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他的祖母、母親、唯一的妹妹、器重的皇太子相繼離世……
大抵,古往今來,帝王之路總是孤獨的。他們享受孤獨,醉心權力。求仙問道、長生不老都隻是手段,長久的擁有權力,才是目的。
“皇爺爺~~”
雪團子從遠處“滾”過來,一把抱住嘉靖帝的腿,小臉在他的衣袍上蹭蹭,張著嘴,大口喘氣:“我累啦!”
嘉靖帝屈起食指,在他小鼻子上刮一下:“難得,你也有喊累的時候。”
“累。”
嘉靖帝摸摸他的頭:“走罷,尚善監準備了點心,回玉熙宮。”
他走在前麵,朱翊鈞搖搖晃晃跟在他旁邊。走出去沒兩步,小家夥忽然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嘉靖帝停了下來,旁邊一大群太監也跟著停了下來。皇上正在享受他的天倫之樂,其他人都識趣的沒有上前。
帝王回頭看了小孫兒一眼,那坐在雪地裡的小團子也在仰頭看著他。
一個想抱他,一個想被抱,但兩人都不說。
嘉靖帝問道:“自己能起來嗎?”
“能起來。”
朱翊鈞翻了個身,因為穿得太厚,跟個球似的原地滾了一圈。
躺著起不來,小家夥隻能趴著,雙手撐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慢慢伸直腿,這才艱難的站起來。
這憨態可掬的小模樣實在逗樂,嘉靖帝看了喜歡得不得了。
“行了。”他一把將小孫子抱起來,撣去他頭發和臉上的雪花,“想要皇爺爺抱,就直說。”
朱翊鈞靠在他的肩頭,乖巧得很。
嘉靖帝笑著拍拍他的屁股:“等你再長大一些,皇爺爺就抱不動你了。”
朱翊鈞摟緊了他的脖子:“抱得動。”
“《禮記·曲禮》曰:君子抱孫不抱子。趁著朕現在還抱得動你,要多抱抱你。”
“……”
好天氣可不隻有這一天,接連好幾日,都是晴空萬裡,豔陽高照的好日子。
從各地送往內閣的奏疏來看,其他地方的情況與京城差不多,雪基本都已經停了,氣溫也有所回升。
馬上就到了年關,老天爺至少讓百姓過個好年。
對於此時,最震驚的莫過於內閣次輔徐階。
幾天前,他才在玉熙宮聽了這祖孫倆的閒聊。原來“過兩天就下雪”不是什麼扶乩術。小朋友隨口一說,過兩天,雪就真的停了,太陽也出來了。
難怪,兩年前幾個月不下雪,這孩子一出生就帶來了一場瑞雪。當時那個道士藍道行說他是仙童下凡,能為大明朝帶來祥瑞。
聽著不靠譜,但經得起時間的考驗。
在徐階看來,這些不過是巧合而已。
朱翊鈞隻是個兩歲的孩子,他連什麼是天災都還不明白,更不明白氣候賦予土地和百姓有著怎樣的重大意義。他說了那些話,隻是單純想讓皇爺爺高興,又恰巧被他說中了。
這些巧合再加上道士為了迎合嘉靖帝的喜好,說的那些不負責任的話,賦予了一個孩子,本不該有的神性。假如有一天,他的預言不再準確,那皇上又該如何看待他?
徐閣老似乎操心得有點多,因為他對這個孩子、 這個王朝的未來,也有期待。
按照欽天監的推算,年後隻要不再出現暴雪天氣和持續低溫情況,開春之後,冰封的運河就會逐漸融化,漕運也將恢複。
這幾天,上至皇帝,下到百姓,都因為難得的好天氣,心情大好,唯獨有一個人例外。
準確的說,是一家人。
那就是嚴嵩,嚴閣老家。
事情還要從三個月前說起,他因為老婆病重,推舉自己的小舅子任吏部尚書。可嘉靖帝看到歐陽必進的名字,大發雷霆。
嚴嵩不死心,又上了一份密奏,言辭頗有威脅的意味。但嘉靖帝礙於情麵,還是同意了他的請求。
這說明他在皇上跟前仍然有著不可撼動的地位,嚴閣老盛寵還在,那些自詡正義,上疏彈劾他的人,都不過是找死而已。
小舅子走馬上任,官拜吏部尚書。得知這個好消息,嚴夫人的病也好轉不少,好好調理,熬過這個冬天,就能轉危為安,嚴嵩也該放心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但嚴閣老的好心情隻維持了一個月。
一個月後,不知為何,他寫給皇上的那封密奏,一夜之間,就在朝中傳開了!
百官得知此事大為震驚,知道你嚴嵩有皇上隆寵,仗勢欺人,從不把彆人放在眼裡。但沒想到,連皇上你都不放在眼裡。
“爭強好勝都爭到皇上頭上去了。”
“你是真不知道這天下是姓朱,還是姓嚴。”
“王安石跟你一比,都不值一提。”
“……”
嚴氏父子為非作歹,禍亂朝綱多年,朝中看不慣的大有人在。文臣都是很有氣節的,就算知道得罪嚴嵩的下場是什麼,大不了就是一死,夏言不怕、沈煉不怕,楊繼盛也沒怕過,他們怕什麼?
於是,彈劾嚴嵩的奏章一封接一封的往上呈送,有的被嚴氏父子壓了下來,無緣送到嘉靖帝的禦案上。有的實在壓不住,被嘉靖帝看到了。
但他也就是看看而已,既沒有維護嚴嵩,也沒有給彈劾他的人一個交代。
於是,朝中反對的聲音越來越大,歐陽必進這個吏部尚書的工作也沒法正常展開。
終於,兩個月後,嚴嵩還能做到泰然自若,反正他不要臉。但要臉的歐陽必進扛不住了,每天被群臣戳脊梁骨的日子實在不好過,他主動向嘉靖帝上疏致仕。
嘉靖帝連做做樣子挽留一下也沒有,痛快批準,讓他擇日返鄉。
眼看還有半個月就該過年了,弟弟卻不能在京城呆著,一家老小還得冒著風雪趕回老家。嚴夫人本就病重,得知這個消息,氣急攻心,沒能熬到小皇孫寓言的那個豔陽天,撒手人寰。
這對於嚴嵩而言,無疑是個毀滅性的打擊。
他與夫人相濡以沫六十年,儘管夫人長得一般,臉上還有麻子,但無論他後來如何權傾朝野,也從未嫌棄過她,對她始終如一。隻因在他年少落難之時,夫人也曾不離不棄。
情感上的打擊還是次要的,最關鍵,也最致命的危機來自於政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