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八章 無(1 / 2)

瘦猴子同何三貴約莫在之夜時方回來, 文素素躺在床上還未睡,起身來到正屋,聽了兩人的回稟。

“老大, 城南靠近西邊的幾間大雜院, 裡麵大多住著織娘。小的同郭東家的隨從六順一起去的,郭東家的織坊裡,有好幾戶人家都住在那裡。六順前去問了, 人家半個字都不吐露。小的見六順生得醜,還凶神惡煞的,便讓他去了織機鋪子。”

許梨花見瘦猴子嘴皮乾得都快黏到一起,嫌棄地撇嘴, 倒了碗茶給他與何三貴:“這是老大的香茶, 你省著些吃。”

瘦猴子端起茶碗咕嚕嚕灌了下去, 一抹嘴,伸長脖子打了個嗝:“真是香,喝下去出氣都香噴噴, 真是好茶, 秦王府真是富有,金山銀海的!”

文素素無所謂什麼茶,她喝水一般是因為身體需要,口渴。徐七娘子送給她的香茶, 許梨花他們沒見過, 便讓他們也烹了兩壺吃。

瘦猴子見話題扯遠了,忙道:“小的對茂苑縣熟悉, 那幾間大雜院都是些窮人,平時有個頭疼腦熱,家中的老驢生了病, 修驢蹄,小的去過好幾次。小的認識好些人,待六順走了之後,小的就與張大嬸,黃嫂子幾人閒話家常。最近作坊的活計少,天氣熱,夜裡他們歇息得也晚,幾乎人家湊著油燈,在廊簷下剝麻線。小的便問到了織坊去,張大嬸說漏了嘴,黃嫂子警覺些,沒能攔住。小的聽出來了,已經有人找過她們,出了大價錢想要買她們。”

何三貴沉默了下,道:“最近紡織作坊的活計少,她們沒了進項,連覺都睡不安穩。”

瘦猴子嗬嗬,“貴子,你就不懂了。你沒我對這些人家了解,織娘不怕沒活做,她們隻要有線,幾戶人家湊出一台織機,大雜院裡就能辦織坊織布。隻她們織出來的布,平時損耗浪費的一些,作坊充作好人都給了她們,拿回來也能做件小衣穿穿。要是布織多了,衙門就該上門收稅,不大張旗鼓地做,隻些許做些賣,布行也不會去管,織娘們有手藝,不怕沒飯吃。”

文素素嗯了聲,示意他們繼續。

瘦猴子道:“小的便直接問了,說是最近縣裡鬨出來那麼多事情,小的也有所耳聞。黃嫂子他們不知道小的跟了老大,張大嬸藏不住話,便一股腦說了。說是小的去過府城,還去給有錢人治過牲畜,見識廣一些,何況這件事,在大雜院都傳開了,沒什麼可隱瞞的,便讓小的幫忙拿個主意。張嬸子說,去的貴人一身貴氣,人卻和氣得很,說話輕言細語,一心為她們著想,句句都說到了她們的心坎裡去。工字不出頭,織娘們就是織雲錦緙絲,一年才得幾個大錢。簽了身契,一下就能先拿三倍的工錢,一家子無論老小,按照人頭算,有一個算一個,一人給五兩的身契銀。這一筆銀子到手,便能出去買間宅子,再也不用住大宅院。小的猜測,應當是徐七娘子親自前去了。”

許梨花瞪大眼,喃喃道:“換作我也簽,都是下九流,宰相門前七品官,錦繡布莊可是秦王妃的產業,要是秦王一旦......”

說到這裡,許梨花含糊了下,偷瞄了眼文素素,忙閉上了嘴。

文素素平靜地道:“對比六順的態度,兩相比較之下,她們就該簽了,何須讓瘦猴子幫著拿主意。梨花,以後你少說多聽。”

許梨花怏怏垂下頭,應了是,“小的下次不會了。”

文素素沒理會她,徑直問道:“張大嬸她們有什麼顧慮?”

瘦猴子嘿嘿道:“各有各的顧慮,黃嫂子說,自己眼瞎嫁錯了人,賺了幾個銀子,家中男人沒本事不說,還成天盼著發財,被人騙走不少的銀子,偏生婆婆還護著,以為她的兒子是金餑餑,有出息得很。她這輩子沒什麼盼頭,做牛做馬,以後一定睜大眼睛給女兒說門好親,不盼著對方能家財萬貫,隻要人品周正,待女兒好。要是簽了死契,一家人都成了奴仆,被主人隨意婚配,子子孫孫都是家奴。張嬸子也是這般,她年紀大一些,家中男人死了,兒子不成器,兒媳也好吃懶做,兩人在家無所事事,全靠張嬸子養著。以後她老了,家裡沒了進項,又是人家的奴仆,一家子估計都活不下去。另外之人,顧慮五花八門,有人謹慎,不相信天下掉餡餅。也有當場簽了之人,還有些口頭應了。”

何三貴道:“小的與瘦猴子再去找了六順,六順說,錦繡布莊的金掌櫃,前去織機鋪子稱要購置三百台織機,且先付一半的定銀。織機鋪子對著大主顧,高興得很,當場就簽了契書,因著提花織機複雜,需要花費工時,約定半年後銀錢兩訖。幸虧老大先讓問川他們多買了些織機備著,不然的話,老大給村裡麵的織機,估計就買不著了。”

有錢有勢,有計有謀,行動迅速。

郭老三他們這雙老眼,等於半瞎,徐七娘子親自去了大雜院,居然都毫不知情。他們也是想不到,徐七娘子這等貴人,能去大雜院那種地方,同他們一向不放在眼裡的織娘們細心交談。

文素素沉吟了下,看向三人問道:“你們可有什麼看法?”

何三貴道:“小的認為,這次情況很是不妙,織機倒是小事,除了提花機少,其餘的織機隻要等一等,就能做出來。倒是織娘們,學手藝的學徒,沒個三五年出不了師。”

瘦猴子想法倒不同,道:“小的算了下,願意賣掉自己的,總的來說不多。無需太過擔心。”

許梨花則道:“小的以為,織娘也沒那麼難尋。這些天跟著老大去鄉下,養蠶的婦人大多都會織布,織得不好,用心學一學,比起什麼都不懂的學徒快多了,有師傅耐心教,不出一兩個月就能學得七七八八。”

文素素嗯了聲,道:“梨花說得是,織娘不會那麼難尋。”

她略微沉吟,微微笑了起來,“徐七娘子做了件好事。”

幾人麵麵相覷,一臉懵懂。

文素素細細吩咐了幾句,道:“天色不早,先歇息吧。”

翌日天尚是一片深藍,月亮在西邊留下一條線,瘦猴子他們就起了身,隨便洗了下,啃著油餅,出門分彆去忙碌。

*

大雜院裡,黃嫂子她們最近得閒,昨夜睡得又遲,今天隻略微比往常遲了一炷香的功夫起身。

送柴禾收夜香送水的老翁,在門外大聲招呼,孩童們來回奔跑著打鬨。

天氣熱,各家各戶將小爐搬到了廊簷下煮水做飯,早飯大多都是煮點雜麵湯餅,豆子粥。

忙著去做工的人,呼嚕嚕吃了幾口就趕著出了門,孩童們捧著碗,淘氣地與同伴打鬨,大人嗬斥道:“仔細彆打翻了碗!”

“上工了,福茂織坊上工了!”

“興盛作坊上工了!”

各間紡織作坊的管事,前來喊了一通。婦人娘子奔出來,確認是熟悉的管事。

黃嫂子拍著衣衫上的灰,對婆婆陳婆子交待了句,招呼著張大嬸:“嬸子我們一道走。高家娘子,走嘍!”

張嬸子的兒子李大財與媳婦將將起身,見狀拉住了她,“阿娘,錦繡布莊的貴人許了那般多的銀子,你還去上什麼工,先將契書簽了再說。”

“滾開!”張嬸子看到李大財那副無賴樣就氣不打一處來,心裡更將死了的丈夫與婆婆罵了個遍。

當時有個裝眼瞎的算命先生,摸到大雜院,給李成材算了一掛,足足騙走了十個大錢。

算命先生稱李成材是做官的命,以後定能飛黃騰達。結果婆婆丈夫信以為真,將李成材送去了學堂。

書沒讀書個名堂,銀子花了不少,人也被他們嬌慣成了廢物。

張嬸子沒日沒夜在織坊裡做工,再管已經遲了,她說不出的憤怒,劈頭蓋臉對著李成材揚手打去:“你死了這份心,今日不出去給我找份差使,你們夫妻,都給我通通滾出去!”

陳婆子也急著對黃嫂子道:“大妮兒他娘,這是大事,大柱都說了,咱們家,一輩子都掙不到這麼多的銀子,你要再好生考慮考慮。”

“阿娘,是大柱一輩子掙不到這麼多的銀子,我倒可以想一想。”

黃嫂子沒去看陳婆子的臉色,對乖巧坐在那裡分線的大妮兒道:“大妮兒,太婆眼睛不好,耳朵也不靈光,你看著些弟弟妹妹。”

大妮兒忙放下線軸,去找與孩童們在一起玩鬨的弟弟妹妹了。陳婆子氣得扭身進了屋,罵罵咧咧道:“當年真是瞎了眼,答應大柱娶了你這個敗家精!”

大柱在茶樓裡做跑腿幫閒,全靠客人賞賜。他做事不牢靠,還挑三揀四,經常一天下來,雙手空空回家。

黃嫂子與陳婆子拌嘴,她隻當沒聽見,見張嬸子黑著臉過來了,與她一道出了門。

張嬸子生氣地道:“真是生了個討債鬼!”

高娘子等幾人也都來了,張嬸子到底給兒子留著些臉麵,沒有再罵。

“你們沒簽?”高娘子湊上前,低聲道。

張嬸子快言快語道:“我反正先不簽。作坊已經複工,能賺幾個大錢夠嚼用就行。咱也不是那大富大貴的命,哪有做人奴仆能大富大貴的?”

“宰相門前七品官呢。”有婦人猶豫地道。

黃嫂子忍不住了,嗤笑道:“咱們這些人,離宰相門前還十萬八千裡。這般多的織娘,要都能成七品官,大齊就都成官了!”

高娘子歎了口氣,道:“先去作坊吧,能賺些錢,總比坐吃山空好。”

大雜院離紡織作坊都不遠,約莫兩炷香的功夫便走到了。進了作坊,東家比她們先到,負手立在作坊門口,管事手上拿著筆墨紙,隨侍一旁。

織娘們瞄著東家,不安地交頭接耳嘀咕起來。

“東家這葫蘆裡賣的甚藥?”

“可是作坊要關張,將我們轉手賣掉了?”

管事上前,臉上破天荒堆滿了笑,熱情得令織娘們毛骨悚然。

“大家靜一靜,靜一靜!不是,請大家靜一靜!”

管事不自在改了口,東家剜了他一眼,走上前,臉上也堆滿了笑。

織娘們徹底怔住了,東家對著她們笑,簡直是鐵樹開花,百年難得一遇!

東家那雙腫泡牛眼,像是看兒子一樣,飽含深情從她們身上掃過。

“你們在織坊,少則四五年。多則十餘年,大家不是親人,勝似親人,早已成了兄弟姐妹。”

管事聽得眼角抽了抽,有大膽的織娘喊道:“東家,你千萬彆這般說,我們可當不起,心裡怵得慌!”

東家臉皮厚得很,當做沒事一樣,嗬嗬道:“最近織坊停了一段時日,讓大家受驚嚇了。不過,織坊收了絲線,以後大家都不用愁了。我這個人呢,一直是大好人,看不得人受苦。這次遭到了一些風波,我更看開了,這間織坊,沒你們,也開辦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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