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管理規定, 王瀟進不了友誼商店。
因為友誼商店創建的本意就是為外賓服務,好掙外彙。
商店門口白底紅字的招牌寫得清清楚楚:本店接待外賓,無關人員勿要進入。
雖然這牌子怎麼看怎麼叫人忍不住聯想到那啥啥與那啥不得入內;但王瀟此刻必須感激這規定:沒它, 她今天成不了事兒。
商店門衛一板一眼地檢查所有人的護照。輪到王瀟的時候, 她拿出了自己的工作證和蓋了單位公章的介紹信,但門衛還是搖頭,不想放她進去。
好在這年頭俄語早不吃香, 店裡的營業員會說英語、日語和阿拉伯語,聽不懂俄語,門衛這才勉為其難地放行。
王瀟自己沒啥感覺,蘇聯客人們先皺起了眉毛, 反倒要王瀟安慰他們:“沒事了, 進去吧。”
扭過頭, 她招呼因為不放心又跟過來的唐一成:“那你在這邊等會兒吧,我們逛逛就出來。”
唐一成暗自在心裡嘀咕:我信你有鬼!
隊伍裡足有七八個女同誌,當我不知道你們女同誌是怎麼逛商店的?天黑之前能出來, 我就謝天謝地了。
他真冤枉了女同誌們。
這支參觀購物隊伍速度遠比他想象中的快得多, 大家全體處於走馬觀花,匆匆走過狀態。
為啥?是商店裡的東西不夠多嗎?
非也,多,相當的多, 上下四層樓呢。什麼進口家電、洋酒、糖果、巧克力應有儘有。蘇州的雙麵繡、杭州的織錦、雪蓮的羊絨衫等等, 琳琅滿目。這麼說吧,在現代商場裡能看到的東西, 這裡基本都有。
按道理來說,應該可以吸引顧客的目光。
但是,這波蘇聯客人前幾天已經受過人民商場各種商品的洗禮, 充分認識到了華夏的日用品的豐富多彩,所以看這些感覺也就那樣。
何況友誼商店的東西還這麼貴呢。
同樣一條毛巾,他們在人民商場看到的價格比這足足便宜一半呢。
難怪這店裡不招待華夏的客人,合著跟他們國家的小白樺商店不一樣,人家是特地開了宰肥羊,友誼商店不友誼,華夏人不坑華夏人啊。
王瀟:……
這,這其實是實話,也是有友誼商店創辦的本意,一方麵方便外國人在華夏的生活,另一方麵就是為了掙外彙,肯定得貴。
但是今天,這頂高帽子你們敢扣,姐真心不敢戴。
往前哪怕再數幾年,人民商場必須得在友誼商店門前跪下喊老大。那些平平無奇的羊絨衫之類的,甚至連自行車、手表之類的都是俏貨,要憑票購買的。
更彆說彩電、冰箱之流,能弄到票都是大寫的能耐。
是因為這些年輕工業發展快,加上1988年物價闖關失敗,工廠產能過剩,大批家電及生活用品積壓,才讓你們產生友誼商店比不上人民商場的錯覺。
其實哪怕現在,進口家電、威士忌、萬寶路之流也是友誼商店專供啊。
隻是蘇聯客人們完全不感冒。
倘若換成其他人,恐怕還有盧布兌換的外彙券在華夏除了友誼商店外,其他地方無法消費的麻煩。
但他們碰上了非常和氣好講話的王瀟。這位華夏的工程師神通廣大,在商場有熟人,可以幫他們買到便宜的毛巾、浴巾。
甚至連威士忌,喝過二鍋頭的蘇聯大學生也一致認為後者更加物廉價美,他們不一定非要追求資本主義的洋酒。
既然如此,誰傻誰去當冤大頭,他們才不乾呢。
逛到文玩專區的時候,蘇聯客人們更是興趣缺缺,那位團委書記還認真地跟王瀟強調:“這裡應該關掉,跟我們的小白樺商店一樣關掉。雖然我們的小白樺商店是因為淪為專供國內特權分子享用而被人民所唾棄,你們的友誼商店不一樣;但所有不麵向普通國民開放的,都不應該存在。人與人之間應該是平等的,這才是社會主義。”
王瀟微笑:“我們國家已經在討論這個問題了,會全麵開放的。”
其實開不開放都無所謂。
友誼商店的卓然地位是憑借特供製度而來,等物資供應充盈,它自然走下神壇。
到時候哪怕它想低下高傲的頭顱,大家也未必稀罕再多看它一眼。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也是錢打敗權的表現。當然,特權不會消失,隻會轉移到其他地方去而已。
王瀟要做的就是在它離開友誼商店之前趁機撿漏,好好收一波文物。
她不懂行,不管是玉器、瓷器、漆器還是字畫,她統統一竅不通。
至於看名人撿漏?嗬嗬,太看得起她了,她連“揚州八怪”都隻知道一個鄭板橋。
哼╯^╰理不直氣也壯,她就是這麼的不學無術。
所以她挑選文物的方法簡單又粗暴,主打便宜和順眼兩個原則。
鼻煙壺是肯定要買的,因為店裡一個鼻煙壺才三四十塊錢,瞧著怪小巧精致的,抓在手裡把玩都蠻有意思。
還有紫砂壺,造型古樸,一把才五六十塊,同樣來個十把。
跟它們相比,字畫的確貴些,基本都是三位數了。一百價位的、兩百價位的和三百價位的,她分彆各收了兩張,作者她都不認識。
買的最貴的是一隻青花瓷瓶,名字太複雜,王瀟都來不及看清楚,隻覺得順眼,便直接花了三千塊拿下了。
搞得店員不停地偷偷瞥她,還開口用日語打了聲招呼。
王瀟不得不老實回應對方:“我的日語水平很差,隻會幾句客氣話。”
還是她追番時學的。
店員鬨了個大紅臉,趕緊解釋:“您這氣勢都要趕上包圓了,我還以為是日本客人。他們買東西叫掃貨,走進來手指頭點點點,一個櫃台的東西全要了。”
王瀟覺得正常,作為曾經被唐文化影響過的地區,日本人看出這些文物的價值太正常不過了。
現在大陸對這些感興趣的又不多,友誼商店標的價格對日本人而言便宜得不像話,換成她有錢她也掃貨。
可惜她沒錢啊。
哪怕她已經偷梁換柱收了蘇聯客人們所有的盧布,拿毛巾、浴巾之類的日用品換給他們了;她手上的外彙券依然少得可憐,不過區區五萬而已。
因為她的蘇聯客人們也不闊,他們普遍帶了大約兩三千盧布出國幫親友買貨,這已經是大部分蘇聯人差不多一年的工資了。
五萬塊瞧著多,幾十上百的買下去,沒多久,王瀟手上錢就告罄。最後那三千塊,她要了個花團錦簇的大花盆和幾十個純色小碗,乾隆審美和雍正審美擺在一起,哈哈,絕了。
其實有個大瓶子挺漂亮的,但那個貴,要三萬塊,王瀟又不知道好賴,索性先買這批寶貝,回頭等第二波蘇聯客人過來時,她再弄外彙券掃貨。
她下手速度快,客人們參觀時,她貨已經挑好了。
所以等店裡打包完畢,幫忙送上車時,這些蘇聯的大姑娘小夥子才嚇了一跳,不明白為何王瀟要上趕著當冤大頭。
王瀟隻好委婉地表示:沒辦法,有些東西隻有友誼商店才賣,她也是幫彆人買的。
大家露出了同情的神色,那位團委書記更是眨著長長的睫毛,用湛藍的大眼睛真誠地看著她:“讓我們共同努力,一起消滅特權吧。”
王瀟認真點頭:“沒錯。”
對,等她撿漏完了就over吧。
想掙錢的總希望自己掙錢多,沒彆人的份。
不然怎麼體現出錢多錢少的差彆啊。
唐一成則是嚇傻了。
媽呀!
他知道女同誌購物狂,但王瀟不是一般都女同誌啊,怎麼比蘇聯客人還瘋狂?人家啥都沒買,空著手出門的。
這一堆堆的,全是她的!
唉,看來他還得跑一趟,總不敢指望王瀟把這些東西搬回家吧。
一樣驚恐的還有陳雁秋,陳大夫看著一箱箱的東西抬回家,眼睛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再等她瞧見一盒盒的碗啊碟啊瓶啊,她還奇怪女兒帶人家蘇聯客人逛雜貨店去了,冒了一句:“逛那裡乾什麼?去友誼商店啊。”
王瀟美滋滋地看著自己的戰利品,隨口應道:“就是從友誼商店買的。媽,你看多便宜啊,這麼多,才五萬!”
陳大夫呆愣當場,半晌才捂著胸口顫巍巍地問:“多……多少?”
“五萬。”
“你買的。”
“嗯!”用力點頭,叉腰昂頭仰天。
厲害吧,你閨女都會撿漏了。
“你個死丫頭!”陳大夫一把抄起雞毛撣子,朝著王瀟的後背甩過去,“五萬啊,你這是要把你爹媽當豬肉賣了也沒五萬啊!”
王瀟冷不丁挨了打,趕緊逃,結果撞到門框上,疼得她抱著腳“哎喲喲”的直叫喚。
陳大夫嚇到了,顧不上打這敗家孩子,趕緊挽起她的褲腳看:“哎喲,你個死丫頭,走走走,媽帶你去醫務室上藥。”
家裡的醫藥箱空了,她這段時間忙的還沒來得及補貨呢。
王瀟覺得無所謂,口子又不大。
她從小臭美歸臭美,但奶奶養娃主打一個喂飽糙養,真活得不算精致。
陳雁秋卻瞪眼睛:“你糊弄鬼啊,到時候起膿壞了腿怎麼辦?”
她年輕時碰到過一位青工也是傷了腿不當回事,結果生了腿癰,後來用上了昂貴的抗生素也來不及了,年紀輕輕人就得毒血症走了。
王瀟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嘀咕:“媽,你彆嚇唬我啊,不至於的。”
陳雁秋已經作勢要背她:“怎麼不至於?快點,媽帶你去醫院。”
王瀟嚇得要原地摔倒了。
開什麼玩笑?還背她!她21歲,開過年就22了,又不是兩歲。
“我自己走,太誇張了。”
“你逞強啥啊,聽話!”
母女倆正拉扯的時候,衛生間門開了,唐一成特彆糾結地小小聲開口:“阿姨,我跟你一塊扶王瀟吧。”
其實他不介意背人,不過男女授受不親,又是在人女孩子家,容易尷尬。
陳雁秋和王瀟母女倆卻嚇得差點兒原地蹦起來,唐……唐一成,他怎麼在啊?他不是幫忙把箱子扛上樓以後就走了嗎?
“我上廁所啊,我說了的。”
是說了,不過當時陳大夫正處於女兒搬了幾箱子回家的震驚中,王瀟則跟腳踩在棉花上一樣飄飄然狀態,母女倆誰也沒留意他。
唐一成催促:“阿姨,走吧,咱們早點去王瀟去醫務室。”
是該早點,不然口子結疤都要脫落了。
如果是往常,王瀟肯定謝絕唐一成的好意。沒必要啊,即便非得去廠醫務室,那陳大夫騎車帶她好了。
但是現在,當發現唐一成聽了她跟她媽的對話後,王瀟卻必須得把人帶上。
下樓的時候,陳雁秋還忍不住抱怨閨女:“你個死丫頭,整那些破銅爛鐵乾什麼?你哪怕買個進口的影碟機也是好的啊。”
她硬生生地把五萬塊咽回肚子裡去了,這讓外人聽了,還不曉得要怎麼想他們家呢。
對了,死丫頭哪兒來的五萬塊的外彙券?外彙券比同樣麵值的人民幣實際市場價值差不多高30%啊。也就是五萬塊的外彙券在外麵得花六萬五才能弄到手,這還是公道價。碰上下手狠的七八萬都能出手。
陳大夫怎麼知道這些?
嗐,八十年代人但凡日子過得去的,又在大城市生活的,誰還沒想辦法弄幾張外彙券開洋葷啊。
哎呦呦,進去真是看西洋景。滿大街都是灰藍黑,男的女的穿一個樣時,人家店裡頭賣的那個衣服哦,是《廬山戀》女主角才能穿的時髦。
還有進口的糖果哦,味道和包裝都跟咱們商場裡賣的不一樣,好漂亮的。端出來招待客人,特彆有排麵。
可她前後跑了那麼多趟友誼商店,總共也就花了幾千塊的外彙券啊,還置辦了電視和冰箱。
不行了,陳雁秋一想到六萬五換回來這堆破爛,憋在胸口的氣都要喘不上來了。
這死丫頭,還說她不花錢不要好呢,一花就給花個大的!
等她腳弄好了,雞毛撣子不能少!
陳雁秋讓人上了自行車就罵:“我看你是好不了咯!”
王瀟趕緊洗白自己:“媽,你都想哪兒去了,我這是給人幫忙。那些東西,我是替咱們省各個鄉縣政府跟他們下麵的廠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