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保抱著朱翊鈞回到寢殿,陳炬和王安一直守在門口,看到他們回來,立刻迎了上去。
陳炬看一眼朱翊鈞,小家夥靠在馮保肩頭,一隻手環著馮保的脖子,一隻手緊握成拳,雖然閉著眼,但月光下能看到他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
陳炬用口型問馮保:“睡著了?”
馮保點點頭,幾人趕緊進屋。
馮保小心翼翼的抱著人走入內殿,挑戰高難度動作——在不吵醒朱翊鈞的情況下,將他放在床上。
然而,他剛彎了個腰,挑戰就宣告失敗了。
朱翊鈞倏地睜眼,眼神朦朧的看著他,一副不知道身處何地的迷茫,抬起小手在虛空中抓了一把,什麼也沒抓住,有點不耐煩,哼哼唧唧的喊:“大伴~”
“在呢,”馮保單手抱著他,騰出另一隻手,握住他的小拳頭,放在唇邊親了親:“我在這裡。”
聽到他的聲音,小家夥就安心了,又重新閉上眼。可還沒等馮保鬆口氣,他又忽然喊道:“喝奶,我要喝奶!”
“……”
說完,朱翊鈞眼睛再次合上。看得出來,他已經困得不行了,可是對喝奶的執著一直支撐著他,心裡總是欠著點什麼,不肯安心睡去。
今天這口奶要是沒喝到,他這一晚上都不肯乖乖睡覺。
馮保歎一口氣,吩咐王安:“取些牛乳來罷。”
“嘿嘿~”王安站在一旁,看著小家夥蹙眉、嘟嘴不耐煩的模樣,露出一臉癡迷的神情。
進宮之前,他隻是京郊一戶普通農戶的孩子。如果有人告訴他,這世間真的有小孩生得如此漂亮可愛,眉目如畫,找不出一絲一毫的瑕疵,他是萬不會信的。
可現在他信了,不僅信了,還親眼見到了。
忽的有人撞了一下他的手臂,王安回過神來,對上陳炬冰冷的目光:“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
“誒!”王安轉身往殿外走,“這就去。”
“慢了我抽你。”
馮保一邊摟著朱翊鈞,輕撫他的後背,一邊問陳炬:“他還隻是個孩子,你對他這麼凶做什麼?”
陳炬揚了揚下巴:“除了這位小主子,宮裡哪來的孩子?”
馮保笑了笑,知道他刀子嘴,豆腐心,也不跟他爭辯:“你的徒弟,你說了算。”
他懷裡的朱翊鈞忽的轉過頭來,對陳炬說道:“不許你凶他!”
陳炬攤手:“行,我成壞人了。”
王安端著一碗加了蜂蜜的牛乳進來:“小主子,趁熱喝。”
聽到牛乳,朱翊鈞沒睜眼,卻張開了嘴,晃了晃腦袋,發出“啊”的一聲,那模樣看得旁邊三人忍俊不禁。
馮保把牛奶一勺一勺送到他嘴邊,小家夥喝了兩口,心滿意足,勺子含在嘴裡,吧唧吧唧。
“小主子,”馮保輕拍他的胸口,發現他竟然已經睡著了。
王安撓了撓頭:“剛還吵著喝奶,怎麼又不喝了?”
陳炬摸了摸他的肚子,像青蛙一樣,鼓鼓的。
馮保連哄帶騙,費了好大勁,才把勺子從他嘴裡抽出來:“晚膳就沒少吃,臨走前還吃了塊西瓜。”
王安不解:“那怎麼回來就吵著喝奶?”
馮保笑道:“這叫儀式感。”
“儀式感?”
“……”
雖然小家夥已經睡著了,但馮保還是讓人打來一盆清水,為他擦了擦小臉和小手,脫去外衣,拉過薄被搭在他的身上。
王安在旁邊打了個哈欠,馮保催促道:“你倆回去休息吧,我在這兒守著。”
陳炬說道:“今晚我守著小主子,你回去休息。”
“不用,他半夜醒來,瞧不見我,又不知要怎麼鬨騰。”
陳炬遲疑片刻,像是有話要說。
馮保推了他一把:“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改日再聊。”
“……”
角落裡有一張矮榻,朱翊鈞睡熟之後,馮保這才放下紗帳,去合衣躺下。
到了後半夜,果然就聽到哼哼唧唧的聲音,隨即是朱翊鈞口齒不清的喊:“大伴,尿尿~”
他今晚喝了湯,吃了西瓜,回來又喝了幾口奶,半夜不尿床已經是最後的倔強。
剛進宮那些時日,朱翊鈞有點不適應,晚上時常驚醒,醒了之後就吵著要找乳母、找娘親。
當他把這份依賴和信任轉移到馮保身上之後,晚上就很少醒來,常常是一覺睡到大天亮。
通常來說,他早上什麼時辰起床,不取決於睡夠了沒有,而是餓了沒有。
美好的一天,從肚子的第一聲鳴叫開始。朱翊鈞翻了個身,撅起屁股,小臉埋在枕頭裡蹭了蹭,徹底清醒之後一咕嚕爬到床邊。
馮保從外間進來,就看到紗帳的縫隙間探出一顆小腦袋,靈動的大眼睛左邊看看,右邊瞧瞧,一看到他,便激動大喊:“大伴~”
聽得出來,心情很好,沒有起床氣。
馮保大步朝他走過去,朱翊鈞已經迫不及待的站了起來,小手扒拉開紗帳,馮保還差一步走到床邊,他就迫不及待的撲了上去。
馮保條件反射一般邁出一大步,彎腰,伸手,接住秤砣一樣的小家夥。
朱翊鈞雙手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嘻嘻哈哈笑個不停。
看得出來,小家夥十分鐘情這個“飛撲”的遊戲,每次安全的落入大伴懷裡,都會讓他既開心又滿足。
馮保摟著他,拍拍他的小屁股:“好了好了,大早上就這麼鬨騰,穿衣服吧。”
後麵,陳炬端著水進來,仍舊板著一張老臉:“說過多少次,彆乾這麼危險的事,摔了還得了。”
馮保在小家夥鼻子上刮一下:“又挨訓了。”
陳炬瞪他:“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朱翊鈞學他板著臉說話:“不懂事。”
馮保笑道:“行了行了知道了,下次還敢。”
朱翊鈞在旁邊手舞足蹈的附和:“還敢,還敢!”
“……”陳炬低頭在臉盆裡擰帕子,徹底沒了脾氣。
馮保伺候小主子穿衣服,今日挑了一件鵝黃圓領長衫,領口處露出一截裡衣的白邊,襯得小家夥更加粉雕玉琢。再給他掛上長命鎖,腰間佩戴平安扣,穿上鞋子。
馮保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嘖嘖兩聲:“這眉眼,這臉蛋兒,長大了還得了。”
陳炬:“洗臉。”
旁邊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馮保摸一把朱翊鈞的肚子:“餓了吧。”
小家夥點頭:“要喝奶。”
每日一早一晚兩頓奶,一頓也不能少。
馮保轉身往外走:“我去讓人傳膳。”
陳炬蹲在朱翊鈞跟前,一手托起他的下巴,一手拿著帕子,仔細為他擦臉。
小家夥忽然抬手,食指戳在他的嘴角,往上一推:“笑一笑。”
陳炬不像馮保,時不時能說出些他們沒聽過的新詞,還特彆會哄小孩子,小主子尤其粘他。
陳炬也不像王安,十一二歲的年紀,還是小孩子心性,能和小主子玩到一塊兒去。
他沉穩、踏實,不苟言笑,身體力行的詮釋“規矩”和“本分”這兩個詞。
陳炬一愣:“我平日,笑得太少了嗎?”
朱翊鈞點點頭:“太少了。”
陳炬從善如流的揚起唇角,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那是奴婢的不是。”
朱翊鈞又搖搖頭:“沒有不是。”
陳炬牽起他的小手,仔細擦拭,每一根手指和指縫都不落下:“小主子喜歡,奴婢以後在您跟前多笑笑。”
朱翊鈞另一隻手撫上他的臉頰,給出高度評價:“好看!”
有人從後麵拍了拍陳炬的肩膀:“微笑服務。”又一把抱起朱翊鈞,“走咯,喝奶去。”
喝奶是朱翊鈞生命中的頭等大事,小家夥迫不及待喝了一大口,咂咂嘴,皺起了眉頭。
馮保問他:“怎麼了?”
小家夥:“不對。”
“哪裡不對?”
“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朱翊鈞咬著下唇,說不清哪裡不一樣,但他很確定:“就是不一樣。”
馮保和陳炬對望一眼,同時扭頭看向王安,後者撓了撓頭:“是……有一點點不一樣。”
陳炬問道:“怎麼回事?”
“平日用的是上等刺槐蜜,昨夜蜜罐子摔了,今早沒來得及取,用的是棗花蜜。”他看著朱翊鈞,很是不解,“這也能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