數。大天師會來濟南一事他早已知曉,但是來的這麼快,這麼突然還是叫他有些猝不及防。得到下人的稟報,匆匆到府衙門口迎接,而後將人迎了進來。
對於這位新上任的大天師和裴先生,他們算得上熟悉了,畢竟上回才過去沒多久,還記得那時,這位大天師是人事不知的離開的,彼時,他們還在唏噓這麼年輕的天師就這般今夕不知明日的躺著,也不知道還能不能醒來了。一晃眼,人卻不僅醒來了,還當上了大天師,其中艱險,他們也有所耳聞。記
此時再見,匆匆幾個月,卻有種時光荏苒、恍如隔世的感覺。
一行幾人說著寒暄的話走入後衙,迎麵走來的是一位年輕婦人,她身後還跟著兩個婢子。那婦人生的清秀美麗,細眉淡淡攏著,遠遠見著,便有愁意湧上心頭。
葉修遠走過去道了聲“你怎麼出來了?”而後轉身向他們介紹:“這是內子,這位是大天師,這位是實際寺的裴先生。”
那年輕婦人朝他們二人行了一禮,便退了下去。
衛瑤卿看向她離去的背影,看起來有些瘦弱,不由道:“尊夫人看起來心情不佳。”
葉修遠點頭,道:“下官的嶽父乃是喬相爺,前幾日京中來信,說喬相爺的病愈發嚴重了,常常認不出人來,內子擔憂不已,是以近些時日鬱鬱難解。”
衛瑤卿當然知道喬環的狀況,想到那位葉夫人瘦弱的模樣,便道:“喬相爺不準葉夫人回京探望?”
葉修遠點頭,道:“路途遙遠,內子身體又不算好,況且現在陳善猖狂,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還是留在濟南安全些。”他說著頓了頓,看向她,道,“畢竟是張氏祖地。”城裡留了不少機關大陣,且照著陳善攻打的路線,不破長安是不可能打到濟南的,所以,濟南看起來比長安更安全。
兵荒馬亂還敢亂走的女子大多是有所依仗的,譬如說這位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大天師,本身就是個極其危險的人物。
說話間幾人到後衙坐了下來,看茶過後,衛瑤卿開口道:“陛下為張氏昭雪,張氏小公子張解年歲又小,天賦很是不錯,陛下對他期許不小。如今兵荒馬亂,不宜走動,便由我代勞了。”
葉修遠連忙應是。大天師來的目的也不是來為難濟南府的,隻不過修建一座天師祠堂罷了,這對他來說隻是小事一樁而已。
等等,大天師方才說什麼?張解?哪個張解?這個名字委實有些耳熟,他記得他濟南府學曾經有過一個叫張解的孩子,聰明伶俐,功課極好,前一段時日離開濟南府學,回老家了,算算時間好似差不多便是這位張小公子冒出來的時間啊!
葉修遠抬頭看了眼正在喝茶的女孩子。
這一眼正巧被她抓住了,她笑了笑,便道:“張小公子曾經在濟南府學呆過一段時日,這一次來,也是張小公子托我特來道謝祖地恩情。”
人道“吾心安處是吾鄉”,反言之,“吾鄉亦能使吾心安”。張氏驟逢巨變,她得以重生,於龍潭虎穴的長安城與虎狼周旋,無暇顧及解哥兒這一根獨苗。彼時是濟南城收留了解哥兒,給了解哥兒張氏族人,又給了他讀書暫居的地方。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他張氏確實得這一方水土庇佑良多矣。
“原來張解,不,張小公子竟一直在我濟南府學求學……”葉修遠錯愕不已。待到錯愕過後,卻又覺得理當如此,他當時便見那個孩子小小年紀聰明伶俐的不似孩子,更似大人,年紀雖小,行為舉止卻頗有風範,比尋常大族走出來的孩子更為奪目。他當時還以為是歹竹出好筍了,如今看來,卻更要歎一聲這孩子小小年紀半點不墮張氏之名。
這一次來,著實沒有什麼大事,閒話了幾句,葉修遠便遣人將府衙的兩間客房收拾了出來,暫留濟南時,他們便住在這裡了。
……
……
裴宗之坐在茶館靠窗的位置聽著說書先生敲著醒木說濟南城那一日發生的事情,陰陽顛倒,奇像百出,都過去了幾個月了,還在講這個,這在每日都有新鮮事發生的長安城是從來見不到的。可見這裡的百姓還是戀舊的,當然不戀舊也不會在張氏嫡支已離開濟南三百多年近四百年了,還在修著一條條名為“八卦”“兩儀”這等陰陽話術的路。
戀舊,有時是一件好事。
有女孩子記從門外走了進來,茶館裡的人正在認真聽著說書先生說到精彩處,偶有一兩人抬頭看了她一眼,便又轉向說書先生,繼續聽著他們百聽不厭的故事。
走到桌邊坐了下來,裴宗之倒了杯茶推到她麵前。
女孩子拿起茶杯一飲而儘,而後道:“我問了他們,平康坊的人不願離開。京城有京城的熱鬨,濟南有濟南的寧靜,他們不願離開,我自然也不會逼迫。”
裴宗之點了點頭,正要說話,視線卻突然越過她,看向她的身後,道:“那個葉修遠來了,臉色不太好,或許是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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