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廠頭上的楊白勞和黃世仁一樣多, 很快就叫王瀟撈出了京城的酒廠和毛衫廠,外加一家天津的毛巾廠。
至於為啥酒廠、毛衫廠和毛巾廠能欠鋼鐵廠的債?請參考那條扭曲成蛇的債務鏈條。
王瀟拿到名單後,第一時間聯係蘇聯的客戶。打過去, 人家很夠意思的立刻打回頭。為啥?嗐, 蘇聯打華夏的越洋電話要比反過來便宜的多。
有錢也不能亂花。
聽說王瀟在京城給他們找了赫赫有名的大廠出貨,不用他們再跑省城, 還可以幫忙辦托運手續上飛機, 蘇聯那邊很痛快地答應了。
兩次合作成功, 曉得她不是空手套白狼的皮包公司,已經足夠雙方建立起信任關係。
如果能儘快做完第三單生意,對大家來說都是好事。
聯係完買家,再聯係賣家時, 出問題了。
現在所有廠都被三角債嚇怕了。
除了新縣的肥皂廠和牙膏牙刷廠這種跟王瀟合作過, 基於對她個人信任,加上十分渴望產品出口的廠家願意先出貨再等回款的外,其餘廠家基本都隻願意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拖不起, 真拖不起。不管買家是誰, 都可能會拖欠貨款。
他們吃的虧海了去, 誰還願意冒這個險啊。
可鋼鐵廠也不願意先墊錢啊,現在廠裡一分錢都不肯再借出去了。全廠這麼多職工,都等米下鍋呢。
最後壓力又重新回到王瀟頭上。
想做成這筆生意, 她必須得籌措出三百萬的資金來。
娘的,王瀟都想直接放棄了。
以她在本省的影響力, 她輕輕鬆鬆能調到足夠貨, 先發貨再回款的那種,何須這麼折騰。
但是吧,人不能永遠待在舒適圈裡, 得逼一逼自己,才曉得自己有多大的能耐。
王瀟先跟京津的三家廠談,付定金可以,全款不現實。要是不同意那就算了,牛不喝水強按頭,想跟蘇聯人做生意的廠家多了去,如果不是鋼鐵廠的關係,她根本不可能找它們。
好說歹說,三家廠子總算鬆了口,同意先給定金。但這定金不是10%,而是30%。
王瀟又跟廠家一通扯,好容易把定金砍到了25%,也就是75萬上。
75萬塊錢,她當然沒有。她做生意到現在,所有的進賬加在一起也就44萬而已,剩下31萬的缺口,她直接跑去找向東借。
算合夥,到時候另外算他三成。
不能按照出資比例來,因為個中關節打通全都得靠她這邊來。
向東也是個敢賭的,沒膽量的話,他一個外地來的農民也不可能在省城做下這麼大一個櫃台。
31萬,行啊,反正這兩次他賺的錢也有二十大幾萬了。哪怕這次他們血本無歸,那他也不是賠不起。
所以說,老話講,越有錢越有錢是有道理的。
否則哪怕知道這單生意能大賺,兜裡沒鈔票的,也絕對不敢冒這麼大的風險。
甚至你想冒險,也沒本金。
王瀟拿到錢立刻行動,她可沒膽量帶著幾十萬的現金跑到京城去,雖然這對現在的生意人來說很正常。
她老老實實地走電彙流程,自己帶著王老爹跟唐一成一道上了進京的火車。
本來陳大夫也想去的。上次到京城,他們太趕了,都沒來得及好好逛逛。
但不幸的是,年底所有人都忙,她沒能調成班,隻能死命掐老王同誌的腰,惡狠狠地把他推上了火車。
王鐵軍才委屈呢。
他閨女跟他一道進京是帶他玩嗎?鬼呢。
一下火車,她就跑成了風火輪,直接奔到酒廠和毛衫廠安排驗貨打包準備托運的事。
中途她還因為有些毛衫堆積時間過長,質量有問題,叉腰跟廠裡大吵一架,成功調貨。
然後她一分鐘不歇,又跑去津市的毛巾廠,再重複一遍流程。
毛巾廠當真好講話,配合度特彆高,還同意派車把貨送到京城機場去。唯一的要求是,如果下回還有類似的生意,請第一個考慮他家。
用他們銷售科科長的話來說,他覺得在毛巾這塊,國內市場大概已經飽和了。哪怕往農村地區下沉,收效也不大。
想要短時間內清庫存,外銷恐怕才是最好的方式。
王瀟樂了,這是正理。
三角債是世界難題,據說90年代初不僅華夏,蘇聯和東歐地區都沒少受三角債困擾。也許大家互通有無,才是債務的最好方式。
畢竟因為工業側重點不同,大家產能過剩的方向不一樣,正好處於你有我無,你無我有的狀態。
不過這太難了,省跟省之間好歹還有中央拍板調度,國與國之間,隻能嗬嗬了。
她嘴上說的漂亮:“一定。就是聽說咱們毛巾廠產品質量過硬,所以一有這個機會,我們頭個想到了你們廠。真的,我們省還有好幾家毛巾廠想做成這筆生意呢。”
待到貨物出倉去機場辦托運手續的時候,問題來了,太多了。
出廠總價300萬的毛巾、毛衫外加二鍋頭,那是什麼概念?哪怕一人托運兩噸,也沒辦法全裝上飛機。
空運是公認運力最小成本最高的運輸方式。
王瀟自覺必須得好好反省。她對物流還是沒數,所以犯了這種低級錯誤。
王鐵軍瞧著直犯難:“要不,讓人家蘇聯同誌再等等,等下一班飛機?”
“不,走火車托運。”王瀟當機立斷,“讓他們分兩撥,一波走飛機,一波走火車。火車能托運的量更高。”
唐一成為難:“那人家不能樂意吧,火車哪有飛機舒服,要五天五夜呢。”
坐久了火車的人都知道,難受,特難受,憋屈死了。
“沒事,我去跟他們談。”
王瀟拋出的誘餌很簡單,坐火車方便中途銷貨。
跟國內打擊投機倒把一樣,莫斯科方麵為了維護國內市場穩定,肯定不能放任私人隨意倒賣從國外帶回的物資。被抓到的走私犯,處罰很重的。
王瀟為他們提供了一個便捷又安全的銷售方式,K3列車途經好幾十個站,出了華夏地界,到蒙古的時候,各個車站都有一堆高價買貨的人。他們借著停靠站的時間,分銷掉她送給他們的大禮包,哪怕比在莫斯科掙的少點,也不用擔心被抓。
很快就有人被說動了。
比起暴利,大部分人更喜歡安全的掙錢方式。
蘇聯搬運工們迅速商量好,做飛機走的人先上飛機,剩下的則等第二天早上出發的火車。
得虧臨近春節,大部分跑K3線的倒爺已經陸續踏上回程路,等年後再跑下一趟。
否則他們現在臨時想買車票,哪怕是刷高鼻梁的臉,也很難呢。
王瀟一分鐘都不讓人歇,打著帶人觀光的旗號,把蘇聯人忽悠去了文物商店。
但這回她沒出手。
不曉得是不是京城的外國人太多的緣故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反正京城主要做外國人生意的文物商店東西好貴啊。同樣一個玉鐲,她在省城友誼商店瞧的是240塊,到了這裡,好家夥,直接要3000。
王瀟手上的外彙券雖然來的容易,但她也不樂意當冤大頭。
於是她毫不猶豫地跟著蘇聯客人們一道吐槽友誼商店的東西好貴,然後把人送回賓館住下。
哎,早知道如此還不如去津城的文物商店看看呢。
那邊的東西想必不少。
這回來不及咯。
要不是得明天送了蘇聯搬運工上火車他們才好回省城,今晚王瀟都不可能留在京城。
比起逛街,她更急著出貨掙錢。
至於到手的外彙券怎麼辦?回省城花了唄。
陳大夫上回就說了,她有熟人。到時候哪怕王瀟沒護照,隻要能拿出外彙券,同樣能買到東西。
看看,王鐵軍同誌該有多惆悵。
他進了一回京,彆說爬長城了,連升國旗都沒去看。
悲傷,要一早送老毛子去火車站呢,來不及,趕不上。
王瀟瞅著難得生出了惻隱之心,安慰八級工同誌:“下回啊,下去咱一定去,你,還有我媽,咱們一塊去。”
王鐵軍同誌高風亮節,聲音甕甕的:“行了,以工作為重。”
送完人走,他們就在車站糊塗對付了頓早飯便趕緊回省城。
乾嘛?當然是帶蘇聯貨回省城,趁著年前趕緊銷掉,好給三家廠打剩下的貨款了。
唐一成特彆擔憂:“來不及賣吧。”
對等300萬價值毛巾、毛衫和白酒的蘇聯貨太多了,比之前所有加起來還多幾倍。這眼看著還有十來天就過年了,向東那邊再厲害,也來不及賣啊。
到時候結不上貨款,人家工廠真要翻臉的。
王瀟躺在軟臥上才能緩口氣,完全不在意:“沒事,我有辦法賣。”
怎麼賣?零售來不及,隻能將上百件軍大衣和兩百架相機以及三百架望遠鏡跟兩百隻手表交給向東,剩下的幾千架相機和望遠鏡以及手表,她走批發路線。
批發給誰?
當然是住在金寧大飯店搞招商會,年前要打道回府的地方政府官員和龍頭企業的代表們了。
他們到省城來,本就擔負者為親友帶俏貨的任務。
現在大家基本不愁吃不愁穿,大部分日用品都充足的狀態,但因為物流條件限製和區域發展的不平衡,相機、望遠鏡這些在小城市和縣城想買還是不容易的。
貨少,價格還貴。
王瀟替他們省下了跑省城的時間和路費,直接讓人帶回去賣。
代表們,你們的親友同事有誰想要相機、望遠鏡和手表啊?我這邊批發價出貨哦,比人民商場便宜一成呢,9折批發。
彆覺得9折的折扣力度太小。一台相機300塊,一成便是30。你幫人帶10台相機回去,那可是300塊,相當於你白賺一台相機還要再落30塊。
出來混的哪有蠢人,能趁機掙點外快乾嘛不動手啊。
很快,唐一成就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些領導乾部你10台我8台的清起貨來。短短一晚上的時間,他手上的賬本已經走了上千台的相機和望遠鏡和手表。
唐一成喃喃自語:“這得有300萬了吧。”
王瀟伸了個懶腰,用力搖搖腦袋:“沒有,錢不到手都不算錢。”
這些人隻是訂了貨而已,還在等家裡把錢遞過來呢。
不落入她腰包的錢,那都是符號,不算錢!
待到臘月二十八,招商團的人全走了,王瀟的批發市場終於關門大吉。
其實年前賣不掉也沒關係,反正剩下的擺在向東的櫃台,總歸能慢慢銷掉的。
但能早點資金回籠,不是更好嗎?
這一趟,刨除掉所有開支和分給向東的分成,王瀟獲利10倍。
對,實打實的10倍。讓她都忍不住生出心虛的10倍。
她終於在農曆新年到來之前,實現了她的第一個小目標,成為百萬富翁。
難怪所有人都說90年代當倒爺上演的都是暴富神話。照這麼下去,她再努努力,收入能趕上她穿書前直播帶貨那會兒了啊。
嘿,她現在相信演員李成儒沒吹牛,人家真能靠著倒騰服裝,在1991年往外彙倉裡放1300萬美金了。
嘖嘖,吾輩之楷模,必須要當成目標。
王瀟美滋滋地給了唐一成兩萬塊的提成。
這些天,他跟著跑前跑後的,哪怕那三家工廠沒給他倆提成,這錢她也得自己掏了給人家。
唐一成不想要。
他心慌。
他拿兩千塊他都感覺哆哆嗦嗦的,兩萬塊他害怕,他怕自己飄了。
王瀟想了想,乾脆替他做決定:“那給你在省城買個房吧。”
之前還沒去京城促成第三次合作時,她就建議過唐一成在省城找個地方落腳。
不過那會兒她想的是租,現在乾脆一步到位,直接買房算了。
兩萬塊,在平均工資差不多一百塊的現在,相當於八年的收入,找個小房子,問題不大。
唐一成又下意識地想拒絕。他慌,他總覺得買了這個房,好像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王瀟蠱惑他:“有個房子方便啊。你自己能住不說,你家人你朋友到省城來玩,也有個地方落腳不是?總比找賓館住方便吧。”
唐一成叫她一通大忽悠,感覺好像的確可以。
尤其是錢變成房子,那種明晃晃的感覺減輕了不少,他胸口也不至於沉甸甸的了。
王瀟滿意地點頭:“那走吧,我媽問了套房子,趁現在時間早,趕緊看了,省得耽誤你坐車回家過年。”
唐一成傻了,這……這是買房啊,聽她的意思,大有看一眼就定下的意思。
那可是兩萬塊錢!
王瀟完全不覺得兩萬塊錢有什麼了不起,才剛開始呢。擱以後這也不過是頓飯錢而已。
陳大夫幫忙找的房還是不錯的,雖然是大雜院,總共住了七八戶人家,但劈出來賣的兩間房加一起也有四十來個平方。院子裡有公廁,燒飯有小批間,起碼能遮風擋雨,算不錯的了。
誰讓現在是1990年呢,省城的商品房還處於起步階段。真條件好的都是外銷房,足足要幾十萬一套,跟友誼商店一樣,鎖定銷售對象是外賓。
從保值升值角度來講,顯然是買這兩間房更劃算。
王瀟估摸著最多等10年,這一片肯定得拆遷。
且等著潑天的富貴吧。
唐一成倒沒覺得大雜院住房的條件不好。
這年頭,像王瀟家一樣的居住條件放眼全國都屬於能排進前10%的存在,絕大部分城市居民的住房條件完全可以用一把辛酸淚來形容,跟《貧嘴張大民》裡描述的差不多:三世同堂是常態,兄弟兩口子分上下鋪,一道簾子就隔了兩對夫妻。
所以98金融危機後以房地產為切入點大興基建刺激經濟發展,不是沒道理的。
隻可惜後來既得利益者撒不開手,寅吃卯糧,刺激過頭了而已。
嗯,王瀟在心裡琢磨著,這回還是太趕了。下次吧,下次她再去京城,高低得打聽打聽產權明晰的四合院的情況。
該出手時就出手,買了放著當吉祥物也行。
反正姐不差錢,就是這麼的豪氣。
“行了,怎麼樣?感覺可以的話,就簽合同吧。”
這下不僅是唐一成,連親自陪著一塊兒來看的陳雁秋都覺得這是不是太草率了些?買房啊,一把頭掏兩萬塊不是兩百塊買房啊。