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問:“他們又是誰?”
“將軍炭。”
出了桃符、將軍炭,殿內還要掛上福神、鐘馗等畫像,床上也要懸掛金銀八寶,簷楹上插芝麻秸,院中焚燒柏枝柴,名曰?歲。主打一個驅除邪祟。
小兒肺臟嬌嫩,受不住濃煙。在焚燒柏枝柴的時候,朱翊鈞就跑出了院子。
馮保本是在幫著乾活兒,看到他跑了,趕緊將手中的事情交給其他人,追了出去。
朱翊鈞現在已經是兩歲的小團子了,走起路來雖然依舊搖搖晃晃,重心不穩,但也比去年強多了。他自己還有主意得很,一不留神就跑了。
隨著年紀的增長,朱翊鈞的好奇心也在與日俱增。外麵的世界比寢殿內的玩具更有吸引力。
整個紫禁城那麼大,太液池一眼望不到邊界,周圍亭台樓閣不計其數,他去過的地方不足十之一二。
今天是年三十,宮裡可熱鬨了。太監們來去匆匆,路過的時候,也不忘停下來向他這個小世子行禮。
朱翊鈞一路走走看看,馮保也不知道他要去哪裡。走著走著,到了禦花園。馮保跟在他身後,以為他又要玩雪,便小聲哄他:“小主子,外麵天冷咱們回吧。”
上午的陽光正好,也沒刮風,但畢竟是臘月天氣,外麵畢竟沒有室內暖和。
幸而到院子裡玩耍的時候,馮保就已經給他披上了鬥篷。
朱翊鈞搖搖頭:“不回。”
馮保又問:“那咱們現在去哪兒?”
朱翊鈞左右看了看,指向東南麵:“去那邊。”
說完,他就跑了起來。
馮保跟著他快走進步,隱約看到遠處一片深深淺淺的紅色,恍然大悟,東南角有一片梅林,小家夥應該是要去那邊。
進入冬季之後,朱翊鈞每次來禦花園玩耍,都不忘折一支紅梅回去。若是恰巧嘉靖帝宣他去正殿,他便會將紅梅帶過去,送給皇爺爺。
果不其然,朱翊鈞看到梅林就笑了起來,開心的往那邊跑。
梅林在種植的時候就經過了精心設計,不同品種顏色有細微差彆,盛開之時便會呈現出深淺不一的層次感。遠觀和近看有著截然不同的美感。
紅梅的香氣清新淡雅,被文人雅士稱作“天香”,即便身處其間也不會覺得濃鬱和豔俗。
朱翊鈞穿梭於花叢下,很認真的觀察每一枝梅花。
馮保提醒他:“皇上今日要在太廟祭祖。”
言下之意,小家夥沒機會過去送花。
“我知道呀。”朱翊鈞太矮了,隻能一路仰著頭,終於選中了一枝,“大伴,我要這個。”
馮保將他看中的那枝紅梅折下來,眨眼間,小家夥又繞去了彆處。馮保趕緊跟過去,把紅梅遞給他。
朱翊鈞又指著另外一枝:“這個也要。”
“還有那個,那個和那個……”
馮保一連給他折下五六枝紅梅,發現小家夥審美很統一,比起粉紅和暗紅,更喜歡不深不淺的正紅。
朱翊鈞指著最高處的一枝:“那個也要!”
這可有些為難馮保了——他身高也不夠。
他低頭看了一眼,小家夥一手捏一枝,剩下三枝都在自己手裡。
馮保無奈苦笑:“小主子,寢殿裡隻有一隻梅瓶。”
“我知道呀。”
“那這幾枝已經足夠了。”
朱翊鈞挑了花最少的一枝:“這個插起來。”
馮保真是有些好奇了:“那其他的呢?”
“其他的,我要送給娘親。”
“……”
還記得上次他們在禦花園中遇見幾名都人,大抵是其中一人與裕王妃年紀相仿,便勾起了朱翊鈞對娘親的記憶,還惹得他大哭一場,要去找皇爺爺。
馮保哄了他好久,才把他勸回去。
本以為在朱翊鈞生辰那日,嘉靖帝會允許裕王和裕王妃進宮見見兒子。但裕王當日接到的諭旨是命他代父皇祭祀皇陵。
但朱翊鈞記得,大伴說過,如果生辰見不到,或許過年能見到。
今天是除夕夜,嘉靖帝會在山前殿舉行家宴,下午申正開始。
嘉靖帝雖然平時跟兒子能不見則不見,可一年到頭怎麼也得吃頓年夜飯,這是祖宗的規矩。
小家夥又說道:“這個好看,我要送給娘親。”
這個季節,禦花園中,除了紅梅,似乎也沒有彆的選擇。
這是孩子對母親的思念,怎麼能不讓人動容?無論他想要折下多少枝紅梅,馮保都會幫他。
“回去之後,選出開得最好的,找一截紅繩綁起來,方便小主子送給王妃。”
“這樣可好?”
“這枝如何?”
“……”
馮保自言自語說了幾句,卻沒得到回應。他心裡“咯噔”一下,還以為小家夥又無聲無息的跑了。
低頭看去,朱翊鈞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小主子……”
“你是誰呀?”
“???”
馮保緊張的四下看了看,沒見著彆人。朱翊鈞抬手,指向對麵。
馮保定睛一看,這才在樹叢後麵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
沒錯,那是個孩子。約莫四五歲的樣子,比朱翊鈞至少高了半個頭。長相雖然和朱翊鈞沒得比,但放在普通孩子裡,那也算是非常好看的。身上的棉襖和披風都是上好的錦緞,不難看出,是宮中的織品。
這宮中除了朱翊鈞這個獨一無二的皇長孫,怎麼會有彆的孩子?
這是朱翊鈞第一次見到同齡人,完全被對方吸引了注意。
對方看到他,也十分好奇,兩個人就這麼各種一叢紅梅對望著。
片刻之後,那孩子衝朱翊鈞笑了笑,遞出手裡的東西:“這個送給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