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2)

殷知晦負手離得兩步遠,不動聲色打量著文素素,道:“文娘子可是有事?”

文素素深深曲膝一禮,輕快地道:“我沒殺人。七少爺應當知道,我問何員外拿了銀子,騾子,車。”

她轉身一指,殷知晦抬眼看去,瘦猴子朝他點頭哈腰,笑得一臉謙卑諂媚。

殷知晦淡淡收回了視線,心情變得更加複雜。

山詢回來稟報,文素素去何宅索要銀兩車馬,何員外氣得半死,乖乖如數奉上。

她手下這幾個人,真是.....各有千秋,一言難儘。

幾個臭皮匠,將陳晉山弄進了大牢,何員外破財。

他也曾被困擾其中。

以她的心計,得知他派人盯著她,她這是來警告了?

殷知晦眉眼淡了幾分,道:“文娘子,過了。”

文素素曲膝下去,說是,“對不住。”

殷知晦對著文素素乾脆利落的賠不是,難得語滯。

她沒權沒勢,隻有被欺負的份。上告無門,弱小無助,奮起反抗殺人,總不能每次都殺人。

殷知晦心裡說不出的滋味,親眼目睹底層婦人的艱難,比朝堂爭鬥的腥風血雨,給他帶來的衝擊都要強烈。

文素素認真地道:“七少爺若有差遣,我能回報一二,自當儘心儘力,絕無二言。”

殷知晦愣了下,不置可否淡淡道:“文娘子有心了。時辰不早,你回去吧。”

文素素不再多說,極為乾脆利落告辭,上了騾車離開。

殷知晦走進側門,負手立在那裡,眺望天際漫天繁星,旋即失笑。

真是聰慧啊!

以退為進,進退自如,言行舉止坦蕩磊落,著實讓人怪罪不起來。

文素素上了車,凝神沉思。

殷知晦是君子,也極為聰明,對她的試探並未回應。

茂苑縣肯定不能呆了,大隱隱於市,跟去府城或者京城,哪怕借不上殷知晦的關係,憑著她手上的銀子,也能站穩腳跟。

不過,殷知晦出來見她,就表明還有借勢的機會。

小巷狹窄,騾車進不去,文素素在巷子口下車,吩咐道:“你收拾一下,等下來接我,我搬去你那裡暫住。”

瘦猴子一迭聲應了,嘴角都快裂到了腦門後,“是,老大放心,小的這就回去將臥房讓出來,請老大住進去。”

文素素拿了二兩銀子給他,“去買床新被褥,洗漱的用具。”

她已經好久沒好生洗漱過,睡個好覺,必須儘快恢複,保證清醒的頭腦。

瘦猴子接過銀子離去,文素素回了院子。秦娘子還在堂屋縫補衣衫,聽到動靜走出來,溫和地道:“回來了。灶膛有熱水,我去給你提。”

文素素望著堂屋豆大昏暗的燈盞,秦娘子浮腫的眼睛,忙道:“秦姐姐,你先彆忙活,我有事要同你說。”

秦娘子放下針線,轉身吹滅了燈盞,陪著文素素一道進了廂房,取出火折子,點亮了油燈。

“許氏安置妥當了?”秦娘子坐下來問道。

文素素怕秦娘子擔心,借口幫忙許梨花尋住處出了門,簡單提了瘦猴子與何三貴之間的關係,“我等下也搬出去,正好同她一起結個伴。”

秦娘子怔了下,道:“許氏孤身一個婦人,有你在結個伴也好。要是合不來,你再搬回來就是。我這裡前麵是食鋪,那些混賬東西知道你住在我這裡,一個勁地打探,想要闖到後院來。老陳是個廢物,我與方四都忙,要是錯眼沒看住,又會生出事情來。”

文素素沉吟了下,凝望著她的眼睛,問道:“秦姐姐可是遇到了難事?”

秦娘子默然片刻,心中滿腔苦水,不受控製汩汩往外冒,她抬手抹了眼角,澀然道:“你也看到了,我沒有孩子。不是我生不出來,是老陳。他年輕時在府城鏢局裡趕車,出了事,手腳都廢了,鏢局賠了他一筆銀子。我爹娘貪圖銀子,將我嫁給了他。老陳上麵有兩個哥哥,大哥在碼頭做苦力,二哥在夜香行賣夜香。兩個嫂嫂做些漿洗,針線活貼補家用。她們這些年,連著生了十幾個侄兒侄女,養活了八個,六個侄兒,兩個侄女。大哥二哥一直勸老陳,抱養一個侄兒到跟前,以後好給我們養老。”

“哼!”秦娘子臉色一沉,冷笑連連,譏諷地道:“養老,他們是看上了我這間鋪子!我呸!都半大的小子了,養得熟才怪!能不能活到老,還難說,等真有個病痛,隻怕是死得更快!我死活不答應,老陳與我置氣,說總要有個兒子延續香火。這破香火,有甚好延續的,活著的時候吃好喝好,腿一蹬,化作一抔黃土,誰需要那破香火,反正我不要!老陳再生氣也不管用,他沒本事,這宅子鋪子,都是我賺了來,他敢不答應!”

文素素沒問秦娘子為何不和離,她要是和離,便成了寡婦,與她一樣,也變成了塊上好的肥肉。

世道如此,儘管老陳是個廢物,他也是多長了幾兩肉的男人,戶主必須寫他,女人當不了一家之主。

秦娘子邊說邊抹淚,微弱的光下,眼眶通紅。

“大哥二哥經常上門來鬨,大嫂二嫂貪圖小便宜,有時連客人吃剩的湯都要倒走。都窮,我也圖個清淨,從不與他們計較。白天下午你出去了,他們聽說我收留了你,跑來鬨了一場,指責我要壞了陳家的風水,有了銀子,不給自己家的親人,偏拿出去給外人花。”

秦娘子歉意地道:“這些話瞞不住,他們說不定還會鬨到你跟前來,總會讓你聽到,我也不藏著掖著了。”

文素素搖搖頭,說沒事,取出乾淨的帕子,遞給了秦娘子:“秦姐姐,你彆哭,不值得。”

秦娘子接過帕子擦拭,說了句可不是,哀哀歎息了聲。

“大哥二哥各留了一個女兒養大,棗花是大哥的女兒,前些時日媒人登門,把她說給平江縣王舉人家的幼子。王舉人幼子生了癆病,活不長了,要讓棗花嫁過去衝喜。媒人出了二十兩銀子的聘禮,大哥大嫂見到銀子,一口應了下來。我就在琢磨,說是衝喜,這喜能衝得了,就不需要大夫了。所有人心裡都明白,嫁過去就是守活寡。隻足足二十兩銀子,在平江府哪尋不到賣兒賣女的人。當年老陳隻出了三兩銀子的聘禮,我爹娘就將我嫁了。”

文素素微微蹙眉,秦娘子難過地道:“鋪子裡有個客人聽說過王舉人,說是他好麵子,在平江縣頗有善名。在平江縣沒聽說過要給他兒子說親。我一琢磨,王舉人隻怕不是找人給兒子衝喜,是要給兒子尋一門陰親!他要麵子,在平江縣怕有人嚼舌根,離遠些到茂苑縣找。我跟大哥大嫂說了,他們說我是嫉妒,是詛咒棗花去死。陰親這種事,他們聽得難道還少了,為了二十兩銀子,攀上王舉人這門親,以後好給幾個兒子尋好處。棗花的死活,他們哪會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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